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草卷之六
戏呈李亦珊表叔
新安门人杜映庚铁庵，以余为介绍，乞亦珊法书，而以酒一樽为润笔，然亦珊故不好饮也，余既代为饮讫，戏呈此诗以博一笑。
虎见狗，驼见柳，碧眼羗儿渴见酒。意外忽投性所甘，更能耐得须臾否？有客携来酒一斝，欲饷君家供三雅。却烦贱子介其间，乃乞大笔如椽者。盛之以瓿覆以泥，馋吻日对涎垂颐。君故未得其趣耳，臣敢代为一中之。非关老子太无赖，知君酒户原非大。省却酩酊污席茵，因许桃僵烦李代。愿把诗瓢作解酲，莫惜栗尾写谿藤。还当拱肃门前候，一纸由来抵五经。
岁暮咏怀
砚上耕田度此生，老来进退两难凭。别寻糊口真无策，勉学低眉苦未能。笑向妻孥乞骸骨，慵将面目泥亲朋。他年未必饥寒死，牛酒曾闻送杜陵。
为啸谷题袁治画松
袁治画松只半截，料得根穿坤轴裂。古苔老藓裹蚴蟉，叶叶悬针枝屈铁。老气只在根干枝叶间，不劳更染轻烟烘淡月。古人画松如画龙，爪牙挐攫盘高空。古人画松如画虎，须毛觰沙气郁怒。此作真得虎龙气，毕宏韦偃到也未。却笑徐熙与黄筌，一生但貌桃李颜。万族所重在骨气，花名没骨奚取焉。君看此松立突兀，直无一笔不是骨。
赴新安馆四首
安居苦乏食，垂老不遑暇。年已近古稀，佣书未报罢。凌晨戒行李，巾车俨已驾。屑屑丛忙间，相送来姻娅。亲串无戚疏，执手各慰藉。二三老弟兄，素发互低亚。临岐那忍别，含泪未敢下。各保千金躯，岁终会情话。
风尘何澒洞，曀霾殊惨黩。觌面有所逢，浑不辨眉目。谁识百里间？途径判川陆。石尤阻行舟，田家聊止宿。欣逢荷#翁，留我饭脱粟。草草具盘餐，淡然风味足。朝霁具舟楫，轻飙健帆腹。湛湛两镜悬，天水无二绿。悠然濯影余，波纹漾罗縠。
鸥鹭遵枉渚，凫鷖散回汀。心赏缅忽远，目遭趣已生。回首念初服，原同渠辈盟。无端堕世网，遂与勤苦并。难免妻孥累，日为薪米婴。对兹增惭赧，中怀自屏营。悔不随渔父，鸣榔带笭箵。暂此憩清旷，悠悠且濯缨。欸乃何处发？烟波坐杳冥。
延赏未云惬，行行指闉闍。彬彬八九子，将迎实有徒。入城不数武，相导造庭除。登堂复哜胾，方员罗珍腴。盛馔表情愫，损抑征德隅。自顾伧且耄，何以克当诸。窃闻古人训，文行实相须。即只论帖括，亦贵有贮储。譬彼筑室者，基址为要图。基址期勿坏，乃可加#涂。捷得虽十九，志士耻觊觎。贤辈勉毋怠，老马识前途。
过西楼村故居有感
幽恨填膺不可裁，泥鸿雪爪又重来。半生随我偿书债，一夕从兹赴夜台。愁见柳绵仍骀荡，遥怜燕垒已摧颓。风前欲剪招魂纸，绣湿葳蕤未忍开。
题刘炘文画册八幅
柳绽鹅鷇黄，波湛鸭头绿。山耸佛髻青，天地正繁缛。一楫漾平川，沿洄自往复。钓罢何所归？舣舟得茅屋。想君游江南，游心不游目。山光与水色，吸饮贮满腹。画稿得其真，盎然内景足。解衣磅礴间，挥洒成数幅。君用慰羁旅，我亦媚幽独。二水并三山①，杳霭入心曲。
绝巘瀑轰轰，清湍石齿齿。漱石齿可砺，枕流耳堪洗。奈何水榭间，绝少人徙倚。深樾互蔽亏，中露双鸱尾。知有梵呗徒，演法落天蕊。试听磬声流，摇曳夕阳里。
最是倪迂画，难从烟楮求。疏疏此数笔，气已得深秋。萧瑟竹树晚，寂寥亭榭幽。妙从何处说？象外且神游。
