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诗手记

西中文先生

前 言

李继东

《诗·大序》云：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者也。然情之于中，人皆能动；言之为诗，百不有一。所以然者何？不谙诗之关钥经纬故也。余戎马半生，然于诗文，常怀慕艳，恨不得其门而入。壬辰荷月，得识佩韦斋主西中文先生，言甚欢恰，遂订忘年之交。先生诗词名家，蒙师不弃，得忝列门墙，追陪杖履。初以辨入声始，乃渐识平仄格律，而于立旨谋篇，摛文敷采诸端，尚不得其要领。先生擘肌分理，循循善诱。余初涉琼林，嗜趣方炽，触事兴感，朝吟暮诵，乐此不疲。师则有问必答，乃至手削笔删，不厌其烦。戊戌岁腊，余奉令参加军事训练，野营拉练间隙，吟哦不辍，五日之内，计得七绝十有三首。每得一首，辄以微信发佩韦师请益。师以古稀之年，腕伤初愈，不惮烦劳，逐字逐句，详加评点厘削。觉片言只字，立收化腐成奇之效。每改一处，必征询余意，于微信往还间，切磋琢磨，启发诱掖，俾余知其然，复知其所以然。十三首斲削既定，师感此次改诗其效甚彰，提议记之以文，以鉴来者。师乃不惜目力，手自复盘，夤夜之间，操手机，对寸屏，作《改诗手记》煌煌六千余言，捷何如哉！勤勉若斯，并世有几？文载《书法导报》2019年1月30日，今诗社公号欲转发此文，嘱余为序。回首受业以往，时聆謦欬，生逢良师，何其幸也；续火传薪，岂独在诗？今岁师赐余字曰“守铭”，并作《字继东学弟曰守铭说》，兹附于后。不胜临文感喟，感师浩若湖海，自惭鄙薄谫陋。然则嗜癖在兹，自当庶竭驽钝，心摹手追，步武承志，继德弘风，庶可谓不辱师门矣！洛下守铭序于中州古商都。

注：关钥：犹关键。慕艳：犹艳羡。荷月：指农历六月，以荷花盛开，故名。门墙：喻师门。语出《论语·子张》：“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杖履：对老者、尊者的敬称。宋苏轼《夜坐与迈联句》：“乐哉今夕游，复此陪杖履。”入声：汉语四声之一。其声短促，一发即收。现代若干方言有入声。普通话中已无入声，中古入声分别读为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是谓“入派四声”。 摛文敷采：指铺陈文采。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擘肌分理：喻分析精密。理，肌肉的纹理。琼林：琼林苑。宋皇家苑名。此喻诗坫。嗜趣：兴趣爱好。岁腊：农历岁末。吟哦：写作诗词；推敲诗句。请益：泛指请教。诱掖：诱导扶持。俾：使；把。斲削（zhuó xuē）：砍削。喻修饰文辞。夤夜：深夜。受业：从师学习。以往：以来。謦欬（qǐng kài）：咳嗽。借指谈笑；谈吐。感喟：感叹。谫（jiǎn）陋：浅陋。嗜癖：嗜痂成癖。喻爱好怪诞的事物已成为一种癖好。泛指癖好。庶竭驽钝：希望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自谦词。语出三国蜀诸葛亮《出师表》。庶：希望。竭：尽。驽，劣马；钝，刀不锋利；驽钝，喻才能低劣。心摹手追：用心揣摩，追随仿效。 步武：跟着前人的脚步走。比喻模仿、效法。

