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

2015-05-04 星星诗刊

星星诗刊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年—1941年）

印度著名诗人、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哲学家和印度民族主义者。1861年5月7日，泰戈尔出生于印度加尔各答一个富有的贵族家庭。1913年，他以《吉檀迦利》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他的诗中含有深刻的宗教和哲学的见解，泰戈尔的诗在印度享有史诗的地位，代表作《吉檀迦利》、《飞鸟集》、《眼中沙》、《四个人》、《家庭与世界》、《园丁集》、《新月集》、《最后的诗篇》、《戈拉》、《文明的危机》等。

飞鸟集节选

3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6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12
“海水呀，你说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疑问。”　　　　
“天空呀，你回答的话是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13
静静地听，我的心呀，听那世界的低语，这是它对你求爱的表示呀。　　　
28
啊，美呀，在爱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你镜子的谄谀去找寻。
29
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冲激着，以热泪在上边写着她的题记：
“我爱你。”　
33
生命从世界得到资产，爱情使它得到价值。
43
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　
但是，人类却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与空中的音乐。
45
他把他的武器当作神明。
他的武器胜利时，他自已也就失败了。
57
当我们是大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接近伟大的时候。
60
风于无路之中寻求最短之路，又突然地在“无何有之国”终之了它的追求。
63
神对人说：“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
64
谢谢火焰给你光明，但是不要忘了那执灯的人，他是坚忍地站在黑暗当中呢。
65
小草呀，你的足步虽小，但是你拥有你足下的土地。
75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78
绿草求她地上的伴侣。
树木求他天空的寂寞。　　　
82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83
那想做好人的，在门外敲着门；那爱人的，看见门敞开着。
85
艺术家是自然的情人，因而艺术家既是自然的奴隶，又是自然的主人。
92
绿叶的生与死乃是旋风的急骤的旋转，它的更广大的旋转的圈子乃是在天上繁星之间徐缓的转动。
93
权势对世界说道：“你是我的。”
世界便把权势囚禁在她的宝座下面。
爱情对世界说道：“我是你的。”　　　
世界便给予爱情以在它屋内来往的自由。
107
回声嘲笑她的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
110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去，为的是要淹没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114
道路虽然拥挤，却是寂寞的，因为它是不被爱的。
120
黑夜呀，我感觉到你的美了。你的美如一个可爱的妇人，当她把灯灭了的时候。
126
不是槌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使鹅卵石臻于完美。
127
蜜蜂从花中啜蜜，离开时营营地道谢。
浮华的蝴蝶却相信花是应该向它道谢的。　　　　　　
139
时间是变化的财富。时钟模仿它，却只有变化而无财富。
162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
174
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
176
杯中的水闪闪生光，海里的水是黑沉沉的。
小道理可用文字说清楚；大道理却只有伟大的沉默。
183
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190
静静地坐着吧，我的心，不要扬起你的尘土。
让世界自己寻路向你走来。
202
河岸向河流说道：“我不能留住你的波浪。
让我保存你的足印在我的心里吧。”
203
白日以这小小的地球的喧扰，淹没了整个宇宙的沉默。
208
当我没有什么事做时，便让我不做什么事，不受骚扰地沉入安静深处吧，一如海水沉默时海边的暮色。
217
果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的，专心地垂着绿荫的。
227
生命的运动在它自己的音乐里得到它的休息。
231
鸟翼上系上了黄金，这鸟便永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
239
我的心在朦胧的沉默里，似乎充满了蟋蟀的鸣声－－声音的灰暗的暮色。
242
我们的生命就似渡过一个大海，我们都相聚在这个狭小的舟中。
死时，我们便到了岸，各往各的世界去了。
244
今天我的心是在想家了，在想着那跨过时间之海的那一个甜蜜的时候。
248
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
252
死像大海的无限的歌声，日夜冲击着生命的光明岛的四周。
266
我不要求你进我的屋里。
你到我无量的孤寂里来吧，我的爱人！
267
死亡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
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
277
当我死时，世界呀，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着“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279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281
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
282
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走过时，我看见您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却了所有的喧哗。
288
假如您愿意，您就熄了灯吧。
我将明白您的黑暗，而且将喜爱它。
290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道： “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296
您的名字的甜蜜充溢着我的心，而我忘掉了我自己的，－－就像您的早晨的太阳升起时，那大雾便消失了。
302
神在他的爱里吻着“有涯”，而人却吻着“无涯”。
311
说爱情会失去的那句话，乃是我们不能够当作真理来接受的一个事实。
312
我们将有一天会明白，死永远不能够夺去我们的灵魂所获得的东西。因为她所获得的，和她自己是一体。
325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的最后的话。

（郑振铎译）

园丁集节选

16

俩手相挽，凝眸相视；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心的记录。
这是三月的月明之夜；空气里是指甲花的甜香；我的横笛遗忘在大地上，而你的花环也没有编成。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单纯如歌曲。
你的番红色的面纱，使我醉眼陶然。
你为我编的素馨花冠，像赞美似的使我心迷神驰。
这是一种欲予故夺、欲露故藏的游戏；一些微笑，一些微微的羞怯，还有一些甜蜜的无用的挣扎。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单纯如歌曲。
没有超越现实的神秘；没有对不可能事物的强求；没有藏在魅力背后的阴影；也没有在黑暗深处的摸索。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单纯如歌曲。
我们并不背离一切言语而走入永远缄默的歧途；我们并不向空虚伸手要求超乎希望的事物。
我们所给予的和我们所得到的，都已经足够。
我们不曾过度地从欢乐中榨出痛苦的酿酒。
你我之间的爱情，单纯如歌曲。
27
“相信爱情，即使它给你带来悲哀也要相信爱情。别深锁禁闭你的心。”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话是玄妙的，我不能够了解它们的意义。”