我昔游西山，正值深秋候。晶晶天宇空，黄叶飒晴昼。霜风扫积霾，四山都皱透。峰峦与岫嶂，一一如刻镂。今披此画图，所历恰如旧。中更有一人，其大小于豆。神气却似侬，西风吹两袖。但添奚童清，殊少蹇驴瘦②。问君何所之？寻僧话无垢。行行莫须迟，高舂时已后。不见林麓间，花宫露结构。
我本悲秋人，转更爱秋景。悲爱两无妨，此意谁当省？严霜降萧晨，櫹槮万汇冷。回首蔚荟时，瞿然成顿醒。独有长鬣翁，孤峙自挺挺。此意亦可怜，把玩恣所领。爱歇又生悲，涕下如縻绠。
柳州论山水，蔽之以旷奥。旷与秋为宜，春於奥有肖。今更阅此幅，真得奥之妙。万木相蓊郁，千山互回抱。朝旭散佛阁，金碧自照耀。一径入逶迤，迂回复窈窕。杖履者二翁，指顾欣将到。愈探愈益有，取深不取峭。观者须耐烦，冥搜幸勿躁。向者写秋景，霁朗气清剽。换笔更图兹，奥旷各异貌。羡君腕力强，斡旋回大造。
清泉咽石底，凉月挂松梢。稿本原出维摩诘，画手款识每自标。此图境地祗尔尔，见浅见深随所遭。听松泉声如在树，酌泉松影已入瓢。绘声绘影两奇绝，知君栖神蟭螟巢。恍如置我深岩邃，谷里香尘红软不足抛。吁哉君已进乎技，能令吾之意也消。
承委题画诗，十已毕其九。弩末当仍强，殿后需此首。劈峡泻银潢，喧虺万窍吼。洄漩湫潭深，冲激怪石走。茅亭覆水湄，观涨兼童叟。统观数幅中，万象靡不有。纡徐委备余，终之以峭陡。君其好收藏，什袭传永久。付尔子与孙，世作刀球守。秘惜理固应，讵享千金帚。
作者自注：①君游金陵时所画。
②余向跨驴游西山。
题高古狂指头五鹰
霜刮天膜彻宿壅，老木桠杈枝上耸。豪鹰五辈何所来？西风万里发秦陇。一鹰捩影摩青霄，一鹰闒翼低黄茅。其余三只并奇绝，眼溢金光骹卓铁。参差上下立枝头，猛气雄姿蓄未发。飞栖下上联以眸，五鹰相觑如有谋。声势互倚气愈横，群孱何以当清秋。竹鸡杉兔不足击，溪虎野羊俱辟易。图南倘遇大鹏雏，毛血应洒平芜赤。古狂先生腕力遒，米家老颠应逊筹。莲房帚尾屏不用，奇气直出十指头。但写野鹰意亦好，恐将臂鞲损奇矫。君不见自古在昔出世雄，谁从绦镟营一饱？
题盛子昭初平叱羊图
生公聚顽石，点额如解语。左慈入羊群，口称遽如许。仙释小狡狯，或杂以咒诅。初平纵叱羊，不过踵其武。游戏伎俩间，区区何足数。所羡携阿兄，先后登紫府。不似秦赘婿，只昵吹箫女。不似汉刘安，滥及拖肠鼠。山中亿万年，唱予复和汝。棣萼无萎谢，荆花常媚妩。其乐不可量，富贵焉能伍。人伦有终极，岁月可预数。天地大阙陷，妙用神仙补。此事良可欣，我念恐终阻。把卷徒欷歔，题诗摅肺腑。睇彼金华山，云树互翳吐。缅彼丹谿人，俯仰成今古。仙踪不可求，涕泪零如雨。
题沈启南载鹤图
鹤性异凡禽，清高而骯髒。不耐乘鹤轩，不悄伴鹤相。不随十万上扬州，恐以腰缠折修吭。生平惟友清献琴，此外达官不倚傍。人寰厌喧卑，但愿游清旷。倘得其人相与游，人寰亦不殊蓬阆。秋深水浅平如油，斜阳红树红且稠。十里回溪流碧玉，千仞绝巘悬苍虬。谁与彼者驾扁舟？舟载二鹤洁且修。戞然长唳四山静，惟有呦呦鸣鹿以类来相求。鹤兮鹤兮吾语子，此地此人庶可与游矣。试问载君者谁氏？若非云龙山上张山人，定是孤山山里林处士。
