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三个维度：批判性思维的意义（下）

在《权力的三个维度：批判性思维的意义（上）》中，我们介绍了权力的三个维度，分别是决策权、制度权和思想权。在这篇文章中，我将以一个真实的案例为开头，向大家介绍如何用批判性思维来反抗第三种权力：

王五是一位形象较佳的中年女士，她经常在抖音上直播，向大家介绍“什么才是美的？”这一问题的答案。同时，她也开了一家网店，以原创设计为卖点，销售女性服装和配饰。赵六是我的朋友，她在最近的若干年里经常购买王五的店铺的服装。虽然该店铺的服装价格较高，而且收到货的相当部分都因为质量过差，不得不退货，但赵六依然很信任王五和她的店铺。赵六认为，服装质量不够好，是工厂的原因，不是王五的问题。赵六还花费不少金钱，购买了王五讲授的“形象美学课程”，以了解服装搭配相关的知识。她认为，王老师是在国外进修的服装设计，专业水平过硬，很懂自己的需求。

总之，赵六是王五的忠实粉丝，她通过买服装、买课程、打赏等方式，表达自己对王老师的支持和感谢。她认为王老师是在无私地向大众传播美学相关的知识，开店只是为了实践自己的美学理念，不是单纯为了盈利。赵六的丈夫孙七则对赵六的决策十分不满。他认为王五就是在妖言惑众，所以一直将赵六口中的“王老师”称之为“妖女”。

在上一篇文章的开篇案例3当中，我们看到了思想权的典型案例，也就是张三和李四通过教育来操纵他们的女儿小丽的案例：

情景3：张三和李四是小丽的父母。父母从小给小丽讲二十四孝的故事，并且强调父母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不孝之人一定会遭天谴，为社会所不容。于是，小丽从小就很顺从父母的指令。小丽知道父母希望拥有更多的钱，而且是尽快。于是，她高中毕业没有去读大学，而是直接打工赚钱，并将钱都寄给家里。父母会表扬小丽，说她是个特别懂事、孝顺的孩子，还说村里人也都在夸奖小丽。因此，父母一直以小丽为豪。小丽听了这话，也十分有成就感。小丽的长相还挺不错的，她发现了几个合适的婚配对象，于是主动接近其中最有钱的一位，然后索取高额彩礼。这些彩礼自然都会给生养了自己的父母。张三和李四的邻居见到这种情况，纷纷表示小丽是个好女儿，没有半点私心。张三和李四真是前世有福，所以才生出了这么好的女儿。张三和李四笑了笑，说：“并不是我们俩前世有福，而是因为我们俩读了一本很不错的书，叫《Power: A Radical View》”

在消费社会当中，王五和赵六的案例可能比父母操纵子女的案例更加典型。王五通过极具说服力的言论，成功地改变了赵六的思想和需求，从而让赵六心甘情愿地购买自己本不需要的服装。赵六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权力的影响，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自由地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判断和决策：从王老师的渠道处购买那些能让自己变得更“美”的服装。

类似的现象还有许多许多。我在某个视频网站上看动画片时，就经常会刷到各种广告视频。那些发布视频的up主在想方设法说服我购买一些我不太需要的东西：枕头、牙刷、便携按摩仪、便携电风扇……

他们说服我们的思路大体是类似的：

1.X状态是一种很好的状态。

2.你应该想要或者需要实现X状态这一很好的状态。

3.我推荐的a商品能帮助你实现X状态。

因此，4.你应该购买我推荐的这个a商品。

这一论证要想成立，还需要大量的证据来支持。在此之前，让我们再进一步反思一下思想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行使思想权的本质，就是改变对方的思想，让对方自愿做出对权力者有利，对自己可能中性也可能有害的行为。

具体来说，要获取思想权，就是要获取对于“真”、“善”、“美”这三个核心概念的定义权。甲想要让乙认为，X信息是真的，X行为是善的，X对象是美的。

如果乙在甲的影响下，确实认为X信息为真，X行为是善的，X对象是美的，那么，甲就成功展现了自己的思想权。如此一来，乙就会去相信X信息，去实施X行为，去欣赏或者购买X对象。

而批判性思维的价值之一，就是抵御无处不在的思想操纵，反对权力者对于“真”、“善”、“美”这三个核心概念的垄断性定义。

当批判性思维者面临思想操纵时，会问这些问题：

1.你说X信息是真的，你有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反对X信息吗？

2.你说X行为是善的，你是根据什么规范性标准做出这一判断的？在当下，有什么理由要求我们采纳那个规范性标准吗？有没有理由要求我们采取别的规范性标准？

3.你说X对象是美的，你是根据什么评价性标准来做出这一判断的？我有什么理由采纳或不采纳这一评价性标准吗？

如果证据不全面，理由不充足，信息不够完善，那么批判性思维者会说：

·目前我没有足够的证据、理由和信息，无法做出准确、理性的判断。因此，我不能断定X是真的、善的、美的。因此，我不会相信X，做X或者购买X。除非你能给出更多让我信服的证据。

而批判性思维者拥有评价证据质量的习惯和能力。他们知道哪些证据足够强，哪些证据不够强，而哪些证据非常弱，甚至不能称之为证据。这样一来，在批判性思维者面前，权力者的诡计就无法得逞。

以王五说服赵六买衣服为例。王五的论证大概是这样的：

1.模式X是美的模式。

2.我设计和销售的a服装能实现X模式。

因此，3.你应该购买a服装。

由于赵六对于话语体系背后的权力关系并不敏感，所以她天真地相信了王五的论证，于是就做出了购买a服装的决策。

但是，如果王五试图说服我，那我就会问出这些问题：

1.为什么说模式X是一种美的模式？有什么证据支持这点吗？有什么双盲实验来让我相信，社会大众对于X模式的美学评价要高于其他模式吗？至少，我需要证据来让我相信，我在乎的那些人对于X模式的评价比其他模式更高。

2.为什么说a服装能实现X模式？有什么统计数据支持这点吗？比如，随机挑选100人，让他们看穿着a服装的人的照片，再让他们看穿着其他服装的同一模特的照片，他们是否真的会认为a服装比其他服装更能实现X模式？

3.即便假定X模式是美的，a服装能实现X模式，依然还需要更多证据才能说服我购买a服装。比如，还需要告诉我，a服装是唯一能实现X模式的服装，或者它比其他能实现X模式的服装要更好，或者价格更低。

这些问题都是在索取证据。只有当我们拥有了足够多的证据，才知道该如何做出判断和决策。而不具备批判性思维习惯和能力的人，往往有以下特点：

1.不具备注重证据的意识。轻易地就相信了他人的没有证据的话。

2.不具备评价证据质量的能力。很容易把极弱的证据看作极强的证据。

3.不具备审查自身局限的习惯和能力。很少反思自己已经相信的结论是否得到了足够多足够强的证据的支持。

下一次，我们再来更细致地讨论，批判性思维者是如何发现证据、分析证据和评价证据的。这种对证据的追求又是如何帮助我们学会独立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