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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死如归,无处可归——瞿秋白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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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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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难解的一个谜,是他的慷慨就义,与他充满厌倦的遗书展示出的不同人格。

《多余的话》写在瞿秋白被国民党逮捕、行将赴死之前。

瞿秋白总结自己的“悲催一生”:错学一门语言,文艺青年被赶鸭子上架做了革命领导人。但对于“主义”理解不深、兴趣不浓、精力不逮,足足被折磨成一个组织说好就跟着走的“超消极”青年。一篇无比赤诚的“失败者”自白书。

瞿秋白是一个来自旧时代的,善良柔弱的文人。愿意研究点文艺,带着佛教式悲观虚无的精神底子,就只希望大家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只是他做的事情,他信仰的主义,是没办法“和和气气”的。

结果就像他自己说的,一个婆婆妈妈的书生,逼做了杀人放火的领导。于是行为和内心冰火两重天,在人世舞台上“伶俜十年”。

多年前感动于他的赤诚坦然 (高中生的时候读《多余的话》读到流泪……)。今天细读一遍,看到的更多是血泪遗憾,感慨他不能更早听从内心,而是放任历史错位,造成一生悲剧。

瞿秋白坦白地说,自己或许从始至终都对政治没有兴趣。对于政治方针没有妥善的判断能力。最终落到组织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的老好人立场,无论如何,这对他自己和大局都是不负责任的。

只是,今天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遗书里用了两次的“形格势禁”这四个字,其无可奈何,非身处其中不可体味。

2. 诚者不欺大英雄

最悲凉,莫过于明知生命已经无法甚至用“周”计算的时候,内心尚有未完心愿。一片灰心的文章最后,瞿秋白还是提到对田野调查有些兴趣,觉得近年来自己对文学作品的赏析也渐渐“知味“,最希望的还是重拾初心、做些俄语文学作品翻译(鲁迅认为瞿秋白比自己更适合翻译《死魂灵》)。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

文章反复叹息,十数次地说自己想要“大休息”。这是相当“啰嗦”的一个文本。拖拖拉拉里写满了不舍和留恋。也因为从来没有能够这么痛快地说出心里话,在这最后一篇东西里,坦坦荡荡、无遮无挡,说尽心中事。

至文末还交代了自己的“好书推荐”。最后的最后,说“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世界第一”。

琐碎如此,也要挣扎着留下点什么。

这个在文本里自毁“形象”的人,却在现实中“表演”到最后一刻。像是内心全无动摇和犹豫,他坚定地走向刑场,死前高唱自己翻译的国际歌,喊着万岁的口号。

题外话,瞿秋白的女儿(第二任妻子杨之华上段婚姻的女儿)瞿独伊,在1979年会面了当年决定处置瞿秋白的宋希濂,向他确认了瞿秋白的临终场景。两人谈了40分钟。想来是荒谬无比而惊心动魄的40分钟。两党对立和杀父深仇,换了时空与立场,轻飘飘得不可承受。宋希濂早已在几十年前改弦更张,站到了红旗下,活过了瞿被挫骨扬灰的漫长岁月,活过了杨之华的狱中含冤而死,一直活到了九十年代。多大的讽刺,烈士的平反,最终需要求靠当年的刽子手。

回到正题。为着自己毫无兴趣的主义凛然赴死是怎样一种感受?如果瞿秋白的灵魂存在当代,很想在知乎上邀请他答一票。

或者反过来,既然都决定为这个主义赴死,为何还要在心间笔头承认对它既无知也没兴趣,岂不等于承认自己的一生是个错误,眼前面对的一死只是无谓。这又如何能够承受?

诚者不欺。瞿秋白或许真的软弱,但敢于面对人生的惨淡荒谬,又是真的勇气。这是他身上最具“英雄感”的一刻。

3. 丁玲才是真知己?