题仇实父甲第图
谁氏第宅殊奢华？料应汉代金张家。终南矗矗当后户，灞浐##流前衙。夏木千章啭黄鸟，一溪荷叶笼朱葩。云窗雾阁深窈窕，曲阑危榭连欹斜。主人端坐潭潭府，如帝如鬼深藏遮。热客脚踏玉墀藓，奚童手捧头纲茶。黄门来自九天上，健奴持马躬赍麻。金鸥覆名非枚卜，明朝大拜铺堤沙。笔所未写难意料，大要视此为增加。巨椟苞苴万琛贝，绣闺藏贮千娇娃。洵称炙手可热矣，还问究竟何如耶。元氏胡椒招祸败，马家银杏生疵瑕。由来千古侯王宅，福缘俭觳灾缘奢。尚慎所以居之者，莫令后世空咨嗟。
夏晚游兴
共说南溪好，同人试一临。鱼噞吹浪细，鸟语隐蒲深。雷送千畦雨，云移半壁阴。笑言归浣女，暮色已遥岑。
晚登睥睨望，景物转霏微。一鸟冲烟去，千帆带雨飞。鹭明人着眼，鸥静我忘机。恰有旗亭在，相邀兴不违①。
东道欣良觌，清醪出夙储。生香偏忌煮，腊味尚浮蛆。谈久忘宵露，灯明映绮疏。归途星月朗，泥淖讵堪虞。
作者自注：①酒肆主人周君邀饮。
登新安城望三台村感怀刘静修先生
静修先生本籍容城，然新安当金、元时实属容邑，且新安城西之三台村，又为先生讲学之所，故先生传并载容、新二志。胜国时，曾议以先生配享孔庙，而邱琼山以为先生《渡江赋》有幸宋亡之意，其事遂寝。按静修之先五世皆仕于金，于宋本无故主之谊。且赋中并非幸宋之亡，特悼之耳。渠盖未尝以意逆之也，《新安志》辨之甚悉，余因感赋此诗，且以望后之君子焉。
三台西望入斜阳，搔首空怜教泽长。一脉关闽徒似续，千秋俎豆未馨香。吹毛枉自求瘢痏，吊古何曾幸败亡？桑梓达官今接迹，更谁感激发潜光？
苦雨书怀二十四韵
霪霖苦无休，日夜常相继。电光耀自他，日影吐还蔽。霎霎入眼愁，殷殷聒耳碎。不耐卷帘看，但为移榻避。新苔渍衣履，夙膏润襆被。烟郁爨薪#，萤化腐草积。蔓涎蜗粘扉，高跃蟆上砌。迷垒燕栖栊，趁巢乌塌翅。浓氛荫绿窗，老眼怯细字。苦妨雒诵勤，稍取黑甜味。方抱为鱼忧，仍逞建瓴势。雷旋发震方，云更起兑地。坐见天瓢倾，遥想银塘沸。牛马辨已难，蝼蚁穴可溃。版筑檄村农，巡逻走津吏。乡国望欲迷，音耗杳难寄。宁亲女愿虚，获麦儿踪滞。羁怀苦无悰，清醪欣有馈。三杯颜微赪，一斗心已醉。挽须泥老翁，含饴唤孩稚。前庭聊游衍，晚景颇苍翠。阶树气茏蓯，盆池影摇曳。吸露清肺渴，解酲嗅荷气。岂即免忧烦，暂用祛感喟。
雨后登城眺望
此夕登临喜乍睛，苎衫箬笠晚凉生。山容水态争供媚，鹭渚鸥波欲缔盟。碧菼烟中渔舍笛，垂杨风外酒家旌。杖藜归处仍回首，睥睨斜阳已半倾。
泽畔
泽畔行吟不厌频，年芳自解逐时新。香流十里花生藕，凉袅一丝风起蘋。鸥鹭中谁堪作主，蒹葭外岂合无人。烟波未许溪翁占，拟取渔矶下钓缗。
奉怀八兄
近讯吾兄病，多应甚曩时。狐疑难臆决,儿女自心知①。恰值如焚热，难为孔道驰。幽怀兼惭恨，坐负鶺鸰诗。
忆昨分携日，相看共惨伤。离情浑似醉，老泪各盈眶。病肺频年惯，忧心逐日长。何当趋侯缺，应稍俟秋凉。
作者自注：①李氏女、廷征先后来新，并言伯父病稍不如前，余疑其讳而未尽也。
苦热
