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水 鬼
【编者的话】戎林老师是我市著名作家，他的小说向以描写细腻、情节多变且充满人文情怀著称。细读本文，你会体会到那切齿的恨竟转化为暖暖的爱，一股爱意在心头逐渐弥漫开来。
我插队的村头的土岗下，有一个方圆几百米的水塘，听老公公说，早年这里是一片乱葬岗，五十年前的一个深夜，雷电交加，天摇地晃，“轰”的一声巨响，就变出了这只大塘。有人说，这塘深无底，通钱塘江。
别看塘水清悠悠的，谁也不敢下，因为水底下伏着两个“水鬼”，一灰一黑，长长的耳朵，碧绿的眼。有年八月十五晚上，有人看见两只水鬼从水里钻出来尝月。一阵风吹过，月亮钻进了层，那只灰的背着黑的在柳林里走来走去，一直到天亮才下水。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汗毛直竖。这样一来，再也没人敢从大塘边过，洗衣裳的大嫂宁愿到二里外的水库也不敢下大塘了。
村头有个叫石敢生的年轻人，他的妹妹那年到坟岗上刈草，热得受不住，就从柳林边下了水，谁知下去就再也没上来。三天后，尸首浮出水面，耳朵、嘴巴里全是烂泥。敢生心如刀绞，常一个人坐在妹妹落水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他发誓要捉住水鬼，为妹妹报仇。
春天，敢生和几位伙伴在大塘里放了好几万尾鱼苗，好不容易盼到稻子黄，一连拖了十网，一片鱼鳞也没拖到。这可把他气坏了，跑到城里买了些大号鱼钩，用小鱼作钓饵，放到水里。第二天一早撑着小船下塘起网，船还没到跟前，就发现连着钩子的尼龙绳在水里直晃，用手一提，绳子沉甸甸的。正想靠近一些，绳子晃得更猛，把小船拖得直晃。睁大眼细瞅，隐约见钩子上吊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只毛茸茸的手死死地揪着钩子上的尼龙绳。敢生紧张得心咚咚跳，正想把绳子往上拖，那东西猛地一甩，挣脱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小船掀个底朝天，幸亏敢生水性好，一个猛子扎到岸边，才没出危险。
敢生横下一条心，这回，就是舀也要把水舀干。
他们借来二十台水泵，围在大塘四周。这些水泵象一条条小龙卧在塘埂上，把一股股水桶粗的水柱抽到旁边的大河里。不用一天功夫，水就趺下一大截。他们恨不得马上让大塘见底，叫水鬼无藏身之地。
三天过去了，水下去了一半，塘边露出一块块披着青苔的石头，数不清的螺蛳在石头上急惶惶地爬，没来得及下水的小鱼小虾急得在青苔上直蹦。正在这时，忽听水下“忽噜”一声，水面上翻起个老大的水花，一股污泥从下面翻上来，泛起一圈圈水波。敢生的一位好朋友大声说：“瞧，水鬼藏不住身了。”敢生把腰一挺：“想跑，没门！”转身回村借来几张大网，接在一起，铺天盖地地罩在水面上，关键地方还撑着几根木柱。这下水鬼再也跑不了了。
听说逮水鬼，方圆十里八里的人都赶来看热闹，男女老少在塘埂上圈成了一堵人墙，比城里剧团下乡唱大戏还热闹。所有的水泵全开动起来，象一支庞大的乐队正演奏着威武雄壮的交响乐。敢生提着把大锹在埂上来回走动，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情况。
水位急骤下降，眼看就剩当中一小块了，只听“刷”的一声从水里蹿出一团灰蒙蒙的东西，像流星，似闪电，笔直地朝大网接头的地方撞去。
有人惊叫：“水鬼！”人们还没转过神，那水鬼已撞开了鱼网，风一般刮向大埂。石虎眼尖手快，叫一声“看锹！”一把明晃晃的大锹飞了过去，锹一偏，正中水鬼后胯，水鬼一个趔趄，调转头朝东岸人少的地方窜去。
东岸边站的全是穿红着绿的姑娘，见水鬼直朝她们冲来，个个像掉了魂似的尖叫，有的还把身子往边上直偏，水鬼乘这个空隙，跃过大埂，“扑通”一声扎进了隔壁的大河里。落满晚霞的河面上飘起了一缕血丝，渐渐地化开了，不一会，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岸上人议论纷纷，有的说水鬼象猴子，有的说像猫，有的说像个人。到底像什么，谁也没看清。那位老公公从人堆里钻出来伸出一根指头说：“水里还有一只，再抽，把水抽干，肯定跑不了。”
敢生看看剩得不多的塘水，心想天快黑了，万一另一只乘夜色再来一次突围就完了。他下令停止抽水，叫人回村把他的铺盖抱来，他要在塘边过夜。
夜里，敢生睡不着，一合上眼，就见那只灰色的水鬼在眼前晃来晃去。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兜着水塘转了几圈，意外地发现离水面不远的烂泥上有两行脚印，一行留在岸上，一行伸向水里。通向岸边的那行显然是昨天跑的那只留下的，而通向水里的呢？细细一瞅，又发现水边的网脚下被什么闯出一个圆圆的洞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敢生想不出所以然，决定先把水抽干再说。
马达又吼叫起来。一直到太阳落，水终于抽干。烂泥中间除了几只河蚌，一无所有。大家都感到失望，泄气。
敢生还不死心，用锹撩开附在泥上的水草，竟发现下面有一个水桶粗的泥洞，洞口光滑滑的。伸头看看，里面寒气逼人。他挥起大锹在泥洞上方动起土来，几个年轻人都跟着干，个个累得汗流满面。
有人大叫：“里面有水！”被掘开的泥洞拐弯处，果真出现一个清清的水潭，敢生把大锹往里一插，里面忽啦啦一阵乱响，他说：“再挖！”
有人抬来一台水泵。水泵往水潭里一插，正好把里面挤得满满的，敢生心想，只要马达一响，一切水落石出了。一些胆大的人都围上来，伸着脑袋，屏住呼吸，等着看看水鬼到底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潭里泛起串串水泡，接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灰灰的身子，象猫，似猴，一双小眼睛，碧兰碧兰，眼珠滴溜溜转，神情十分紧张。等它爬出水面，人们惊奇地发现，它的背上还驼着一只小的，两只眼睛象凝固了似地，墨黑墨黑，一动也不动。
“瞎子，一只小瞎子！”人们异囗同声。
有人大叫：“嗨呀，是两只水獭！”
面对明晃晃的大锹，它们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只是用哀求的眼光望着周围的人，慢慢地往上爬。敢生的目光落在灰色的后胯上，上面有一块伤口，还带着血，显然是他昨天用锹扎的。他又想起伸向大塘里的脚印，心里陡然一亮，一定是灰色的跳进大河之后，心里还念着塘里的一只瞎子，也许它是自已的儿女。做母亲的怎么能在危难还没有解除的情况下丢下儿女而光顾自已逃命呢！所以到了半夜，它冒着危险又回到塘里，把网打通又钻进了泥洞……
第二天一早，敢生的和他的伙伴把这两只水獭送进城里的动物园。每次我去那里参观，那位饲养动物的小姐都得给我讲述这个令人揪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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