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听帕胡德长笛演奏格鲁克《奥菲欧与尤丽迪茜》片段的时候,燕子在群里贴了一帧小图,是塔西陀《编年史》第三卷最后一句话。
讲的是优尼娅的葬礼,她是布鲁图斯的妹妹,也是卡西乌斯的夫人,两人主持了刺杀凯撒的共和阴谋,阿庇安《通史》、普鲁塔克《列传》、莎剧《恺撒》对他们有别开生面的刻画。
优尼娅的这场葬礼发生在忧郁离群的暴君提贝利乌斯主政第七年,其时,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早已谢世,世界沉沦也有经年。
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以及小加图乃至塔西陀本人)都属于晚期斯多亚道德的信奉者。与雄性坚韧的早期斯多亚道德不同,晚期斯多亚哲学在面对世界的沉沦之际,很自然地绽放出了它内在的消极和厌倦的自毁逻辑和烈士道德,大量罗马共和精英就是在这种道德的光照下自杀谢世的。
——尼采对此看得很到位,他说这是那些古典政教英雄们以“次级的毁灭”抵抗那更大规模的毁灭。这也正是尼采试图干的事业,他宁愿沦陷到生成与毁灭的无尽轮替之中,也不愿接受十字架的恩典与救赎。尼采是欧洲最后一个斯多亚主义者,不同的地方仅在于,他在古希伯来人深邃而可怕的炼金坩埚里打造了一把叫做“权力意志”的重剑,古欧洲异教的共和正典遗绪因他这把剑而风气为之一变。
提贝利乌斯主政第七年的时候,罗马共和线索早已灭绝了。在优尼娅这位“共和遗孀”的葬礼上,塔西陀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名字(第三卷最后一句话,参上图),这将是共和派在整部《编年史》最后一次出现,——以一种更高的光学影像的形态出现:effigies non visebabtur(不可见的偶像)。——这已经是臻至神秘或神圣王国的至高影像了,换言之,这就是神的影像,这就是“Deus absconditus”。塔西陀这位隐秘的晚期斯多亚主义者通过这个光学影像的制造,有意无意地确认了古典异教传统那根深蒂固的视觉性的、审美性的演化路线,那是一种至高的光学,不容亵渎、不容诋毁的拜偶像!
《编年史》第三卷是塔西陀精心铺陈的一卷史乘佳作,它始于帝国栋梁日耳曼尼库斯的葬礼,终于共和遗孀优尼娅的葬礼,两场葬礼之间,像三明治一样夹杂着密集的恐怖死亡事件,是全部十六卷《编年史》最具死亡气息的一卷、最暗黑的一卷,世界在这一卷书里似乎跌落到了永劫,但是在最后一句,塔西陀以“sed”这个转折词起笔,为世人留下了一抹微茫的光:
“Sed praefulgebant...quod non visebantur”。——而那不可见的......却更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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