有饭不得吃，有床不得眠。有扇不停挥，有手不暂闲。但思踏冰壑，更濯清冷渊。路远苦莫致，暑暍遂缠绵。痱疡被我体，四肢都蔓延。的的珊瑚颗，累累相骈填。雪肤映赤萼，绝似桃花然。龙华①被煎灼，银海生波澜。左目之左眦，忽见黑花旋。乍如蛛蠕蠢，复以蝶翩翾。倏来而倏往，变幻眼根前。气化有沴黩，阴阳有伏愆。我惟无以御，甘受此牵缠。窃闻古至人，寒暑不能干。入水不沾濡，入火不烧燔。披裘行烈日，踏雪立冰天。凉暄存乎已，造化失其权。非关游戏妙，良由神理全。外境甘受夺，内力谅匪坚。学道苦不早，叹恨复何言。
作者自注：①肝神名。
溪上步月
居然大宝珠，落在明镜内。金光射水府，散作鲛人泪。谛视了无讹，轮廓包蟾桂。移时昂吟头，始悟非下坠。微飙一以吹，波作靴纹细。转于摇漾间，爱此光炯碎。川上得遐观，濠梁征妙契。钟晚出香林，舂容袅余媚。
八兄营葬讫赴新安作
襄事既云毕，再拜辞尸木。含悽忍涕泪，舍哀营饘粥。出门仍怅惘，遵路自踯蹰。謦欬不去聆，仪观时存瞩。忆昨兄病危，忆弟在心曲。特以值三庚，奇热如吏酷。恐弟冒暍归，奔趋罹炎燠。因将九回肠，缄口但萦腹。吾先所居壁，上悬字一幅。乃是亦珊公，手写东坡牍。欲见米南宫，用以解瘴毒。中乃有一语，尤刺兄心目。何时得见之？兄读辄痛哭。因命廷征儿①，撤去韫诸椟。盖以疏塞悲，不使相#触。我归得闻之，泪下如縻续。迨我归省时，兄病已迷复。执手昏瞆中，涕落沾茵蓐。弟来省我耶，哽咽气不属。仍复饬邱嫂，为余具梁肉。再三勉加餐，梦呓语剌促。相守半月间，兄遽登冥箓。至今一念及，五内自摧剥。行行赴新邑，百里经川陆。开门走鼪鼯，三径荒畦菊。惨惨苦无悰，入夜更秉烛。寒影照无眠，块然守茕独。
作者自注：①时廷征在家侍兄疾。
秋兴
肃肃凉飙发，淅淅白露零。林叶染新绛，庭芜失故青。畦菊扬微馥，池荷敛余馨。候变气弥厉，理感物靡宁。宾鸿驰所骛，玄鸟逝不停。观物叹迁递，抚躬伤竛竮。虑丛难为遣，形遗庶可冥。言咏伯伦颂，三复桑苎经。聊将娱暮节，讵云制颓龄。
仇英百美图
百美图绘百婵娟，衣饰体貌穷纤妍。仇实父英实为此，上掩周昉凌前贤。危楼杰阁何巑岏，回廓曲榭相盘旋。房中何所有？珊瑚玉树金博山。庭中可所见？高梧古柏青琅玕。大凡世上珍怪产，无不萃集于其间。瑰奇壮丽不可以笔罄，约略只似蓬池阆苑非尘寰。双成飞琼石公子，群仙结伴游戏来芝田。伊何人斯弄秋千，体如飞燕轻翩翾。五色霓裳扬空际，高翔藻耀如文鸳。腾空直上数百尺，仙乎仙乎难追攀。观者各各惊啮指，惟恐失势一落无由痊。彤墀玉戺开华轩，地衣斑驳铺花毡。有美一人歌且舞，折腰垂手殊轻便。散序已遍初入破，低昂推引翔龙鸾。两廂罗列仅百指，各执乐器为节宣。龙笛凤管兼鼍鼓，桫椤琵琶鹍鸡弦。婆罗门曲谱故在，知应不让开宝年。或钓文鱼临深渊，或濯素手弄清泉。或汲沦涟灌红药，或调鹦鹉倚雕栏。或听呦呦之鸣鹿，或玩##之胎仙。或竞拾翠斗百草，青红狼藉纷斑斓。或琴或奕或图画，或濡麝墨挥涛笺。事人人殊态亦异，短长肥瘠无不各嫣然。图穷乃复见后服，笄珈翬翟惊帝天。昭容夹持孔雀扇，葳蕤紫袖拥烟鬟。乃知椒房专席宠，特领嫔御窥春园。一时可谓极娱乐，千载无乃讥风愆。窃意所图祇是阿房建章秦汉迹，缅怀丰镐宫阃胡有焉。内御一百有二十，位号一一存周官。下自御妻溯王后，各有职业无游般。太宰统领稽功绪，督察勤惰分淑顽。后妃尚行亲蚕礼，副祎受茧仪文殚。三缲敬拟三推法，分给夫人以下共成旃。阴教修明群下肃，孰敢舍业嬉戏恣游观。英也惜不见及此，花颜玉貌空雕镌。枉费丹青无劝惩，纵极工妙奚堪传。英乎！英乎！尔技故可进于道，何不拈毫危坐敬写葛覃篇。
