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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慢,只得以信寄思恋(二)
2015-06-07 青春SUIBE


  约饭就群发微信邀友,旅游就po照微博朋友圈秀风景,心情不好就打通电话吐槽。在现在,一切都变得便捷而迅速,沟通联络变得轻而易举到不值一提。

  呐,现在,你还写信吗?
字是有温度的。
寒热平温,冷暖自知。
  字是有温度的。寒热平温,冷暖自知。古时仓颉造字,“天雨栗,鬼夜哭”,万物从此无所遁,在一个个字里被命名定义。世界在字的国度里有了意象。

  一直偏爱像中文这样的象形文字。每一个字好像一张照片,比例齐整,但随不同框景有着各异但动人的故事。相比下,拼音文字则是一组组截获的空中密电,需要由此及彼地破译出本义。象形文字更像是令狐冲的“独孤剑法”,一招要害,见血封喉。字的温度无须破译不经凉拌,眼观即心到,无论是写或读,都能顿悟。方块字的高明即在此。

  可是以前写字难啊。在纸被运用之前,龟壳、石头、青竹,无不硬得令人发指。要有举重若轻的捻力,才能驾驭好这些顽固物。不止内力充沛,若无厚实家底,也供不了你这么精雕细琢的挥霍。可书法一事,就在这散漫浪费中畏畏缩缩蜿蜿蜒蜒地闯了出来,成就为一门艺术。虽然“书法家”是越近越多,但真正精华的,则是越早的越沉稳凝重。那些未署名的工匠,一笔一划,沉如金身佛像,动似飞龙跃天。硬要举个近亲,恐怕只有周星驰在《功夫》 里那一招“如来神掌”可比拟。花十年只刻一个碑,与一天量产十个碑,你觉得哪一种能练成绝世武功?

  还好后来有了纸,发明了印刷术。写字、阅读,成为一项简易而柔软的事。在钢笔还没有大肆殖民中国前,我们还得心平气和地提腕吐纳,写那一不小心就会歪扭败坏所以必须千千万戒之慎之的毛笔字。再怎么毛躁的人,墨宣铺开,还是得老老实实摒一口气,把字写好写完。所以古人性格好、有涵养,不是没道理。

  再后来,钢笔原子笔水笔都来了。这些心中空空的家伙,共同特征是墨水有限寿命短暂。人每天掐着他们逼之呕吐,吐出记账的数目,吐出设计家的灵感,吐出诗人的意乱情迷。硬的笔头撞击着软软的纸,文字忽然发了高烧,一夜间天下皆字,漫天的胡言乱语。遗老们拼命摇头,回房间继续练书法。春去春走,等遗老们都死了,毛笔头都枯干落光时,钢笔写字终于名正言顺,登堂入室由庶转正。

  那就这样吧。钢笔儿每天大部分时间斜躺在笔盒中,偶尔晒晒灯光,呕吐几个或正或斜或美或丑的字。若归属于兴奋的年轻男主人,则情思万端牵挂不断,吐也肉麻。若属于精明老朽的妇人,则日日算计,了无气力地字字珠玑。若不小心被顽童抢去,要么折寿几天,要么当日便被午门抄斩,还附赠肝碎胆裂肠破肚流。但大多数情况下,投胎当一支钢笔是安逸幸福的。

  直到有一天,年轻的男主人搬进来一个怪物。那家伙方头方脑,四肢细软,胸口是一排排起伏波涛的鳞甲,每一片鳞甲都画着字符。主人抬眼看到钢笔儿,“以后用不着你啦,好好睡个地久天长去!”钢笔就这么被束之高阁。从这一天起,主人每天都在那方头怪物前埋首敲打。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滴答滴答,后来变成浩浩荡荡的劈里啪啦。书房变成乐室,主人每天都在乐此不疲地敲锣打鼓。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钢笔儿被吵得日夜不得寐,变得神神叨叨。精神恍惚时,容易回忆往事。他还记得自己吐出的篇篇情书,起笔必是“亲爱的/宝贝儿/甜心小宝宝...”,落款定是“你的亲爱的/宝贝儿/甜心大宝宝”。字常常先端庄后凌乱,后半段像一个酒醉人走的夜路,走着走着跳起了探戈。舞步还没踩完,情话已经吐光。只好不情愿蹲下来,系鞋带,立酒瓶,落款。每次走完漫长夜路,男主人便异常亢奋,把钢笔儿举在半空中,口中喃喃读着字句。钢笔儿恐高,每次都吓得小便失禁,纸上由此平添几滴墨汁。这时主人才忙不迭收笔折信,把信封蜡好。等待第二天把信塞某本书里,带给心上人。

