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好自己”都是骗人的

当一个人叮嘱另一个人：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必知道，这是在骗自己。另一个人若是能照顾得好自己，也就不必有此担忧。

明知他照顾不好，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用一句叮咛，减轻自己的忧虑。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他也明白，这是在骗自己。只是希望听的人安心，这人必是难以照顾好自己的。

当出发即是冒险，谁又能照顾好自己？只是为了那叮嘱的人放心。

前段，疫情来势猛烈，有冲上前沿的小伙子，不让采访者拍清楚脸。这与惯常的，某些人上镜必凹造型大不相同。

为何？去疫区，他没告诉家人。

家乡的父母，天天跟儿子报平安，母亲病重的消息，父亲自己吞下。

为什么？怕疫情当前，儿子担心。

他们都叮嘱对方，特殊时期“照顾好自己”，而他们也都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有些时候，人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照顾不好自己”，却希望对方相信能“我照顾好自己”。

人们希望照顾好的，不是自己，而心里记挂的那个人、那些人。

此刻，即便清楚知道照顾不好自己，也要让牵挂着的人放心，所以有了最暖心的欺骗“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不久前，爸妈拌嘴，爸气哼哼地说：“你妈气死我了，气疯我了！”

我说：“那就别理她，反正现在不住在一块儿，别打电话，也别接她电话就是了。她就那样儿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以为是向着他，站了他的队。

爸气喘良久，开口竟是：“你妈不坏，她很善良，就是脾气不好。”

听得出，他怕自己的抱怨，影响了我对妈的态度。

傍晚，老爷子躲进屋里，小声和妈通话：“你别老生气，你得照顾好自己。”

爸临走那天，因为插着呼吸管子，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眼神灵活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妈来的时候，一声“林昌”，他猛地恢复了意识，眨巴着眼睛，似乎告诉她：“我挺好的”。

姐弟们很遗憾，爸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后悔没在送进ICU时拨掉管子，给他说话的机会。

可我知道，没有那条管子，他早上就走了，连看看大家，眨巴眨巴眼睛的机会都没有。

我相信，我是知道的，他要留下的话已经说了：

老伴儿，照顾好自己。孩子们，照顾好你们的妈妈。

他知道，老妈是一个极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做了他一辈子的小公主，连钱存在哪里，工资哪天到账都不清楚。

他希望自己能一直照顾她，却没想到离职来得如此突然。所以，他打电话也好，告别也好，最多叮嘱的是：

你照顾好自己。

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孩子们嫌弃妈妈，嫌她笨拙，嫌她慌张，嫌她没主意，嫌她一身娇气。

于是，他想叮嘱：你妈善良，她人好。

每一句“照顾好自己”都是千万般的放心不下，每一句的“我会照顾好自己”都是试图安放对面那颗忧虑的心。

想起17岁，人生第一次出远门，被公主妈妈送到车站，我说：“您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车行百米，我已泪流满面，因为我不大相信“能照顾好自己”，可我就是希望她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

想起朋友送儿子去留学，搂着高过自己两个头的小伙子，反复叮嘱：“到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儿子笑吟吟地回她：“哎哟，您放心吧！我都多大了。”

儿子消失在人群中，她哭了，她说：她不相信儿子能照顾好自己，可宁愿让儿子以为她信。

想起姐在国外打电话回来，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你还好吗？”然后必定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想起好朋友回忆她父亲去世之前，叮嘱她：“我走了以后，要照顾好你妈，她不会照顾自己。”

不放心，放不下，自己想做的，却又做不到。

于是，就有了这些个“照顾好自己”。让他放心，给他安心，也便有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听多了，才懂了，这些承诺多数都是骗人的，但又骗得人心甘情愿，骗得人潸然泪下。

心里恍然，一阙纳兰《望江南》：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

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

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

未梦已先疑。

心有念念，语有声声，知者便知，无知者便不识。嘱了，已是心到，余下的，就看听者如何去做了。

有心做到，便是好的，做不到，先应了嘱托，也是善的。

“照顾好自己”，何尝不是最美的告别？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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