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三爷说，那时炮弹嗖嗖地如同贴着头皮般飞过，让人随时有卧倒的冲动，那些熊熊燃烧的房屋和树木，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蝴蝶，好长一段时间，天空都在下着灰。
每年的3、4月，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兵，重游三爷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再集中到这里祭奠那些逝去的英灵。30多年前，在那场称作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们，都埋葬在这片烈士陵园里。
这里松柏成荫、郁郁葱葱，陵园根据烈士籍贯，划分若干区域，河南、山东、广东、海南、广西......，每个方正的墓碑下面，都躺着一具忠骨，上面寥寥数语刻着他们的简历，甚至有些是无名烈士。在平时人少的时候，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但在这段时间里，热闹却成了主基调。
亲爱的战友，我们看你来了，瞅着相片里的你，仿佛我们昨天还在同一条战壕里谈笑风生啊。那天过河的时候，你第一个揭穿了越南鬼子的把戏，你转过身，来不及喊完后面的话，巨大的电流却已让你英俊的脸庞涤荡起令人心悸的波纹。在你墓碑旁的，就是那条河畔采来的野菊花，像极了当年你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要我在，我还能走得动，尽管须发苍苍、牙齿掉光，我都会来看你们，就算我们不在了，我们的儿女、孙子孙女也会都会来看你们，因为我们的命是用你们的命换来的，你们的一部分在我们这里，我们的一部分在你们那里。给你倒一杯酒了，酒倒在刚刚燃尽的灰烬里，滋滋作响，像不像当年我们喝壮行酒你嘴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年轻的旗手啊，那年你举着红旗冲往山头的时候才21岁，罪恶的地雷在你脚下炸响，战斗结束后我们四处找寻你散落的遗体，拼不回一个完整的你。今天，我们扛起了这面崭新的红旗，上面似乎还留有你掌心的温度。
我把右腿丢在了战场上，但我的生命之树却因此多生长出了一部分枝干，那是我的骄傲，我的荣耀，我这辈子的军功章。前面就是密集的台阶，我看到我的战友们很多拄着拐杖上去了，但请原谅我，因为我腰椎里还藏着一块弹片，我的儿女、我的战友会抬我上去，我必须上去，就如同当年我们冒着炮火并肩攀登。
这段时间，每个墓碑前面都会摆放上鲜花，白酒和香烟，那些大理石碑面，被或粗糙或细嫩的手掌磨得发亮，如同小伙子们青春的额头。
今年，云南籍的老兵从家乡带来了玫瑰花。在一片烟雾缭绕炮声轰鸣的场景中，这些玫瑰，似乎给这场重逢增添了不少浪漫的气息。
“不多不少，一共1020支，都是云南最好的玫瑰，每个墓碑前我们都会放上，让这些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小伙子，也能感受到那炙热的温情。”云南片区的组织者这样说。
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路蹦蹦跳跳，跟随着家人来到了现场。随着他们一年年长大，也能终究理解这场战争背后的意义吧？
2016年9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民政部公布了第六批新增96处国家级烈士纪念设施名单，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凭祥市的匠止烈士陵园，入列名单。
前些年，在祭扫前，老兵们都会按照编制序列，列队整齐地站在墓碑前面，由当年的指挥员集合点名，站着的应答声音洪亮不减当年，最后点到那些躺着的，则是全员默哀三秒，再集体爆发出“到......”,似乎周围的大山都在回响，苍松都在应和。
最后那些集体答“到”，在那段日子陆陆续续叫响，不重样地数个数，仅仅在这里就有1000多声。在广西、云南其他边境地区、这样的陵园还有很多，这样的声音最终会融到一起，回荡在边境线上。
只是现在，老兵们都渐渐老去了，就像风中枝头抖动的树叶，说不定哪天抖个机灵、犯个迷糊，就凄然飘零了。
每年这样的集合，都会有拉队的，所以，索性就不再集体点名，就像与老朋友的约定一样，到了这个时间就过来串串门，和躺在下面的人聊聊家常，仅此而已。
那些墓碑前燃烧的纸片，也会化成漫天飞舞的黑蝴蝶，三爷就这样说过，就像他们当年看到的天空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约定，当天空下起灰，我就知道老兵们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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