  现在呢?男主人的“小宝宝”还在,只是彼此再不通信了。两人每天劈里啪啦劈里啪啦,问候起床吃饭如厕睡觉,含蓄的章句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肆虐横行的短句,“嗯”“唔”“噢”“好耶”“爱你噢”......主人指如飞梭,打字雷厉风行。字却越写越差,牛鬼蛇神,五胡乱华。偶尔运笔,总让钢笔儿胃食道逆流好几天。房间因为长时间开机,形成一个小温室。桌前的仙人掌飘逸不在,尖刺变软骨,形影消瘦。钢笔儿从正室被逐到偏房,又被打入冷宫,后来直接被塞进冷气柜。每天冷得打哆嗦,无人使用亦作呕。腹中物温度日低,墨汁结成冰,像遭石油染污的北极冰块。

  有一天,男主人因为忘了道晚安,被冷战好几天。辗转反侧终至束手无策,才终于惦记起钢笔儿来。翻箱倒柜摸出来,摊开一迭发黄的文稿纸,打算写一封和好信。哪知一开笔盖就溅了一手墨。主人烦躁起来,用力擦手用力甩笔,开始写称呼。“亲爱的”写完,忽然断了灵感,像被拔了线的电视只剩下空荡荡镜面。好半天才又点了冒号两点。“亲爱的我错了...” 写完这几个字已是淋漓大汗。再往下呆坐了半宿,墙上指针滴答滴,一旁的计算机散热器呜呜嚎着,“暖风熏得游人醉”。仙人掌垂头丧气,脊椎盘突出严重。时间彷佛静止了,滴答滴答,呜呜呜呜。

  钢笔儿被主人紧握着,快喘不过气。肚子里却还凉着,有股腹泻的冲动。终于撑不住,“啪”一声,笔头笔尾同时炸开,上吐下泻,钢笔儿算是呜呼哀哉了。

  冰凉的墨水沾在桌面上,没有丝毫温度。像腹死胎中的幼儿,成不了字便已魂飞魄散。男主人被自己的贫乏震惊了,难以想象曾经的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信是写不成了,道歉的事晚一点讲。他披衣起身出门,朝文具店走去。
比起期待着对方的反应和回答,写信的时候则心无旁骛得多。
  以前鲜少写信,大概是因为亲近的人都在身旁,走出教室转个弯儿便能见着,心里的话也早在每天往返的回家路上牵手并排说了个精光,倒是从未想过这档子文雅的事。一直觉得,面对面交谈才是最好的交流沟通方式,有个活生生的人儿站在我面前,抓得住摸得着,有股实实在在的安心感。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笑欢时颤动着的睫毛哗啦地扇动,听到她走音的断续的笑声,琢磨着我哪里又不小心戳中了她奇怪的笑点,引得她捂着肚子乐个不停。等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才堪堪停住,我便熟稔地切入下一个话题。后来,再不济也是煲电话粥。初中刚买手机那会儿,激动地不行,每晚捧着它发短信,“嘀嘀嘀”的提示音一日不断,到了晚上还不过瘾,就一通电话打到她家,两人侃着最无聊的话题也能乐呵呵地讲上一两个小时。听着她的忽高的音调,猜测着她此刻的表情,有趣的打紧。

  再然后上了高中,因为成绩、专业选择等各种原因,我们三个分别去了三所不同的高中,更有趣的是,各属于杭州三个相对的角落,远得好像要见上一面就得跨越千山万水。再加之不同学校各异的补课放假政策、住校之类乱七八糟的原因,在腻歪了一整个暑假之后,我们三个足足有一个月未曾相见,靠着零星的短信维持着最后的联系。而后在某个周五晚上匆匆的一聚之后,忙成一团的我们彻底断了联络直到临近期末那几天才猛地想起了她们,趁着回家复习得空溜去了她家,两个人躺在床上,像幼时那样,随手抓取一本书,听着她为我念里尔克的《秋日》。

  里尔克给莎乐美写信示爱,我给她写信诉苦。

  在父母亲的期待与老师的规劝下选择了一所自己并不喜欢的被誉为地狱的高中,周围都是完全不同成长环境的同学,竭力寻找话题失败后由话痨变成了一个习惯沉默者,偶尔在某个点插上一句已是不易。憋了一肚子的话,那些苦闷梗在喉咙口吞咽不下,却又倾诉不得,就开始写信。没目的的,随性地写着,大多在赶作业到凌晨之后,窗户外漆黑一片,偶尔一辆深夜的摩托开过发出轰隆的引擎声音,这突来的热闹却显得夜里小区更冷清寂静。每当这种时候,身上的文艺细胞开始泛滥,通过血液的流转传播繁殖扩散到我的全身,没理由地难受地一发不可收拾泛滥成灾。更多时候,写信成了一种宣泄的方式。一不留神洋洋洒洒的几千个歪扭的方块字就爬满了三四页A4的稿纸,没有主题也没有逻辑,由前几日满屋飘香终是枯萎的水仙、桌头滴答作响的闹钟的分针在11时整点的那刻戛然而止到父亲和母亲又因为一碗青菜的咸淡而在餐桌上对骂起来,还有新看的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被他诗一般的行文与奇诡的想象迷得死去活来,如同木心所言在书中寻找到亲人般兴奋,我写道,蓝波说,生活在别处,在山上,在海里。

