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全部和仅有的糟糕
文/蔡朝阳
五天,写了五篇文章,被删除两篇。而我觉得,已经够克制了。今晚上,我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写。也许还会继续被删,有用吗?
好友之中,一天之内,微信被禁言两位。关于红十字会的消息,仍在发酵。同时,被刷屏的消息,是那个纵身一跃的绝望患者;响在耳边的,是跟在灵车后面那个无助的哭声。
这个时候,坚持“正能量”,那就是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
下午,阳光很好。斜阳从会稽山脉的峰峦之间照过来。我拿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刷手机。拍了个照,发圈,配了一句:山居终日听鸟鸣,问国家可像染病。
关键不是像不像,而是是不是。以及,这条友圈,真不是反讽。在惶恐不安之中,在超过一周的极度焦虑情绪之下,有这么10几分钟,我在会稽山下,晒太阳,听鸟鸣,看门前的红梅花开,居然,就像忘掉了这个世界。
看红梅,听鸟鸣的这10分钟,就像以往任何时候的10分钟,就像王维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就像孟浩然的“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鸟鸣”。也像《1917》里,那两个冒着死亡的威胁,前去送信的小朋友,看到一树洁白的樱桃花。
在恒久的自然面前,人都很渺小。春日寂寂,宇宙洪荒。但在整整一周的焦虑与恐慌之中,也可以允许你自己有10分钟的审美。这是一种自我慰藉,这么去想,当也释怀。
我并不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比以往更加糟糕的时代。只不过,各个时代,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糟糕,而你没法选择你要哪一种糟糕,而不要哪一种糟糕。这是我们全部的、也是仅有的糟糕。
接纳这种糟糕,摒绝一切不切实际的希望,你才会在绝望中,生发出“好好活下去,每天都有新打击”的勇气。
毕竟,黑格尔曾指出,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教训。黑格尔又说,没有人能超越自己的时代,就像没有人能超越自己的皮肤一样。
这么去想,当也释怀。
下午,夕阳在天,我还是带了菜虫去散步,看着白鹭鸟悠然栖息在落尽黄叶的枯枝上,看着夕阳的金光,洒落在湖泊的微波上。
我们继续聊关于疾疫的话题。今天我们的话题是,细菌与人类共存的事实,以及,今后,我们该怎么对待野生动物。在审美的宏观世界之下,也还有着一个微观的科学世界。
晚上,我们还是一起读书,继续读《苏菲的世界》,读《亲爱的安德烈》。在微观的物质世界的层面之上,我们还在讨论哲学与人文关怀。
我再一次想起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一首诗:《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很优美,却很艰难。
你见过难民走投无路,
你听过刽子手快乐地歌唱。
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那是2001年,“9·11事件”后第六天,著名的《纽约客》杂志在封底的位置发表了这首诗。《纽约客》从未在封底发表过诗,这是惟一的一次。
“这里有痛苦,但平静总能不断地降临。这里有鄙视,但博爱的钟声迟早会敲响。这里也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当。”同一年,苏珊·桑塔格在评论扎加耶夫斯基的一篇文章中如是说。
夜越深,越沮丧;夜越深,悲观之情越是弥漫。群里的小黎说,阿老师,来点正能量鸡汤。
我真的有。这几天,我一直用以下六句话,来告诫自己:
请保持悲伤,悲伤所有人的悲伤;
请保持良知,你的良知,可以稀释这个世界的暗夜;
请保持同情,同时远离愚蠢的煽情;
请保持愤怒,但不被你的情绪怪兽所吞噬;
请保持理性,用逻辑去分辨,去常识去自保;
请永远保持希望,坚信人性中善的微光。
但是,强人所难。我其实更喜欢米沃什的诗歌《晚安》的第一句:
没有义务。我并非一定得深奥。
并非一定要艺术地完美。
或崇高。或富于启示。
我只是漫游。我说:“你一直跑着,
这就好。那才是应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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