《F风尚志》封面人物 许知远
黑色西装外套：Canali
白色衬衫：Canali
黑色西装裤：Canali
黑色皮鞋：Jimmy Choo
棕色皮夹克：Brunello Cucinelli
黑色西装裤：Canali
黑色皮鞋：Prada
“你最近思想更成熟了吗?”
这是典型的许知远式的开场，省去了寒暄和寡淡的问候。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更多时候，是我看着他在《十三邀》中与不同身份的人对话，或者读他写的关于梁启超的传记。偶尔在短视频平台能看到他对即刻性的东西充满质疑，对书本与世界辽阔性的推崇。
偶尔，他会在深夜给我发来一个日本人的名字让我看看他是谁，我则要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查阅日本网站，才知道，那个人是明治维新时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律师。后来，这位律师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梁启超传》中。但我知道，就是这些日日夜夜撑起了《梁启超传》。
我们也在北戴河阿那亚的“十三邀”小酒馆中偶遇过。当时，一群人簇拥着许知远在喝酒聊天，他身材高大，头发卷曲，显得鹤立鸡群，像当年的美国鬼才作家格拉德威尔。也像一只狐狸成为动物世界中的王者，而狐狸，在许知远喜欢的学者以赛亚·柏林的笔下代表着多元化的价值观。
黑色西装外套：Canali
白色衬衫：Canali
人们似乎看惯了许知远在节目中不断发出的那些灵魂拷问以及对时代的反思，反而忽略了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严肃而幽默、健谈而羞涩、清醒而嗜酒的人。
多年前，我们一起在国外参加媒体活动，导游问：“今天的安排是购物，你们想去哪个商场？”当时，许知远正坐在车厢深处皱着眉头看一本书，听到召唤，他说：“咱们去博物馆吧！”空气凝固了，人们向他所在的那个角落投来惊诧的目光，一个女生小声跟同伴说：“他叫许知远，有点名气，写过一本叫什么忧伤的年轻人的书。”
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一个人在荒凉的角斗场上挥拳。很多人对他所迷恋的书籍、作家、时代精神深感不解或者毫无兴趣，微博、短视频、社交媒体才是他们流连忘返的地方。而那些刻意与主流娱乐形式、物质主义、无休止的消费保持距离的人则成了异类。这或许因为我们的知识分子传统已经逐渐遗失，说真的，看到作家余华、莫言在直播里狂说yyds的时候，多少让人有些伤感，即使他们依然是难以逾越的作家。
我们大概也忘记了，思想者通常是逆潮流而行的，如果他们陷入昏聩当中，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写梁启超的传记或许也是许知远的一次自我鼓舞，他发现，梁启超不仅仅是一位知识分子，更是行动者，即便在流亡期间，他依然坚持创办各种组织、报刊，当然也在持续写作、进行学术研究。流亡似乎给了他更广阔的世界，任他飞跃和驰骋。
《梁启超：亡命（1898 -1903）》
爱德华·沃第尔·萨义德对流亡知识分子的状态剖析得鞭辟入里。在他看来，人们对流亡者有一个错误的认识：“流亡是被完全切断，孤立无望地与原乡之地分离”。而事实上，流亡虽然有难以派遣的孤苦，但流亡也意味着一次果断的或者被迫的放下，意味着一次新的成长、飞跃和内心的涤荡。
对于许知远记叙的梁启超来说，他站在日本的土地上，或许怀念故乡的餐食、师长的教诲、逝去的朋友的耳语，虽然有时候，梁启超“一人独行，言语不通，甚苦之”，但更多时候，他兴致勃勃、充满期待地拥抱新的生活。他或许在满目的樱花下、清澈的酒杯里，或者是连绵不绝的树荫中想念远方的妻子亲人，但更多时候，他忙于结识政商界的知名人士和那些背井离乡来投奔他的革命者、知识分子们。
如果放在今天，梁启超也许是个了不起的自媒体人，他在海外创办《清议报》《新民丛报》为自己的政治理想摇旗呐喊；他创办实业，团结海外华商的力量，让他们在异乡获得更可能多的话语权；他的足迹遍布横滨、火奴鲁鲁、新加坡、悉尼、温哥华、纽约、旧金山……用许知远的话说：“他的广阔经验也少有人及，在那一代中国人中，更独一无二。”
棕色皮夹克：Brunello Cucinelli
黑色西装裤：Canali
行动的同时，是思想的持续成熟。许知远发现，在日本的生活催生了梁启超种种新的感受，他将这些想法记录下来，“检验自己思想与气力的消长”。梁启超又将这些短文整理成册命名为《自由书》，“在他笔下，这自由是卢梭打破枷锁的畅快，也是约翰·穆勒推崇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这是现代世界的基本支柱。梁启超确信，思想自由是人的根本动力。”
这段话让人心潮起伏，我们似乎能穿越时空看到梁启超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可是，如果我们通读完《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梁启超：亡命（1898-1903）》会发现，许知远的写作风格似乎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我以为你会像斯蒂芬·茨威格写《人类的群星闪耀时》那样写梁启超，或者追寻《痛苦与狂喜》那种笔调来写他的一生。”