改诗手记

西中文

杜甫诗云：“新诗改罢自长吟”。要写好一首诗，改的环节必不可少。写的时候感情随着笔尖流淌，无暇把方方面面都顾到。待写好之后，往往需要仔细推敲，最后达到每一个字都非常安稳。这其中的甘苦，也只有写诗的人感受最深刻。你看，杜甫把新写的诗改了又改，最后终于满意了。于是摇头晃脑，缓缓长吟，仔细玩味。那种得意的心情是别人体会不到的。给自己改诗是这样，给别人改诗也是一样。最近给李继东改了一组诗，很有体会。故把推敲的过程记下来，对于希望学诗的朋友也许有一点启发。继东跟我学诗的时间不长。但他在传统文化方面有较深厚的积累。前些年他读到我的《书法文史谈屑》，曾说他想给这本书作注释。因为这本书是用文言文写的，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文言文的基础大多不太扎实。继东确有这个能力。但要注一本书，谈何容易！工作量太大。继东是个现役军人，现任郑州市金水区人武部政委，工作的忙碌是可以想见的。注书恐怕是有这个心没这个时间。不过近年来他倒是“忙里偷闲”，给我的另外几篇文言近作一一作了注。作注释非同等闲。不但要把文章读通，而且文章涉及的典故和古代文化知识，注释者都要大体了解，并一一查到出处。继东作注的时候很少来问我，大都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注释的准确和详尽让我很感吃惊。可见继东不仅博学，而且是一个坐得住冷板凳的人。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对于写好古诗词当然是大有帮助的，但二者毕竟不是一回事。继东开始跟我学诗的时候，对平仄音韵等一般常识多不甚了了。他很为此担心，怕自己基础差，学不好。我对他说，其实格律平仄之类，看似复杂，但是对于写诗来说，这一部分是最简单的。因为它只是一些“死”规定，下点功夫记住就行。真正难的是能写出古体诗词的味道。因为这涉及构思方法，遣词造句，以及对诗的传统、诗的语言、诗的韵律趣味等等方面的把握。既关乎学识和经验的积累，也与各人的灵性有关。我知道继东是有灵性的。他做任何事，都力图做到最好，而且往往也的确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他当年攻计算机汉字输入，能达到每分钟230字，全军比赛荣获第一；在省军区机关工作时，是大军区表彰的“优秀参谋人才”；到人武部任政委之前，没有一天政工经历，几年下来单位建设却成绩斐然。他只要想干什么事，只要决心一下，没有干不成的。学诗当然也没有问题。果然，时间不长，他就能写得像模像样。最近，他写了一组冬季野营拉练的七绝，共十三首。这是用古体诗表现现代题材的尝试，而且写的是当代军事生活，专业性很强。可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继东是一个喜欢挑战自我的人。写的过程中，我俩经常有沟通。他每写好一首，就发给我看，让我帮他改改。我在改的过程中也多次与他讨论。有些地方我改得不符合实际情况，他又重新改过。所以说，这次改诗是我们两人合作的过程。事后想想，这个过程对学诗的人也许有些助益，就把它记了下来。

冬季野营拉练途中

诗的开头有一段题记，说明该组诗的缘起： “2019年1月2日至6日，余参加郑州警备区和所属县市区人武部首长机关冬季野营拉练，于途中饭余休息时吟咏偶得，凡十三篇。不计字句工拙，惟抒怀记事尔。”开头二首的小题是《军事地形学训练·找点》，其一：

一路逶迤向不迷，山村棋布麦芽低。

跫音惊跃林间鼠，小院竹篱闻犬鸡。

这首他刚写好就发给我了。读后感觉颇有诗意，平仄也合律。“跫音”用得好！跫音即脚步声，但这个词今人少用，很有古意。若用“脚步”之类就太俗白了。“惊跃”用来形容“鼠”很准确，如果形容鸟，就得用“惊起”。但第二句原来是“山村星散麦芽齐”，似可推敲。首先，“星散”多指离散，一般用来写动态。如“友人星散”，不宜用来写静态。此处写山村，用“棋布”似更合适。其次，“麦芽齐”大抵是指麦苗已开始生长。此时尚在腊月，恐还不能“齐”，故改为“麦芽低”。其二：