秋渔咏
半规已落孤霞没，湖上清风吹石发。砂瓶瓦盏酌茅柴，醉向船舱白板歇。鸥魂鹭梦清迥同，蓼渚蘋汀声影绝。醒来旷望闃无人，万顷芦花浸秋月。
董德全过访临别赠以诗①
董君精熟青乌学，携艺遨游无住着。本将技术豢妻孥，却贱金刀重然诺。襆被疲驴燕赵间，曳裾趿履公侯前。倘逢慷慨贱贫士，为卜牛眠不计钱。黄金如山买君顾，君乃掉头不肯驻。问君抵死欲何为？为渠骄蹇无礼数。秋深访我新安城，一夕论心万古情。攀留数日不可得，携手河梁泪满缨。信陵君殁千年矣，更向何处觅知己？临岐脱赠绕朝鞭，劝君归老侯嬴里。
作者自注：①河南人，精於堪舆。
和九兄盘山十六石咏
摇动石
一夫可撼摇，万古不崩骞。鳌翻折地轴，只在如如间。
#甲石
唐征高丽归，天为洗兵甲。金锁久成空，犹#空山月。
将军石
石状不一形，或似於菟伏。试剔古苔看，恐有将军镞。
仙人石
遥望仙人石，缥缈凌虚步。胡不展兜罗，上承九霄露。
燕子石
缘底塞北石，亦名燕子也。疑是大江边，南风飘落者。
法船石
藏舟大壑间，万古终不朽。上有转轮人，谁当夜负走？
悬空石
石应回万牛，空可瓶中贮。恐人挈净瓶，连石贮将去。
清凉石
有石足清凉，专待红尘客。试坐片时看，或可医浊热。
雪笺石
一幅苔钱笺，绝似薛涛制。米颠拜罢时，挥洒云烟气。
洗心石①
石上仓浪天，石下天池水。天水淡相涵，心向此中洗。
原注：①石下水名天池。
蒲团石
团用石代蒲，讵不碍膝髁。四大已成空，祗是空中坐。
菱角石
有时将蒲团，移坐菱角上。却有青莲花，特傍菱角放。
云根石
油油复溶溶，霖雨遍八极。试从根柢求，只是介於石。
谈禅石
石虽不能言，料亦应有耳。棒喝齐下时，泪滴青苔里。
蟒石
肥#何处来？蜿蜒榛莽伏。劖取肾肠间，应有巨象骨。
帐房石
卫公昔驻旌，策杖访遗迹。乌栖幕已空，但余帐房石。
和九兄游天成寺
试过莲池望①，天然出化城。涧泉飞匹帛②，屏翠滴尘缨③。入定僧疑死，栖松鹤不惊。唯闻斜照里，清罄两三声。
作者自注：①寺在莲池西南。
②飞帛涧在寺前。
③翠屏峰在寺后。
问君
问君近日底支持？两字随缘可尽之。不得已时先去酒，未如何处且吟诗。升天入地勤搜索，画壁书空俨醉痴。爨婢苦陈薪已竭，昂头笑指老槐枝。
碌碌
箕颍高风未可攀，半生碌碌悔从前。雷轰风送关时命，狗子猫儿是夙缘。欲向药笼作马勃，那曾故纸得驴年。而今妄念消除尽，蒲簟绳床枕手眠。
爱身须惜心
爱身须惜心，惜心勿塞窍。争奈六合间，俯仰一再到。所恨倏与忽，德转将怨报。谷焦女之石，灰死木已槁。此境如飞仙，可望不可造。蒿里无贤愚，那复有知觉。直是千佛场，讵云万鬼窖。行行渐已臻，稍安且毋躁。
古诗一首仿卢德水体
人人嬗为世，世世积为古。古人不可作，古鬼差堪语。古魂荡为烟，古骸化为土。古瑟已绝弦，古调空存谱。谁诱今人衷？勉振古鬼绪。古涛已##，古骨谁撑拄？不见古愈郊，矧论古白甫。试向古坟听，古泪零如雨。