为尊者死者讳,是东方的传统。今天再看对瞿秋白的评价,基本上抬得很高。“表演”了一生的瞿秋白,最后希望自己被作为一个不闪光不伟大,但是真实矛盾的人来理解,但是这个小小的心愿到今天也很难实现。

或大毁或大誉,似是逃不出的怪圈。

很想知道,将瞿秋白引为“同怀”的鲁迅对这篇《多余的话》作何感想。没有查到直接评论,只有一个资料里提到鲁迅和郑振铎研究过原件笔记,鲁迅认为是伪作(资料是1979年的《党史》)。倘若是真的,鲁迅说出这样的判断可以说是“很不够朋友”、没有识人之明,实在不像鲁迅所作所为。也因此并不敢相信这个资料的真确性。

瞿秋白在遗书里写自己无法对人坦白内心,只对最亲密的妻子吐露一二。他的妻子是否理解他呢?杨之华曾认为《多余的话》是伪作,但那是在另一个“形格势禁”的时代。所说与所想,可能相距千里。

反而早在1929年,瞿秋白就义前五六年,丁玲在自己的小说《韦护》里写出了一个矛盾版本的瞿秋白。写他“很不愿使人感到不快活,他简直是一个很能迁就的世故者”,写他觉得一切都无聊无意义的厌世底色,写他的文人式生活方式和文学趣味,与下层实干的革命者之间,时有抵牾。所有这些,对照瞿秋白遗书中的自我剖析,两相吻合到怕人的地步。简直可以说是把瞿秋白早早看穿。

丁玲的视角有这么几个好处。她有作为作家的洞察力,有作为革命者的积极性,对于瞿秋白的矛盾就特别敏感。在这之上,也许更因为瞿秋白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曾经迷恋、闺蜜夺爱、而后反目,旧恨叠着新仇,此时眼光最毒、下笔最辣。这里面的曲折故事,可以看《瞿秋白的谜(之一)》。

丁玲在1980年3月的《光明日报》上刊登了《我对<多余的话>的理解》:

我第一次读到《多余的话》是在延安。洛甫同志同我谈到,有些同志认为这篇文章可能是伪造的。我便从中宣部的图书室借来一本杂志,上面除这一篇文章外,还有一篇描写就义的情景的。我读着文章仿佛看见了瞿秋白本人,我完全相信这篇文章是他自己写的(自然,不能完全排除敌人有篡改过的可能)。那些语言,那种心情,我是多么的熟悉呵!

在这一年的10月,瞿秋白得到了正式平反。

瞿秋白或许没有想到,到头来最了解他、有胆量和有地位来客观评价他的人,是他当年的学生、暗恋者、革命小战士丁玲。

4. 心持半偈万缘空

把故事扯得再远一点,思想和行为上的自我矛盾,有一个更形而上的遥远例子。本雅明在《巴黎,19世纪的首都》中提到过一位法国共产主义者布朗基。

布朗基的一生,辗转在各种监狱之间。他是巴黎公社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运动失败后,当时六十多岁的他被关押在托罗监狱,在那里写下了一篇有点怪异的东西叫做《籍星永恒》(原文是法文,英文翻译是Eternity Through the Stars,通过星体实现永恒的意思,在搜狗搜索输入英文标题,可见此文英语摘要)。

这书里,他描述了自己的宇宙论。他提出,宇宙由星体组成,而构造星体的,只有一百个简单体,虽然有种种构成方法,但构成星体的可能性毕竟有限。以有限的星体充满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就造成星体和星体上所有一切,在时间和空间中必定无限重复。很熟悉吧,这基本上和尼采后来提出的“永恒轮回”学说如出一辙。

布朗基自己感叹道:这学说带来一个缺点,那就是没有进步!(No progress!)每一个星球最终陷入重生之火,然后星球的命运重头再演一遍。所谓进步,只是被囚禁于每个星球内部(就像布朗基囚禁于监狱),囚禁于有限时间之中,从宇宙的观点来看,一切只是重复,无所谓进步。

布朗基在写这篇文章之后,继续为着他所认定的社会进步和理想而奋斗。仰望着大尺度下无限的重复,为着小尺度下有限的进步抛头颅洒热血。

是否有那么一刻,他会望着星空、在瞬间感到幻灭?

但这个学说用永恒来补偿重复。它或许正是布朗基自造的宗教,他此时此生所做的一切,都将在时空里永存。而永存便是实体和意义。

瞿秋白的幻灭才是真实惨痛的。佛教式的轮回,已被唯物主义劫持。理想已灭,故园不在。视死如归,无处可归。

最后的时刻,他剩下的只是“心持半偈万缘空”。

“半偈”二字,一生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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