歧路纵横健步飞，按图索骥莫相违。

一心拔得头筹去，汗透戎衣间道归。

这首他自己曾经重写。第一稿是：“小群多路目标清，田野山村间道行。图上得来常有变，尚须现地看分明。”这样写倒是说得很明白，但诗味不够。所以他自己又写了第二稿。这里有“健步飞”“汗透戎衣”等细节，以及“一心拔头筹”等心理活动，就显得丰富多了。诗要从细节写起，才能感染人，不要写成现场报告。“歧路”原来是“多路”。继东解释：“多路”是一个军事术语，全称是“小群多路的进攻战术”。军事术语并非不能入诗，但要看具体情况。唐诗中就有很多军事术语或军事专用词，如“刁斗”“金甲”“铁衣”，还有后面提到的“兜鍪”等等。但“多路”不像是个术语，倒像是公文语言。“歧路”和“多路”属同义词，但诗味更浓。第三句原来是“心期拔得头筹去”，我给改成“一心拔得”。“心期”表达固然更完整，但这种方式更适合文赋，而诗要求尽可能直白，接近口语，而且“一心”比“心期”要更空灵一些。

第三首题为《五十里徒步长行军》：

四野空蒙朔气寒，村蹊徒步雪初残。

路遥美景无心顾，几度征袍湿又干！

头两句原为“山路崎岖朔气寒，昨天夜雪尚无残”。后来经过推敲，他自己把第二句改为“南坡夜雪尚无残”。“山路崎岖”过于直白，且乏现场感。后改为“田野空蒙”。“田野”太过平淡，不如用“四野”。第二句“尚无残”有点费解。原来他的意思是昨夜下的雪，还没人走过，雪上还没有脚印。但他接下来想说的意思是早起行军。所以这样写只有前边的意思，而后边更重要的意思却没有表达出来。后来又改为“山村古寺雪初残”，仍然没有写“行军”。我给他改成“山蹊徒步雪初残”，这样就把“早起行军”这个核心意思表达出来了。第三句“途中美景无从顾”，“无从顾”是“无法顾”的意思，显然不准确。我曾想给他改“无暇顾”，经他提醒，“暇”是仄声，还是用了“无心顾”。第四句原为“几番征袍湿又干”，“番”字平，故改为“度”。第四首题为《于苗家沟村闻新年开训动员令》：

挥师向敌过山巅，讯令传来暂晏然。

号角声声催战鼓，虎貔奋跃更无前。

第一句原为“三军避敌”，因为是演习，故“避敌”“向敌”都无所谓。在演习中，继东是指挥员之一，故用“挥师”更准确。第二句原来是“喜讯传来”，开训动员，是例行的工作，谈不上“喜讯”，故用一个中性词“讯令”。第三句原来是“号令一声催战鼓”，前边有了“令”字，此处改为“号角”。号令可以说“一声”，号角就须用“声声”。第四句原来是“虎貔奋勇”当然也可以，但“奋勇”稍觉平淡，故改“奋跃”。第五首题为《快速通过染毒地带》：

疾步山蹊雪未消，汗流浃背路方遥。

忽闻狡敌添魔障，急戴兜鍪避毒妖。

“急戴兜鍪避毒妖”

这首写演习中的特殊战例，专业性很强。若写不好，要么不能达意，要么过于艰涩。在写这一首的时候，继东多次跟我沟通。我告诉他可用“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办法处理。原稿为：“行至山前雪未消，汗流浃背路还遥。忽闻毒障敌投设，急戴面盔奔小桥。”第一句“行至山前”过于平淡，三四两句也不精警。后来他把后两句改为“忽闻顽敌设魔障，急戴面盔狂似飚”。用“魔障”即是实者虚之，但还须点出“毒”这个关健词。“狂似飚”本意是想表达在染毒地带“疾走如狂飚”，但与前面“急戴面盔”相连就有点不伦不类。在改的过程中，我也颇费斟酌，像防毒面具这样的现代词直接入诗的确不行，作者想了“面盔”这个词，使之虚化，固然也可以。但还可以再虚一点。古诗词中常用的“兜鍪”一词，其实就是头盔的意思，为什么不能借来用呢？“顽敌”细品也不十分准确。如负隅顽抗，久攻不下，用“顽敌”比较合适。此处说敌人设毒抗拒，故用“狡敌”更为合适。最后一句点出“毒”字，照应题旨。第六首《强行通过敌炮火封锁区》：