读东野诗
人皆病苦涩，我颐独为朵。其味美於回，诵如咀谏果。郊寒而岛瘦，故与时相左。寒瘦厌不为，肥热亦云伙。
枣芰有何佳，曾屈癖所好。洪惟我东野，万劫不可到。幽幽鸣秋虫，正以寒入妙。我笑苏子瞻，两耳无聪窍①。
作者自注：①东坡《读东野诗》云：“奈何将两耳，听此寒虫号。”
杜韩
秦镜浮古光，越剑流古气。谁将气与光，鞭策入文字。气共风霆争，光遣日星避。大哉杜与韩，光气满天地。
寄怀刘汉良明府①
六载交情谢醴醲，由来未谢古人风。知君眼着骊黄外，不索侬与礼数中。极目南天芳草绿，回头东郭露桃红②。西泠四序皆图画，遥识奚囊句已充。
苏公堤接白公堤，袅袅吟鞭信马蹄。风扬藕花香烂熳，帘垂画舫雨凄迷。酒帘引去家家醉，诗思催来处处题。曾念故人相忆否？苍茫云树夕阳底。
作者自注：①时客杭州。
②去年三月别于东郊。
怀李仙李
羁旅三年久，西风万里寒。家贫轻远涉，亲老就卑官。邛雅蛮风僻，蚕鱼蜀道难。惟凭一缄泪，遥祝尔加餐。
新秋夜起
丙夜离离转玉绳，篷窗早已灭孤灯。风传凉笛惊秋梦，月散高槐踏夜冰。贳酒恐逋他日债，除荤已作在家僧。新诗饶有寒酸气，冷淡生涯谩自矜。
遣怀
久向蓬蒿戢羽翰，百年古井不生澜。户能容酒真奇福，口不吟诗觉素餐。垂老光阴如倍速，新秋风露已微寒。米盐琐屑何时了？眼孔还应放遣宽。
无酒叹
天上星辰司命宫，此赢彼绌判穷通。他年不厌青蝇吊，此际争看白堕空。但见长瓶终日卧，何曾槁面暂时红。可怜炯炯鳏鱼眼，每夜愁中与病中。
感秋
残暑已退新凉归，积雨初霁纤埃稀。青天恰似琉璃色，白云时作丝絮飞。骨体乍轻心魂醒，时节欲变生计违。西风起处晚砧发，愁释生衣换熟衣。
影戏
窗户晃朗宽且明，旁有栏格中无棂。鸨鴠鹘靓皆具体，镂之以刀剪以纸。铙钹钲鼓何喧阗，中具离合与悲欢。行藏隐现须臾变，只在金刚泡露间。手舞足蹈头#騀，闹热场中不由我。故有旁人捉弄渠，也缘一点无明火。膏油既尽火亦灭，千形万影一时歇。
对月感怀
玉轮掩映绮窗寮，鸾镜浮光影动摇。何处翠蛾挑锦字？谁家纤指擪琼箫？那堪抱病支秋夕，争奈无眠怯永宵。昨夜故人曾入梦，三生石上话无憀。
叙饮
吻燥已极，发奋为雄，沽酒五合，仅博微醺，而子妇一日纺织所获不能给也，感成此诗。
滴酒不入唇，居然易寒暑。咙胡燥已久，一刻不可度。默揣老病来，饮非向时户。量腹计所受，十分斗之数。从中又半之，一醉或可庶。搜钱十五枚，呼儿入市酤。俄见军持来，顿展双眉聚。旱逢雨之甘，客遇人之故。对月斟酌之，相见恨迟暮。须臾盏已空，罍耻瓶难注。面稍带赪颜，行绝无欹步。虽曰雨之甘，沾洒不厌饫。虽曰人之故，暂来还复去。本欲取欢娱，转更作恼怒。子妇适在侧，草草着荆布。呕轧纬声寒，蒲团坐夕露。因叩绩之获，不偿饮所负。醪醴入我肠，盐醯闭渠嗉①。虽曰异尊卑，无乃非仁恕。渠虽乐输供，我能无疚恶。因作噬脐悔，永戒覆辙误。破釜沉舟饮，卧薪尝胆句。据事直敷陈，立言非戏语。用贻来者观，庶谅穷之固。
作者自注：①纺织所获仅供盐醯。
咏耐
