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21年,4K修复版《海上钢琴师》票房大卖,再次证明经典永不褪色,质优价廉的文艺片完全可以抗衡、碾压爆米花大片。
可能无人能比我更了解这部电影,因为我认识1900,去过他的家,和他一起吃过宵夜。
不开玩笑,我在生活中真的认识一位和1900一样、甚至更加传奇的人物,我爱故我在,与心爱的事物共存亡。
朱塞佩·托纳多雷的时空三部曲,《天堂电影院》(1988)回忆梦开始的地方,《西西里的美丽传说》(2000)对美的破坏和修复,而《海上钢琴师》则是对美的祭奠,祭奠大海般辽阔的孤独和浪漫。
茨维塔耶娃不喜欢海:那么大的地方,却不能行走!
彼之毒药、我之甘泉,反之亦然。
一颗悸动的心,只有在大海的怀抱里,随着风浪的起伏、颠簸,才觉得踏实、安全。
海上呆久了,上岸会“晕陆”,你信吗?
作为美国的象征,自由女神出现在很多电影里,印象深刻的有两部,一部是《人猿星球》(1968)震撼人心的豹尾:地球沦陷,女神仅剩残骸!
还有一部就是《海上钢琴师》,如梦如幻,云霄中若隐若现,承载着移民全部的希望和激情:
把你,那劳瘁贫贱的流民,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那暴风骤雨中翻覆的惊魂,全都给我! 我高举自由的灯火伫立金门!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无动于衷,甚至视陆地为畏途。
1900年,他在船上出生、长大,名字就叫1900:
1900是20世纪的起点,也是古典浪漫主义的终结。
对于1900来说,大海是天然的摇篮,包含最美妙的韵律:
风暴来临,小号手寸步难行,1900与海共舞,胜似闲庭信步:
因为那个爱情,1900凡心大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1900对空间有自己的理解:琴键是有限的,从琴键飞出的音乐是无限的。
生在船上,死归大海:
现实永远高于艺术,说说我所认识的1900吧。
多年以前,1900书生意气,贴了一张“油条为什么要涨价”的大字报:油条从一根两分涨到3分,但分量轻了,而大家的工资没涨,很不合理。结果你懂的。
汽车拉着1900游街,因拼命大声辩解,他的嘴里被塞进一截又短又粗的木棒,满嘴血沫。老人们说,这是个好人啊。老人们说他的头发都是硬的。
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哪怕天空被铁条分割。
1900向干事建议:利用业余时间把青年犯人组织起来踢球,可以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减少打架斗殴带来的管理上的麻烦,当即获得批准。有次踢球打碎了一块办公室的玻璃也毫无怨言,他非常感激干事,犯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平反出狱,写得一手好字的1900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一座1950年代由苏联援建的电影院,继续写画电影广告。本身就是才子,对广告文案颇有心得,几句话点出影片的精髓和看点,其苦思冥想精心制作的广告乃城市一景。
有一次,电影院同时在放《少林寺》和日本影片《华丽的家族》,他告诉征求意见的影迷:“《少林寺》除了武打,还介绍了一些佛教知识。相比之下呢,,《华丽的家族》在社会批判和艺术方面较为可取。”
别人再婚尽量抹去过去的痕迹,1900的新房赫然放着一张他和前任的合影。宁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采访的时候,我有个强烈的感觉,1900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一笑而过,对别人的点滴恩惠和好处总是念念不忘。
80年代他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是去北京找到著名教练员出身的足协领导,毛遂自荐出任国足主教练,以争取早日打进世界杯。人家给了他5分钟的时间阐述带队思路,然后答复:只要你带出一支能和现在的国家队相抗衡的队伍,国家队主教练的位置就是你的。
北京之行,除了为1900指明了今后的努力方向(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仅凭一己之力,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顺便做了一些善事,一些骗子和真正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都得到了他力所能及的资助。有些人通过汇款把钱还给了他。
在他的家里,我看了一些来信,都很短,字迹凌乱,充满感激之情。想起格瓦拉的一句名言:
面对别人的苦难,我怎能转过脸去?
1900用自己的积蓄组建了一支名为振兴的少年球队,训练的时候特别强调位置,前锋怎么跑位,边锋传球的路线与接应,看不出有比徐根宝们高明的地方。
一次,有人冲正在安排队员在沙土球场上跑圈的他大喊:“我X你个嫩妈哟,你想出名想疯了嗦?跑到北京见***,你脑壳有包嗦?”
他一笑了之。
旁边人看不惯,上去二话不说,一记凶狠的直拳将那个家伙撂倒在地。最漂亮最解气的技术性击倒。
振兴队在当地赫赫有名,一些成年队都不是对手。后来与广岛(成都友好城市)少年足球队较量,被打了个6比0。1900不以为意,继续训练球队。他是个乐天派,见谁都是笑哈哈的。结果无所谓,把娃娃些组织起来锻炼一哈身体也好嘛。如此豁达。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大吃一惊:自杀?!
不可能!这样一个乐天派怎么会自杀,你哄鬼哦!
然而是真的,因为老电影院拆掉了。
1900在电影院干了一辈子,电影院就是他的家。在他看来,电影院建筑风格富有特色,是一段凝固的历史,有文物价值和纪念意义。但,大势所趋,无可阻挡。
动工拆毁的那天,眼看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影院即将化为一片废墟,1900万念俱灰,一下子想不开,走了。唉,金属都有疲劳的时候,何况一个血肉丰满的人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是,你相信吗,有的人就是讲不出再见。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无论是银幕上还是银幕下,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1900,单纯得像个孩子,见惯世间风雨,不失赤子之心。
21世纪了,有时候端起酒杯,眼前还会浮现一张豁达的笑脸: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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