硝烟动地炮隆隆，野火连天半岭红。

猛士危途一声唤，虎贲奋臂贯连冲。

前两句原为“狼烟动地炮隆隆，野火熊熊半面红”。“狼烟”指狼粪之烟，以其烟雾直上，故古代烽火台以狼烟报警。“狼烟”一般指战事信息，或宏观的战争。描述战场的当用“硝烟”。前一句用了“隆隆”，如后边再用“熊熊”，似嫌重复，故改“连天”。第四句原为“虎贲奋臂向前冲”，“向前”太过直白，继东改为“贯连”，更具体形象，现场感陡增。第七首《于后高庄村小休息》写军民鱼水情：

箪食壶浆笑脸迎，嘘寒问暖吐心声。

谁言俗薄民风变？犹是当年鱼水情。

头两句“箪食壶浆”“嘘寒问暖”用的都是虚写之法。把握好虚实是写诗的关键。第三句原为“纵然世事风云变”，作者的意思是说纵然时代发生很大变化，军民的鱼水情谊仍在。但“世事风云变”这种说法不太准确。第一没说变的是什么？第二“风云变”多指突然的巨变，用在这里是不很合适的。“俗薄民风变”说的是变的具体内容，用在此处更贴切。第八首《赞尖刀班》：

轻骑绝尘疾似风，颠连辗转雪原中。

蹈锋饮血寻常事，战地归来第一功。

这里也有很多虚写，如“轻骑绝尘”“蹈锋饮血”等，都用得很好。第二句原为“侦察警戒保联通”，过于直实。他自己也觉察到这一点，改为“颠连迤逦雪原中”，改实为虚，就感觉好多了。但“迤逦”不够贴切。这个词形容曲折连绵貌，一般用于静态。如南朝谢朓《治宅》诗“迢遰南川阳，迤逦西山足”,用于动态的鲜见。再者与前词“颠连”意思相近，用“辗转”更好一些。末句原来是“壮士归来”，“壮士”形容一个人比较合适，这里写“尖刀班”，故改为“战地归来”。第九首也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题材，作者是用仄韵写的，题目很长，叫《长行军后微信运动占领封面》：

半天计步殊堪叹，朋友圈中频点赞。

漫道崎岖五十程，凯歌一曲等闲看。

韵脚“叹”“赞”“看”都是去声“翰”韵，作者用韵很规范。要说这也不难，查查工具书就能解决。关于用韵，继东曾向我提过一个问题：一首诗好不容易写好了，发现用韵或平仄不对，怎么办？我说这就好比盖房子，开始时选址、用料、设计等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要确定好，不能有差错。小的地方可以最后调整，但大的方面出了问题，房子就要拆了重盖，那就损失太大了。写诗也是这个道理，一开始就要把体裁、用韵等基本的问题弄妥贴，不能等诗都写好了，再去调韵脚。那费事太大不说，弄不好还会有凑韵的痕迹。这首仄韵诗几处用韵都很妥贴，说明作者在构思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第一句原为“一天”，太实。改为“半天”，是一种虚化的处理。因为这里的重点不在于具体是多长时间。我们平时说话也经常用模糊的概念，如“我等你半天了”，意思是等的时间不短了。没必要去具体考察“半天”到底是多久？第二句原为“朋友圈中皆点赞”。“朋友圈”这种现代的新词入诗，偶一为之也是可以的。但“皆”字又太实，太绝对。换一个角度，用“频”，就好多了。第三句原为“漫道山行五十程”，“山行”改“崎岖”，既含有山行的意思，又加以形象化。末句原为“凯歌高奏等闲看”，改“凯歌一曲”，显得空灵一些。