这或许也是很多人对许知远的某种刻板印象。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的写作追求宏大的叙事、精致的雕琢、自我的介入。他深受《光荣与梦想》《李普曼传》的影响，前者的确塑造了一两代中国媒体人的写作范式，后者则成为一个标杆指引着许知远前行。当然，他也喜欢奈保尔。萨义德认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V. S. 奈保尔“是一位现代知识分子流亡者。这位散文家和旅行作家偶尔住在英国，但一直漂泊不定，在加勒比和印度寻根，在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瓦砾堆中筛选，无休止地评断独立国家和新的真信者的幻想与残暴。”
人字纹羊毛大衣：Golden Goose
黑色西装裤：Canali
黑色皮鞋：Prada
而许知远则在一期播客中从更细微的层面解构奈保尔：“正是这种漂泊不定的旅行，这种脱离日常生活，让奈保尔拥有了更清晰的关于世界的感观和存在的体验。这种新鲜、丰富、异样的经历，使他能够获得其他事件难以带来的生命的满足，更为敏锐和深入的书写。”
话说回来，正是这些人在塑造着许知远自己，他热衷于旅行、游荡、广泛地阅读，从而实现自己更为敏锐和深入的书写。
所以，当他开始写梁启超传的时候，笔调发生了变化，文风更加朴实、细腻，也不厌其烦地加入了各种注释和说明，他试图退到梁启超的背后去发现梁启超以及他所处的国家、城市，当然还有时代的特质。
“茨威格用一种纯文学的方式来写作传记，而我发现很多英国作家热衷于用更加严谨、平实的笔调来写一个人的一生，我喜欢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写的《凯恩斯传》和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约瑟夫·弗兰克写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你会发现，他们不仅仅写一个人的命运，而且描述了当时时代的思潮和时代的精神。”许知远也不忌讳谈论自己的野心，他想证明自己也能在历史书写中获得认可，甚至超越过往的写作。
“梁启超生活的时代背景正是一个从古典世界向现代世界过度的阶段，各种思潮纷至沓来，而古文文献也极其重要。我要看懂他们并且适度地引用来增加内容的可信性。”他说自己像蜘蛛，收集能找到的一切材料，然后花费时间、精力巧妙地编织，从而完成一次“历史的叙事”。
另外一方面，许知远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更加成熟了，他学会将对观察梁启超命运和写作的激情隐匿起来，以一种极为克制的态度来进行写作。“20 、30 多岁的时候，迷恋那种气势如虹的写作，现在有些厌倦那种表达。梁启超在《时务报》到《清议报》的写作也有这个过程，从华丽的、充满激情的写作到克制地、平实地、冷静地来表达自己。”
人字纹羊毛大衣：Golden Goose
同时，梁启超的命运又给了许知远另一个启示：在很长时间里，许知远会纠结于自己的多重身份：记者、作家、创业者以及一个访谈节目的主持人。2014年，读书人的精神故乡单向街书店遇到了经营困境，很快，他们接受了挚信资本千万美元的投资，迎来了商业化进程。此后，许知远发现自己开始不断陷入到经营的琐碎中来，那种“冬日里晒晒太阳，夏天坐在院子里，听莫扎特，喝啤酒，看迷惘一代作家的作品……”的日子变得极为奢侈。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被逼迫着学习商业，离“作家”的身份日渐遥远。那段时间里，许知远在朋友圈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一旦在夜半的办公室，一股失败的创业者加失败的作家的混合情绪就混在一起涌来，只好努力成为一个成功的酒鬼。”这么看来，许知远确实是一个“勉强的创业者”，因为大部分创业者都会在凌晨或者深夜发鸡汤、打鸡血、闻鸡起舞努力搏杀。他们会坐在咖啡馆里谈论商业计划书、投资、职场圣经，而许知远只会喝酒、看书或者问问同事“你思想更成熟了吗”？同事们说，在单向空间，“老许的地位可能还不如那只四处游走的猫。”
心态发生变化也是从捕捉梁启超的故事开始的。他发现那些流亡的作家都带着浪漫主义色彩，比如米兰·昆德拉或者俄国作家赫尔岑，在流亡的岁月里也依然坚持在纸上生活。可梁启超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不仅仅笔耕不辍，同时也采取行动。“他是一位思想家，思想在不断更新，他也是一位连续创业者，创办了那么多组织、媒体、学校。他还是一位全球旅行者，我有天把他去过的地方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说实话，庞大得惊人。而且，在所到之处，他还要会见各种人，做演讲，参观等，很了不起。”