  那是和你一问我一答的对话截然不同的体验。比起期待着对方的反应和回答,写信的时候则心无旁骛得多,一股脑儿地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脑子里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都捉住然后大费周章地写下来,以一种文绉绉的笔调,却又亲昵至极。原来在日常交谈中不会出现的大片大片地引用与摘抄成了信中一片突兀而可爱的存在,那么赤裸裸地矗立在一堆矫情吐槽间显得楚楚动人。原本只是浮光掠影提过的一句“我喜欢洛尔迦”在写信时也变成丰满而甜腻的深情告白。泛着浅浅白月光的吉普赛歌谣,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绿的风,绿的树枝;船在海上,马在山中;绿的肌肤,绿的头发,还有那新砑的银子般清凉的眼睛。我咀嚼着,一字一句地写下时,似能看到夏风中那被沙沙作响的橄榄树笼罩的阳台上斜倚着的吉普赛女郎绰绰的身影,她的眼睛里盛着一汪流浪的湖。想要高谈阔论地和她探讨洛尔迦笔下的诗歌,诗歌是不可能造就的可能,和音乐一样,它是看不见欲望的可见的记录,是灵魂的神秘造就的肉体,是一个艺术家所爱过的一切的悲哀遗物。所有的这些不会在对话中冒出的文艺腔调在米白色的信纸上跃然而现,理所当然地仿佛它命中注定就该被一笔一划地写下,带着几不可闻的水墨味,颇有点不文艺即死的意味在里头。

  特地买来了牛皮纸信封和浆糊,将折叠后鼓得厚厚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在边缘抹上浆糊,拿来颇有分量的英汉大字典重重地压下,必须得封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才肯罢休,若是有一点未铺平的小褶皱,就毫不犹豫地将信封撕开拿出信纸从头再来。哪怕是贴着的邮票也是有讲究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书报亭挑选喜欢的图案样式然后将邮票一张张放进专属的金属方盒内收藏稳妥。如此一来,太多的期待被扔进了这不大的方正矩形里,它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我的委屈、情怀和幻想塞着满满当当鼓鼓胀胀,等待着被收信人打开时,“砰”地跳出来把她撞个满怀,一头晕眩地栽进我编造的梦里。

  对信的等待,和等待一辆迟来的公车、一通久久不到的电话和一个心心念念的人是不同的。大约是三勺焦虑,一勺不安,佐着大片的暖色的棉花糖一样的空白,却又掺杂着几缕阴郁的湖绿。在信从手里磕绊地滑入绿色掉漆的邮筒的那刻起,我的思绪开始下意识地发散,不受控制地想象她从学校信箱里翻出一封写着她的名字的邮件时脸上浮现的惊讶与喜悦,她是怀着何种或期待或疑惑的神情撕开信封,她会为着我的难过而蹙眉,看到特拉克尔的诗时不自觉地轻声诵读起来,在念完我不切实际的有她的未来后会心一笑。但我从不去猜测她会怎样回复我,她太诡谲多变,我猜不透也懒得猜,况且多分未知的空白更令人牵肠挂肚。可能是早知道邮政的慢速度,连我的急迫的心都变成迟缓起来,那等待是淡淡的、漫长的。偶尔想到它时,我想着,有一份牵挂正在某条路上颠簸着向我跑来,就会情不自禁地弯弯嘴角笑。我知它会来,大抵在这个月的中旬,可我又吃不准是哪天,十五还是十六,亦或得再多熬一天到十七,清晨、正午、黄昏,我不厌其烦地一日三趟跑到信箱边从那条狭小的缝隙里窥看寻找它静静躺着的身影。

  正是所有这些等待的时间让它变得更加珍贵,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想你”就轻轻松松地赚取了我大把大把如冒泡可乐般廉价的眼泪。常常是稀里哗啦哭个不停,而后又因为她古灵精怪的荤段子而破涕为笑。

  所有的信件都被我细心保存,妥善安放在一只深棕的木盒里,它们排排列列地挤满了不大的空间,也塞满了我的心。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出一封信来重看一遍,长此以往它变得不再簇新,信纸由于反反复复的铺开和折笼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褶皱,如同一道道纵横的时间的刻印,仿佛它也随着我在长大,在衰老。

  可那始终是一盒子的深情和诗意,执拗地据守在密密麻麻的句里行间,替我封存着那个被丢失在半途无措的自己。

  它自个儿呆在那里,安静地,喧嚣地。
情怀|containers|把无处安放的思绪寄存 ||005·信(骆璐)||004·字的温度(张子易)||003·信怀(周琦)||002·写下你的心(俞雪嫣)||001·杂谈写信(贾盛珏)

版编/李宇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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