“心就是为了交给别人的，伴随着一滴眼泪和一支歌曲，我的爱人。”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话是玄妙的，我不能够了解它们的意义。”

“快乐像露水一样脆弱，大笑之际就消失无遗。但悲哀是坚强而持久的。让悲哀的爱情在你的眼睛里醒来。”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话是玄妙的，我不能够了解它们的意义。”

“莲花在太阳的眼光下开放，因而失掉了它所有的一切。于是它就不会在永远的冬日之雾里始终含苞待放。”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话是玄妙的，我不能够了解它们的意义。”
35
生怕我不费功夫就懂得你：你就故意逗弄我。
你用笑声的闪光使我的眼睛迷眩，从而掩饰你的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巧计，
你从来不说你心里要说的话。
生怕我不珍爱你：你就千方百计地躲避我。
生怕我把你与众人混淆不清，你就站在一边。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巧计，
你从来不走你心里要走的路。
你的要求超过了别人的，那就是你为什么缄默的缘故。
你用玩笑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回避了我的礼物。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巧计，
你从来不接受你心里要接受的东西。
38
我的爱人，从前你的诗人的心灵里，有一首伟大的史诗在航行。
咳，我一个不留神，它就触着了你丁当的脚镯，落了个悲哀的结局。
它碎成零落残破的歌，零乱地散落在你的脚下。
我所载动的一切古代的故事，被哗笑的波浪摇撼震荡，浸透了泪水，沉没了。
你一定得赔偿我这个损失，我的爱人。
如果我对死后名垂不朽的期望是破灭了，你就使我在活着的时候不朽吧。
那么，我就决不惋惜我的损失，我就决不责备你。

采果集节选

63

我不要漫无节制的爱，它不过像冒着泡沫的酒，转瞬之间就会从杯中溢出，徒然流失。
请赐我以这样的爱，它清凉纯净，像你的雨，造福干渴的大地，注满家用的陶罐。
请赐我以这样的爱，它渗透到生命的核心深处，由此蔓延开来，仿佛看不见的树液，流遍生命之树的丫枝，使它开花结果。
请赐我以这样的爱，它使我的心因充满和平而常保安宁。
70
你把灯举在空中，灯光照在我的脸上，阴影落在你的身上。
我把爱情之灯擎在我的心里，灯光照在你的身上，我却被抛在后面的阴影里站着。
73
春天携带着绿叶和繁花进入我的躯体。
整个早晨蜜蜂始终在那儿嗡嗡低鸣，而轻风悠闲地和树影游戏。
一股甘美的泉水从我的心中之心里喷涌而出。
我的双眼受到喜悦的冲洗，犹如沐浴在露水里的清晨，我的生命在我的四肢里颤动，犹
如琵琶鸣奏的琴弦。
我的无穷岁月的情人啊，你正在我生命的岸边独自踯躅？岸边正在涨潮啊。
我的梦是否像两翼色彩绚烂的飞蛾，正绕着你飞行？
那些在我生命的黑暗洞穴里回响着的，可是你的歌声？
除了你，还有谁能听见今天我的血管里繁忙时刻的嗡嗡声，我胸臆里欢乐的舞步声，我身体里永不静止的生命的轰然鼓翼的声音？

吉檀迦利节选

4

我生命的生命啊，知道你生气勃勃的爱抚抚在我的四肢上，我一定努力使我躯体永远保持纯洁。
知道你就是点亮了我心灵里的理智之灯的真理，我一定努力把一切虚伪从我的思想里永远排除出去。
知道你在我的内心的圣殿里安置了你的座位，我一定努力把一切邪恶从我的心里永远驱除出去，并且使我的爱情永远开花。
知道是你的神威给我以行动的力量，我一定努力在我的行动中把你体现出来。
7
我的诗歌已卸去她的装饰。她已无衣饰豪华的骄傲。装饰品会损害我们的结合；装饰品会阻隔在你与我之间；环佩丁当的声音会淹没你的柔声细语。
我诗人的虚荣，在你面前羞惭地化为乌有。诗歌的宗师啊，我已经坐在你的足下。但愿我的生活单纯正直，像一支芦笛，供你奏乐。
19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忍耐着，以你的沉默充实我的心。我一定保持沉静，像黑夜，在繁星闪烁下通宵无眠地等待，耐心地俯首低身。
早晨一定会到来的，黑暗一定会消失的，而你的声音一定会划破长空，在金色河流中倾泻而下。
这时你说的话，都会在我的每一个巢里变成歌曲，振翅飞翔，而你的音乐，也会在我的一切丛林中盛放繁花。
21
我必须把船开出去了。可惜啊，我意兴阑珊的光阴在岸边虚度了！
春天开过花就告辞了。而今背负着落花狼藉的包袱，我却等待而又留连。
涛声喧哗，岸上树荫小巷里黄叶飘零。
你凝望的是何等空虚，你可感觉到，随着从彼岸飘扬过来的歌声，自有一种惊喜之情流贯天空？

（吴岩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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