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欣
母亲生前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几乎每年都要住院一两次,不是春季就是秋季的换季时节。而每次都会转危为安,医生也说是一种奇迹。
记得那是2013年的秋冬季节,这座城市已经下过第一场雪。我每天在家做好早饭给母亲送去,偶尔在去医院的路上买点母亲爱吃的饺子或者馄饨。残雪在白日渐渐融化,又在夜晚结冰,路上泥泞,我的心情十分黯淡,母亲住院十来天了,病情并不稳定,因为患有血液病和肝硬化等,每天输血浆,打高蛋白,病房里因为暖气不足而又显得冷清异常。
父亲连续几晚的陪床,血压高了,精神也是疲惫,我执意晚上留下来了陪床。母亲因为要输液到半夜才能结束,所以不能睡觉。母亲一个病房的另个病友,白天打完针就回家了,所以能在另张病床上眯上一觉,我很是知足。
母亲因为病痛的折磨,脸色蜡黄,双眉紧皱,没有血丝的手搭在床上,她的双臂因为这几天的轮番输液,弄得紫一块青一块,让人不敢细看。
尽管这样,母亲还特意叮嘱我要在床上躺着,不要再地上来回走动,她知道我的腰不好,怕凉着。
我也怕打扰她的休息,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母亲在这次也感觉到病的严重性,她一直是个乐观的人,长达十多年的疾病,她一直开朗直爽。我没有见过一次她因为自己的病而哭哭啼啼,也从来没有向别人抱怨过什么。
而在夜里,我体会到了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说了一些家常话,又对我说你老爸以后剩一个人了可别让他总喝酒,你哥哥做生意也不容易……等等,我听了心里发冷,好像母亲在暗示我什么,而我始终坚信母亲的坚强一定会战胜病魔的,不愿意听到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人如果在信念上倒了,那就等于放弃了自己。而在以前,母亲很少对我说这些,她常说,有些人是被病吓死的,我可不怕。可是这次……看来母亲这次病得真的很重。
输液在晚上十一点多钟结束了。母亲终于可以侧身睡觉了,我掖好她的被角,借着月色,看着她的满头白发,心里不免悲凉。她才六十四岁,这些年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而我又不得不佩服母亲的毅力与乐观。我躺在她左边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这是医院三楼的病房,偶尔会传来别的病房病人的呻吟声,在深夜里听来特别的凄厉与肝颤。
又过了一个时辰,去卫生间倒尿盆。只见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灯光惨白,墙皮脱落得斑驳不堪,绿色发旧的墙体看着有些阴森可怕,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哆嗦了一下,赶紧去公共卫生间。卫生间里垃圾狼藉,有污秽的带血的纸,各种空药瓶,尿液的臊味,让人窒息。
白天住院处人来人往,不觉得什么,夜晚是这么可怕,任何的细节都会无限放大。我平日有写作的习惯,想象力可能多一些,所以很少写鬼故事,因为本身就会让作者感到害怕紧张,对身体无益。
下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就是睡不着,一边担心着母亲的病,一边是我有认床的习惯。而母亲在半梦半醒之间偶尔也会说着胡话,她的神经已经很是脆弱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左右。这时,母亲又开始说起胡话,但这次声音是特别的刺耳,声调里还有一丝丝恐惧:“别,别过来,你们赶紧走……别来找我!”
声音刺穿暗夜,我感觉头顶一阵子发麻,脑子像被电击一样,脸上感觉有冰冷的风吹过,我努力寻母亲的声音望去,却发现一黑一白两人站在母亲床前,细长的身影,看不到面孔,而母亲的动作却好像在推他们离开。
我吓得手脚冰凉,四肢僵硬,想去帮母亲的忙,赶走他俩,但浑身却不能动弹,像被别人绑在床上一样。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瞬间,我看到黑白二人耷拉着脑袋从我的床前飘过,移出了房间。我本来想大声呼救,可就是发不出任何声响。我心里明白,那二人可能是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他们是专门来人间捉拿临死的人的魂灵的。
我终于可以动弹了,急忙起身来到母亲床前,只见她正安稳地睡着了,刚才的胡话好像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样。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六点多钟,父亲就来接班了,告诉我赶快回家补觉吧。母亲吃了父亲买的酸菜馅的饺子,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
在我路过医院二楼的时候,看到二楼的抢救室里很多人围着,还有一位中年女子大声的哭嚎声,一些人在忙碌着什么。我身边路过的一个男子跟另外一个人说:“里面有个老人没抢救过来,也就是凌晨四五点钟的事。”
母亲又住了一些天,病情逐步稳定了下来,遵医嘱回到家中静养。我没有问过她那夜,到底梦中经历了什么。而在三年后的今天,我坐在案头,只是想描述下当时的感受,回忆我的可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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