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棉的办公室里往外望，可以看见大片江水朝着东部的杭州湾绵绵流去。这条浙江省内最大的河流养育了这片土地几千年，集合了猛兽般的暴戾和母亲般的慈爱，影响力大到从明朝开始，它主要流经地的省份就以它的名字为自己命名。“浙江”和“之江”都是钱塘江，对于无数依靠其江水而生的人来说，它是内容上被简化、形式上被淡化的生活，是情绪错综复杂的生命。2005年，张棉从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跑来杭州，在中院担任法官。那时候大多同学都选择留在北京或南下广东，从事律师或是其他职业。张棉则选择了离老家最近的杭州，她说因为她“对法院情有独钟，觉得法官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很符合自己的法律理想”。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张棉当了12年的法官。涉足知产是2007年的事，当时张棉所在的民三庭分管知识产权和涉外商事案件的审判业务。到了2011年，中院将两项业务中的后者交给了新成立的民四庭，留在民三庭的张棉从此就彻底守在了知产领域。她说这是“阴差阳错”，说自己是“半路出家”。同时，她还说自己很幸运：强大的专业性和广阔的探索空间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挑战和成就感，她对此的反馈，是喜欢。12年里，张棉承办了2000多个案件，其中，3M案被评为2015年中国法院50件典型知识产权案例、2015年度浙江省法院十大知识产权保护案件、中国外商投资企业协会优质品牌保护委员会2015-2016年度知识产权保护最佳案例；大头儿子案被评为2016年中国法院十大知识产权保护案件；卡地亚国际有限公司诉长兴欣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侵害商标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案被评为2016年度浙江省法院十大知识产权调解案件；阿里巴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浙江天猫网络有限公司与广东天猫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等侵害商标权及不正当竞争案被评为2017年度浙江省法院十大知识产权保护案件；汕头市澄海区建发手袋工艺厂诉MICHAEL KORS等侵害商标权案被上海知识产权研究所评选为2017中国十大最具研究价值知识产权裁判案例。张棉乐于参加各项审判业务培训和研讨会，在“商标领域平行进口相关问题研讨会”、“互联网知识产权诉讼热点问题”等论坛上做主题发言，向社会传递知识产权司法保护的裁判标准和尺度……这些未被完全列举的“成绩”经过了漫长的时间铺垫，累积了张棉“平静的”心血。“我觉得大多法官的工作应该都是这样的，外人看来肯定特别无聊。”张棉评价自己的工作常态时如是说。法官的本职工作决定了其平时办公不会有什么“花样”，按照张棉的话来讲，就是“阅卷、开庭、跟当事人打电话沟通”，以及“写写写”。“十几年如一日，不会觉得枯燥吗？”我问道，她说：“因为每个案件都不一样，所以枯燥倒是不会觉得。”张棉说，自己手中的案件大部分都有比较成熟的裁判规则，操作起来“比较简单”，但如果突然出现一个需要做精细化裁判的“复杂案件”时，她会更加兴奋。以张棉为例，法官的工作对外显现的状态总体来说是平淡的，“丰富”大多来自于他们自己的理解。我们见面的那天，她先花40多分钟做了几个案件的合议，之后的安排是10:00法庭调查。她带我回到办公室，抱着一摞材料往法庭走。天气酷热难耐，中院大楼不同的地方能感到明显的温差，楼道里甚至能感受到暖风徐徐。由于案件属于计算机软件开发合同纠纷，庭上要对开发的软件进行勘验，所以张棉从10:00法庭调查开始没多久，就站在了法庭中央。她说很多专利案件需要比对技术特征，站立是常见的事。庭审制度中设计的诸多富有仪式感的事项，都以外部形式框架捍卫着法律的威严，所以在大多常人的意识中，法官定当是坐在审判席上如山般巍然不动，离开座位在庭中走动的，是英美法国家抗辩制度下针对当事双方的产物，法官只能坐着审判。但公平的需求是灵活的，从这个角度，抛开正义等宏大的概念不谈，为了将法官和事实的距离拉到最近，张棉只能一次次离开审判席，站着“主持公道”。