步枪实弹射击

第十首：《步枪实弹射击》：

残雪初融百草黄，一闻号令换新妆。

云开日出风微动，助我凝神第一枪。

这首诗改的过程一波三折。最终是我和继东共同改定的。第一稿是：“残雪消融百草黄，演兵场上换新妆。昨闻号令添豪气，低卧凝神第一枪。”第一句“消融”较平，改“初融”应该更形象生动一些。第二句“演兵场上”和下边的“换新妆”缺乏逻辑关系。改“一闻号令”，不仅逻辑关系更清晰，也增加了气势。后两句也存在逻辑关系的问题。“凝神第一枪”很是精警有气势，但第三句怎样铺垫，才能顺理成章地引出第四句？我开始想用拟人化的手法，把第三句改成“场上日高风莫动”，后一句“低卧”改“助我”。经继东指出第三句与上句失粘。继东自己想了一句“云开日出风微动”，不错！这样和“助我第一枪”的逻辑关系就清楚了。原来第一枪之成功，乃得天时之助也。第十一首题为《手枪实弹射击》：

靶的胸环换半身，目标逗引色光新。

三年练就屠龙技，百步穿杨那用甄！

手枪实弹射击大概是作者的强项，故此诗写得意气风发，信心十足。第一稿是“胸环靶子换头身，显隐目标迷彩新。实战要求按纲练，弹无虚发不需甄。”意思倒也说清楚了，但四平八稳，缺乏激情，诗味淡薄。后来又写了第二稿：“靶子胸环换头身，目标显隐色光新。三年练就屠龙技，百步穿杨不用甄。”对比“三年练就屠龙技”和“实战要求按纲练”，前者虚化，用比喻，夸张；后者是“实话实说”，诗的效果高下立判。可见写诗是不能实话实说，平铺直叙的。古语云：“友如作画须求淡，文似看山不喜平”，就是这个道理。我给他改了四个地方：一是第一句“靶子”改为“靶的”。二是“头”字当仄为平，改“半”字。三是第二句“目标显隐”过于平实，不够生动。既是“显隐”，或是活动靶，故用“逗引”，表现动态，也更贴切。第四处是末句，“不用甄”改为“那用甄”，语气更加自信，更有气势。“那”读“哪”，古代没有“哪”字，只有“那”字。

参观城市会客厅（前排左二为诗作者）

第十二首题为《参观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试验区城市会客厅》：

双鹤湖边有洞天，一屏尽悉史诗篇。

空中丝路开新局，交际全球敢领先。

该诗第二句原为“一屏尽阅史诗篇”，改为“尽悉”。“悉”是知晓、了解，比“阅”涵义更丰富。第四句原为“买卖全球敢奋先”。继东解释“买卖全球”是指郑州航空港“买全球、卖全球”的发展战略，但“买卖”是口语，过于俗白，而且也不准确。因为空中丝路的作用不仅仅是做生意，更重要的是交流。故改“交际”。“奋先”是“奋勇争先”的简化，但这种简化属于自造的词汇。写诗不要自造词汇。直接用“领先”即可。第十三首《观摩某战略投送基地》：