书策日钻研，身世终茫昧。近得一字诀，伊维何曰耐。耐之取用宏，耐之为义大。贫耐不忮求，富耐无骄汰。贱须耐卑微，贵须耐除拜。行之可终身，其妙无有对。历观古今来，多少英俊辈。惟以不耐故，往往取辱败。剥耐即当复，否耐久为泰。深观造化机，不出此字内。我今小用之，持以耐穷悴。人皆罗珍馐，我独耐粗粝。人皆着纨绮，我独耐荷蕙①。今日当大难，来日岂复再。当其水到时，自有渠成快。细推耐之由，要亦出无奈。无奈安无奈，中有故我在。无奈强求奈，十八九无赖。耐为荣辱门，耐为人禽界。因作咏耐诗，儆人兼自戒。
作者自注：①荷衣、蕙带并见《楚词》。
秋夜苦雨
黯黯惨惨凝秋阴，##飒飒飘秋霖。一声声彻无眠耳，一滴滴入丛愁心。半明半灭壁灯暗，乍断乍续檐蛩吟。雷硠惊闻墙壁塌，淫潦遥意禾黍沉。谢客愁霖匪独古，张协苦雨良在今。诗成鸡唱雨亦歇，床头余沥仍涔涔。
六十八
今年六十八，去年六十七。明年六十九，转眼即七十。七十古来稀，此语传在昔。况我日衰惫，廿载抱沉疾。今晨异昨朝，明晚甚今夕。向但不能眠，今更不能食。眠食两不佳，持底为生活。七十虽眼前，安保得可必。念之中心焦，方寸日怵惕。既愁生理微，转忧死期迫。此念忽回转，雄猛发愿力。大呼老边生，尔何太惶惑。不闻庄周云，生劳死乃佚。梦幻与泡影，夙奉佛氏说。奈何当此际，而不自解释。况复人间世，所贵常食息。讵曰甘所苦，自求适其适。果是快活身，合应惜短折。所以富贵人，往往求仙术。今尔何景况，身受岂不悉。外人谅亦知，无劳更缕述。以此种境地，度此等岁月。一旦舍之去，如疣溃痈决。岂有可把玩，而不轻弃掷。既无生可欣，转忧死堪戚。何殊蓼中虫，抵死觅苦吃。
高方什送酒
懒慢常欹枕，衰残日杜门。病承君馈酒，愁遣我开樽。壁穴吟蛩苦，庭槐落叶繁。乍寒殊料峭，此夜校温暾。
檀梅峰送枣戏呈绝句
知君枣熟从人打，况近侬家三两株。正挈小孙延颈望，恰闻令子上墙呼。
杜老樱同朱老吃，老檀枣共老边尝。年年但得循成例，不枉和君住隔墙。
忏梦
女不梦娶妻，男不梦生子。梦饮不以鼻，梦捉不以趾。奈何老病翁，而梦拖金紫。一点利名根，盘踞五藏里。#然堕地来，至老心不死。惭恨遂成诗，镌刻在骨髓。
落齿
数载动摇良大苦，一朝离析转心甘。年近古稀仍欠二，齿从今后但余三。粗脔硬饼休相厄，脆枣生梨愈不堪。好是杯中贤圣物，无劳咀嚼任吾酣。
中秋九兄携酒过连同玩月
病里荆扉常紧闭，纵逢佳节亦慵开。筋骸应悯输兄健，肴酒翻携就弟来。万里烟埃都净尽，一轮顾兔满胚胎。白头兄弟中秋月，此后知同看几回？
坐禅
但见鱼睛睁永夜，何曾鹿角污盘筵。升天成佛讵无日，何肉周妻已尽捐。一生不索陶奴米，百岁惟余子敬毡。琐琐米盐费筹画，先生又坐老婆禅。
风霜
风霜九月已交加，冰雪三冬争度耶。薪炭自充寅日市，衣裘半在子钱家。预筹异日知无补，况历浮生渐有涯。聊仗一杯消永夜，灯前华发影#髿。
头衔
老病贫鳏一莫堪，况兼四项作头衔。七旬马齿行填壑，廿载蛇瘕①不受砭。粟起寒肌思薄酒，棱生布被欠无盐②。惟余茹蘖差相似，味到回时橄榄甜。
作者自注：①借用医书蛇瘕字，实用弓蛇事也。
作者自注：②山谷《薄薄酒》篇有：“薄薄酒，丑丑妇”句。
秋日同弟介和侄坦居过绍周侄小斋看菊
茅屋寒流绕，萧条陋巷中。鸦喧黄叶树，门掩菊花风。小院无三径，幽香有数丛。悠然携弟侄，归踏夕阳红。