12:00法庭调查结束，电梯里我告诉她，她在庭上站立了1小时15分钟，她笑着惊讶道：“这么精确吗？”午餐后，在中院的图书馆里，张棉给我点了杯咖啡，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聊天。图书馆的色调好看，我问她是否经常来这看书，她笑着说没有，倒是偶尔来这买饮料。张棉告诉我说，截止今年7月，她已经结了200个案件，还剩150个未结。办公室的书架旁边，高高垒着一堆她还没来得及看的案件材料。知识产权法庭成立后，除杭州外，还跨区域审理嘉兴、湖州、衢州、金华、丽水辖区内的专利技术类案件。法官的数量和案件的数量之间难以达到平衡，压力有增无减。那天中午我们才聊过此事，下午就有同事推着推车到张棉办公室分配“新工作”，“张法官，下面那一层都是您的，我记得是27个，您点一下。”张棉笑着跟我说：“来新案子了。”我问张棉会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觉得颓丧，她说，有时会。但她有一个对此缓解的高效良方：调整心态。虽然听上去有些“不靠谱”，但事后回想，除此之外确实也别无他法。7月，知产法庭进入全庭统一加班的节奏，张棉经常会在双休日继续来单位，她说因为非常安静，可以专注地写判决。只是她性格安静，旁人看不出她的焦虑，只能看出她稳定的匆忙。谈到对工作的未来期望时，张棉想了想说：“就是希望知产法院早点成立呀，这样就可以增加人员编制，案件压力就不会太大。”中午聊到13:50，张棉说她需要午休一会，回办公室小憩20分钟。14:30的时候，楼道里响起了小提琴版的《浏阳河》纯音乐，张棉开玩笑说这是中院的“唤醒服务”，每天的曲子都不一样。想起就在1个小时前，张棉告诉我她小时候学过小提琴，但是她极其反感，反感到电视上播管弦乐团演奏会她都不看。“那时候就是很讨厌小提琴，这股劲很多年之后才有点缓和。”近几年她练起了古筝，定期找老师上课，在家弹琴时她会根据女儿的要求做出相应调整：女儿在练围棋的时候会要求她提供配乐；闲的时候会督促她抓紧练习，其他时候也会投诉抗议，“我要是在她做口算、需要高度紧张的作业时练琴，她会有意见的。”她笑着说。在处理与女儿的关系方面，张棉属于“革新派”，她更多地选择和女儿平起平坐地交流，“回到家，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事”。如大多母亲一样，她也会担忧自己在教育孩子上出现什么闪失，会尽全力将时间花在陪伴女儿身上，会带她看音乐剧、做女儿喜欢的事情，和她希望对女儿有益的事情。她说最近在读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这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哲学著作，读这本书没有什么目的，但有一部分是希望能带领女儿成长。张棉还说，自己的性格是向内的。话时语气温和，不紧不慢。她会在镜头前表现地稍微有些不自然，又用自然的笑和直接的语言将其彻底化解。去食堂的时候我带着相机，她笑着说：“吃饭也要拍啊？”很多次她都会了当地告诉我，面对“一本正经”的拍摄时，她会有些尴尬，但是气氛从来没有被凝固住，反而变得更轻松。我和张棉只有一面之交，不敢过多判断她的人物特点。但正如前文所说，我还是希望她能允许我大胆揣测，如钱江的象征那般，她的生活因为性格和其他因素，在内容和形式上，被简化和淡化了，但她终究会是一个情绪错综复杂的生命，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是众人之一。离别时张棉送我去电梯口，遇到了久未谋面的老同事。同事说：“我听说你们现在未结案件200个？那还能过吗？”张棉笑着接话。随后我上了电梯，道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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