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传，弦歌不辍

2023年12月16日晚，西政宁波校友会2023年年会进行到最后一节，也是最隆重的一节，梁治平、陆永棣、范忠信三位先生作为嘉宾登台抽取特别奖，奖品是一位校友赠送的自制《景凡文存》。景凡即西政教授、法律史学科创始人杨景凡先生。三位嘉宾早年在西政读书，都曾听过杨先生的课，乃是杨先生的弟子。上台之后，范忠信难掩激动，高举白封面、大开本、重约两斤的《景凡文存》，大声说道：“杨景凡先生是西南政法大学的顾准！”又问：“你们知道顾准吗？”“知道！”台下响应相当热烈。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感动，差点热泪盈眶。

晚会现场，范忠信先生高举《景凡文存》

杨先生治学严谨，对自己严，对学生也严。1979年他评上副教授，开始带硕士，但在此后八年，总共只招了三名硕士，其中一位便是著名法学家俞荣根先生。俞先生桃李满天下，其弟子之一，即赵明先生。2001年8月3日，杨先生与世长辞，后人屡有纪念文字，分量最重的一本，正出自赵明之手。他利用《景凡文存》与十三本未曾整理的杨景凡晚年日记，历时十余年，写成《江海月明：杨景凡的精神世界》一书，逾二十万字。书中谈到祖孙二人的种种交往。有一次赵明问杨先生在读什么书，杨先生答，用女儿从德国买的放大镜读《顾准日记》，读得老泪纵横。原来杨先生与顾准早有渊源。范忠信称杨先生为西政的顾准，可谓知己之语。

那晚梁、陆、范三先生上台抽奖，抽到的最后一位中奖者竟然是羽戈，台下一片惊叹，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羽戈在西政读书期间，受王人博、卢云豹二位先生影响最深，用他的话讲“有启蒙之恩”。因此他平时说起这二位先生，无论在公开还是私下场合，必定毕恭毕敬，一丝不苟，姓名之后不忘缀以“老师”二字。羽戈是个洒脱以至不拘小节的人，一年有半载脚踏一双已然难以分辨颜色的人字拖，哪怕出席一些大场面依旧不改其本色，然而每当谈及师承，则一扫狂态，一脸庄容，正合古人之训：“君子不忘其本。”

这三个案例，从生于1916年的杨先生，到生于1982年的羽戈，已经跨越了三四代人，主旨却只有一个：传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法治也是如此，它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探路人去求索，去破冰，去奋进，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以启山林。倘若某一代的传承出现断裂，不管因为天灾还是人祸，那又得重新起步，从头再来。我也是在近些年，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薪火相传。《庄子·养生主》云：“……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意思是，柴草燃尽，火种传递，一代一代，永无休止。这其实是非常乐观的说法，纵观历史与现实，往往是薪尽而火不传。正因此，薪火相传，意义大，难度也大，对传者是大考验，对承者也是如此，需要二者同心一德，如月之恒。俞荣根回忆，他入读研究生后，第一次登门拜师，杨先生谆谆教诲道：“你我师生之间，要扣得起手。”——关于传承的精义，再也没有什么话语，能比得上这十一个字，说得更明白，更朴实。

北京德恒（宁波）律师事务所外墙——“宁波籍法学名家”文化长廊

薪火相传，弦歌不辍，不是西政的专属。我每次上班，走在德楼与恒楼之间，看见那些宁波籍法学家的名字和介绍，在艳阳之下光芒万丈，熠熠生辉，不由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从阮性存到阮毅成，这是父子的传承；从吴经熊到桂裕，这是师生的传承；从龚祥瑞到江平，这是理想的传承。许多法律人到律所参观，会选择与自己有渊源的先贤合影，这是精神的传承。前不久江平先生去世，两位年轻人在其名下献花以示敬意，这是道义的传承。基于这种种传承，我们渐渐意识到，人在，火就不会灭，长路漫漫，终有抵达的那一天。

（作者系西政宁波校友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