米形高铁黛眉弯，空港新城展玉颜。

万里关河遮不住，夸娥二子愧移山。

该诗第一句原为“米形高铁出其间”。发来我还没顾上看，继东来微信，把“出其间”改为“黛眉弯”。显然比起前句好多了。“出其间”是叙述语言，不是描写语言。而且又是“实话实说”，过于质实，缺乏诗味。诗的语言有三个特点：一是形象化；二是细节化；三是虚化。可以称为“三化”。“黛眉弯”是虚写，属虚化；“黛眉”是比喻，符合形象化；点出高铁“弯”的特征，也是对高铁的细节描写。这样一来，高铁的形象便鲜活地展现于读者眼前，与下句“展玉颜”也更匹配。最后一句原为“夸娥二子力移山”，作者想用愚公移山的典故说明现代科技的发展胜过古人的神化想象。但这句和第三句没有逻辑关系。我给改为“愧移山”。还没发出，继东的微信来了，又改一稿，也把“力移山”改为“愧移山”。看来我们两人想到一起了。这回为继东改诗，是一次有趣的实践。我们两人都很投入，夜里推敲到后半夜，睡到床上还在琢磨。古人说：“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这其中的况味只有当事人才体会最深。所谓“安”，既包括平仄要合规，又包括字意要准确、生动、出彩、响亮，以至达到不可更改的程度。写诗的过程就是这样。古代的大师巨匠，诗也是反复改出来的。有人迷信于“出口成章”，还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类，那不过是文学的夸张而已。况且也不可能人人都是李白。郭沫若号称文豪，他还说自己一首诗要写两三天，可见也是反复修改的。这篇记录改诗过程的小文，向人们展示的是产品制作的工作间，里面虽然杂乱一些，但原汁原味儿，可以让人看到一件产品的制作过程，乃至制作的方法。

我想这对于想学诗的朋友也许是有助益的吧！戊戌腊月初十于中州玉衡居。

原载《书法导报》 2019年1月30日

附：

字继东学弟曰守铭说

西中文

张横渠尝作《乾称篇》，以首末二段铭于壁，曰《订顽》，曰《砭愚》。论曰：“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是乃以天地为心，养性为志。体万物之通理，得中庸之至道。尽性循理，穷神知化，庶乎仰而不惭，俯而不怍，虽屋漏而无忝焉。又非戏谑云：“戏言出于思也，戏动作于谋也”，故肆言缪动而托以戏谑者，足长傲而遂非，非仁者所为。是以君子当谨于言而笃于行，未便以戏谑文其过。程伊川以《订顽》为西铭，《砭愚》为东铭，盛称二铭之义“极醇无杂”，乃仁之体也。门人李继东，敏而好学，勤而力行，菑畲经史，寝馈词章。从余游有年，恒教学以相长也。余尤嘉其闻过则喜，知耻近勇。屋漏无忝，其人之谓也。今就余求字；维“继东”者，所继者何？曰继东西铭可耳。故以“守铭”字之。盖民胞物与之心，穷神知化之志，存心养性之道，体仁达德之铭，乃吾与继东共守之者也。

注：字：取表字。张横渠：张载（1020—1078），凤翔郿县横渠镇人，字子厚，世称横渠先生。北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创始人之一。其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被称作“横渠四句”，历代广为传颂。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讲学关中，传其学者称为关学。著有《正蒙》《易说》等。屋漏无忝：喻君子慎独。语出《诗经·大雅》：“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屋漏：屋之西北隅。古人于此设小帐，安藏神主，一般不对外人开放。君子即使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样要保持自律，是谓君子慎独。程伊川：程颐（1033—1107），字正叔，洛阳伊川人，世称伊川先生。北宋著名理学家和教育家。与其胞兄程颢合称“二程”，共创“洛学”。菑畲（shē）：耕耘。寝馈：谓时刻在其中。知耻近勇：谓知道羞耻就接近勇敢了。语出《礼记·中庸》：“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民胞物与：意谓世人，皆为我的同胞；万物，俱是我的同辈。谓泛爱一切人和物。语出张载《西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穷神知化：谓穷究事物之神妙，了解事物之变化。语出《易·系辞下》：“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孔颖达疏：“穷极微妙之神，晓知变化之道，乃是圣人德之盛极也。”存心养性：保存本心，养育正性。语出《孟子·尽心上》：“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张载《西铭》：“存心养性，君子之所以事天也。”宋理学家朱熹等提倡“存天理，去人欲”的修养方法，即本于此。体仁达德：躬行仁道，修炼达德。达德：谓通行不变的道德，语出《礼记·中庸》：“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郑玄注：“达者，常行，百王所不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