于是，梁启超成了许知远的某个方向：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合格的、靠谱儿的作家、思考者，同时兼顾创业、管理、旅行。也可以说，经过这些年的磨砺，许知远发现，书本上的世界固然绚烂多姿又极为辽阔，但具体的事务则成为让他暂时栖息的工具。“昨天，为了写梁启超传的第三部分，我站在书架前找书，找了半天找不到，但我没有焦躁，我突然发现自己是真实的、具体的存在于生活的琐碎中的，那一刻我开始听费玉清和周杰伦合唱的《千里之外》。”
而主持《十三邀》也成为许知远感知存在的另一种延伸。有人说，《十三邀》参照了BBC节目主持人克莱夫·詹姆斯的风格。我没有看过后者的节目，但我知道他是一位享誉英语世界的主持人，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他曾经翻译过但丁的《神曲》，还写了一部脍炙人口的书叫《文化失忆》，在书中，他对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作家、文化名人进行短小而精准地评论让人印象深刻。
我不知道节目上是否有类似的气质，但许知远和克莱夫· 詹姆斯一样在不同的身份间努力地游刃有余的存活着。
所以，到了《十三邀》第七季，采访对象的身份越来越丰富，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多元。“我是在探寻语言的多样性，语言不一定仅仅是锋利的对话，无论是声乐、历史写作、航海还是拳击，都是一种语言，一种表达。”所以，当他站在八角笼中的时候，听到的是一种身体发出的嘶吼；站在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的时候，他听到的是海洋汹涌的神秘之音；而与历史学家王笛的对谈让他在历史深处找到活跃的被忽视的民间生命力……
人字纹羊毛大衣：Golden Goose
黑色西装裤：Canali
黑色皮鞋：Prada
这样说似乎有些悬浮，在许知远看来，与不同的人对话能切实丰富自己的感受力。“与李景亮对谈那期，让我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拳击的魅力。你不能躲避冲突，你要做出回应。我们过去受的教育告诉我们，表达要朦胧的、暧昧的、含蓄的。可是当你站在八角笼中，你无法含混不清，你必须果断，否则你就要受到肉体打击。”
我很好奇：“这期节目之后，你也变成了一个果断的，具有了回应外界冲击能力的人？”许知远还是那个许知远：“也没有。我还是喜欢白先勇先生那种对生活若即若离的态度，我变不成李景亮，但是我很欣赏他身上的那种品质和拳击带给我的人生态度。”
所以，许知远也开始学拳击，如果他在北京会坚持每周上两次课，而事实上，他大部分时间在世界各地游荡。他还想学日语、钢琴，还曾经浅尝辄止地学过拉丁舞……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在一个活动上，一位观众问许知远：“你感受到中年危机了吗？”他在一片笑声中回答说：“如果你们看到我做的这些事情会发现，我比大部分年轻人有活力多了。”这话不能算是自夸，认识许知远这么多年，看着他在不同领域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为用心地游走，让人钦佩的是他永远旺盛的好奇心，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弥足珍贵。
但这还不够，许知远也发现，其实对世界没什么好奇心也可以获得自我满足，在我们对谈的结尾，他是这么说的：
“我始终觉得，对世界抱有好奇心是很重要的，但是伍迪·艾伦告诉我，好奇心其实没那么重要。他说，他去埃及的时候，一点不想去看金字塔，他就想在酒店里待着。在美国曼哈顿同样如此，他喜欢长时间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他所有的作品都在讲那点故事，换个场景之后，你看到的还是那些故事。但是，他是个天才。我们今天总说要走出舒适圈，可是在舒适圈里就一定是错的吗？关键在于你的创造力是否在持续增长。
白色衬衫：Canali
黑色西装裤：Canali
黑色皮鞋：Jimmy Choo
当你面对世界变化的时候，如果你能变成世界的一部分当然很好，如果你不愿意，坚守着自己的内心也很好。人生是非常丰富的，就像无论是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人，他们的精神都可以非常丰富。”
还有一位著名学者阿多诺说：“对于一个不再有故乡的人来说，写作成为居住之所。”许知远当然有故乡，但他也有着鲜明的世界性，他不仅以写作为居所，还在更加广泛的领域中安家落户或者不停迁徙。那是属于他的思想角斗场，有时候观众如云极为喧嚣，有时候又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寥寥观众。这都是属于他的思想的冒险。
CAST
编辑&撰文 | 陈药师
摄影 | 王海森（SENSPACE）
形象 | Susu Liu
妆发 | 王辉
服装助理 | Cheung & 王江瑜
视觉 | sean
排版 | 罗笑然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