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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影秋 | 票证年代与粮票的故事



那个黑暗的小屋子是我的房间。自从窗户外盖上竹子搭起的披屋,房间里就再也晒不进阳光,白天走进房间,依然需要打开电灯。白炽灯泡,二十瓦的灯光,光线昏黄。
 
昏黄的光照着两张床,床中间的空档放着一个五斗橱。橱柜下面放着一家人的衣服,上面的抽屉里放着妈妈的宝贝,一本厚厚铜版纸的书,书里都是一些国家领导人接见各国外宾的照片。
 
这本书是妈妈的宝贝,家里所有的票证都夹在里面,有布票、油票、煤票、肉票、火柴票、肥皂票……其中最珍贵的是粮票,粮票又分两种,一种是江苏省地方粮票,一种是全国粮票,全国粮票又要好看和更珍贵一些。
 
没有粮票,一家人都不得活。
 
粮票伴随着我的成长而增长,从9斤到13斤到18斤再到24斤。
 
九岁时妈妈可以吩咐我去买米了。将十斤粮票和一元一角钱递在我手里,将装米的布口袋递在我手里,再一再吩咐要买粳米,粳米是一毛一壹斤,籼米是九分钱壹斤,籼米很难吃,不要买。
 
粮店在西门四牌楼的一个胡同里,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后来做了粮店。跨进一个院门,院门两边是白青色的门墩,再有一小节青石板路方才是粮店。
 
柜台很高,下半部是石灰墙,上半部是玻璃橱窗,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我要踮起脚后跟才能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钱和粮票递进窗口,然后再怯怯地说:买十斤粳米。
 
或许是忙或许是粮店工作的优越性,那个票证经济时代,所有与商业有关行业的工作人员,在我刚刚打开心灵看世界的眼睛里,他们身上都有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傲和神秘性,他们脸上缺乏笑容,或者全民都缺乏笑容与人和人之间的友善。从主街的百货公司,到东西南北各街的百货店,再到小街巷的杂货酱油店,柜台里面的他们一直高高在上,所有商品都码放在货架和玻璃柜台里,所有商品卖多卖少都不影响他们每个月铁打不动的工资,他们脸上都有一股死气的阴冷。柜台里面的他们不需要介绍商品属性,反正买与不买就这东西,更何况太多的商品没有票证你还买不上。买布,拿票来;买肥皂,拿票来;买洋火,拿票来……光有人民币是没有用的,是不能卖给你的,这就是他们的优越性。他们可以在你需要什么物品以后,将这个物品随手非常不恭敬的扔在柜台上,然后和同事继续聊天,也可以看着你而嗑着瓜子一言不发。

打酱油时可以看你是顺眼还是不顺眼,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熟悉的,酱油等子从酱油缸里慢慢地捞出,就是满满的一等子,再往你的瓶子里面灌,会露出少有的一点笑意;不熟悉不顺眼的,酱油等子快速捞进捞出,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决定了你的酱油瓶里酱油的高低。你不能反抗,一有异议就会没好气地给你一个白眼:我们打酱油都是这个样子。你只能是笑容可掬甚至是点头哈腰,以期他手里的酱油等子慢一点再慢一点,酱油瓶子里的酱油就能多了一点点。人间咸淡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情,所有人都期望能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这多一点点,就成了柜台里面人的一点点小小的特权,也因此而成长了他们的高傲和对人的冷漠。
 
会计收了钱以后,旁边一位戴着白帽围着白围巾带着白袖套的阿姨面无表情,很高傲很利索地移步到一旁的台秤边,台秤上放着篾的米筐,先伸出食指,将台秤要到十斤准星上,再抬手打开头顶粮斗出米的圆形闸口,白花花的大米就流了出来。
 
我很享受白花花大米如水般流出的感觉。她的头顶上方是一个方形象漏斗一样的铁皮装置,我很奇怪米是怎样装进去的。有一次就问起边上买米的大人,这个大人打趣我:飞进去的。
 
秤米的阿姨在秤米时,我就撑开米口袋在柜下一个连接柜里和柜外的铁皮斗下等着了,米顺着斜面顺溜地滑到了我的米口袋里,一股粉面夹着灰尘也从米口袋里直接扑到脸上。
 
挽起布口袋,打上一个结,我将米扛在肩膀上,回家。
 
缓慢的时光中,我走过开泰桥,走进南门大街,走过双井巷就到了四牌楼。缓慢的时光中,数着脚底下马路牙子的石块,用手拨拉一棵又一棵春去秋来的梧桐树。
 
我在大街上走着,众生从我的生命中经过。
 
记忆里他从来都没有可以直起腰来走过路,两条腿外翻,经常要用一只手去扶着腰部,有一只眼睛还是花花的灰色,应该是瞎着看不见光的——他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见光明。我却喜欢听他说话,很好听的男中音,因此对他也就没有那么害怕和反感。

他的老婆很漂亮,不知道大名是什么,只知道外号叫做黑蝴蝶,高挑的个头,烫一头卷发,两只大大的眼睛如黑宝石般嵌在脸上,颧骨有点高,笑起来有两点细细的酒窝,长了一只小嘴,薄薄的唇,唇角微微向上,不管笑还是不笑,唇角都是微微向上,这样精致的五官却点缀在南方人不多见的黝黑的皮肤上,也因此有了这样一个外号:黑蝴蝶。至今,我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觊觎黑蝴蝶的男人挺多,那些男人说到黑蝴蝶都有一种诡秘暧昧的味道。那些男人家里的女人说到黑蝴蝶,两眼冒出的都是不屑和鄙夷的光,更甚者还会冒出一句:破鞋。反正,黑蝴蝶是裤裆巷的名流,一直也没有可以将自己嫁出去,直到年近三十时,嫁给了王金生,生了一个儿子。

小时候的我一直就想不通,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嫁给了一个瞎眼并且走路要一直扶着腰的男人。后来,就将这个问题同样去问了母亲,母亲扁了扁嘴,略有所思道:
——“王金生年轻时候挺好看的。”
母亲不会说帅不帅气,我们那里说到男人和女人都只会用好看或者是漂亮这两个词。
——“有一年,东门粮站被偷了800斤粮票,怀疑是他偷的,就被抓去关了有半年,一直关在小号里,那个小号人只能半蹲,直不起腰来,后来,真正偷粮票的被抓了,他才被放了回来,回来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没有可以说到王金生的眼睛是怎么瞎掉一只的,可能她也不知道。
母亲继续说:
——“那个真正偷粮票的后来被枪毙了,就在麻巷门桥那个地方。”
 
800斤粮票,一个成了残废,一个送了性命。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写着的时候我都怀疑是否真实的存在,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1990年以后,我们告别了票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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