余自去年戒买生蟹烹食亲友知之多以熟馈戏成一篇酬馈者
僻性厌肉食，瘠面饶墨气。案屏黄鸡粥，厨鲜花猪胔。陆产既寡欣，泽珍尤多避。鳝势疑虺蛇，鳖味嫌腥腻。独于无肠公，似结三生契。占易协黄中，稽礼助筐篚。琴声爱郭索，丑姿转妩媚。德长形乃忘，况擅妙绝味。来世倘不生，馋口将焉寄。陡于客岁冬，病中颇感喟。与我虽有缘，于渠则无罪。釜甑曲何辜，鼎镬郦应恚。躁扰知难堪，濡沫似垂泪。永远戒口腹，雄猛发愿誓。讵云佞我佛，聊以表吾志。虽秉坚忍心，奈有通融例。戒生不戒熟，享人不享自。家庖戒烹臛，宾筵无避忌。亲友知其然，多以熟者馈。解带恣饕餮，扪心增惭愧。既免宰割名，仍省刀钱费。无乃占便宜，恐翻招诟谇。此例可否停？欲遣门生议。
九日柬立轩
策杖临寒水，飘萧落日斜。西风搔短鬓，秋色负黄花。老病无佳节，乾坤有暮鸦。君应也愁寂，重九在谁家？
粗缯
粗缯大布裹孱肌，凄紧风霜未可支。范叔一寒何至此，烛生已老莫能为。哦诗外更无他技，把酒时还有所思。茹蘖饮冰君自苦，蓬科马鬣汝为谁？
立冬次日大风
天旷惊飙疾，林疏落叶繁。大冬初布令，万汇尽归根。征雁鸣还咽，栖鸦冻不翻。老夫殊噤#，归去议开樽。
冬夜
故是无眠客，争禁夜漏长。遣愁惟仗酒，谋醉已倾囊。鼠黠欺灯晕，鸡寒警月芒。卧闻屋瓦上，蔌蔌有飞霜。
冬晚
檐雀初投隙，寒家已掩扉。云酣疑酿雪，雨细忽沾衣。生理无聊赖，营谋有是非。宵深独坐处，灯火自疏微。
负暄
始届三冬候，凌兢不可胜。负暄呈老态，扪虱露锋棱。薄絮才浮暖，凄飙谩沁膺。斜阳惆怅极，何处觅长绳？
小集
忆从结发被诗牵，摇膝支颐五十年。老骥已无千里志，古人幸有一灯传。避愁仅得乡名醉，抱疴难将砚作田。小集编成休屡读，一回展卷一潸然。
岁暮
堕地刚逢次骨贫，谁教骨格更嶙峋。非徒未遇挥金客，也复惭为受惠人。大不易过缘岁暮，万难预料是来春。灯前饶对消愁酒，屡酌仍看泪满巾。
戏题炭
先生自昔号冬烘，此日冬烘苦不供。焰起便将灰薄掩，烟消不放火通红。秋萤灸手难成热，晨宿回头已半空。安得铜盘燔兽炭，画帘高揭暖融融。
戏题油
夜长昼短苦相催，继晷无油亦可哀。铸铁如钱当膏注，搓绵似线作灯胎。和衣假寐教吹煞，摊卷闲吟唤点来。安得如椽烧绛蜡，高花盈尺泪成堆。
丁亥除夕同九兄守岁因怀廷抡侄
白头相对两凄其，疏影寒灯意转迷。努力且图今夜醉，伤心休忆去年时①。儿童竞爆春檐竹，兄弟仍衔丙夜巵。最念阿咸官画省，梅花偏爱向南枝。
作者自注：①去年八兄既逝，余以病滞新安，九兄独自守岁。
立轩纳姬索见不可戏呈四绝
屡向君家索阿真，祗缘竿木镇随身。泥沾飞絮由来久，笑尔窗绡閟丽人。
年来熟读佛家书，痴福何曾羡老奴。天女散花聊小试，看侬结习尽还无？
雾阁云窗迤逦开，芝田馆外自徘徊。休教更惜凌波步，枉费陈王八斗才。
星宿何须论昂参，他年翟茀更何人。画堂尚许窥娇面，不敢平身看洛神。
题李芳园蒹葭秋水图
前年客新安，屡经掘鲤淀。有日掉孤舟，恰当八月半。新雨初澄霁，万象都呈献。豁然天宇空，一一数飞雁。蘋汀蓼渚间，唼唼凫鷖乱。水清不可唾，手掬漱且盥。照波见孤影，挥杯相酬劝。淅淅蒹葭风，洒然濯醉面。八万有四千，毛窍都吹遍。生平俗胃肠，陡觉一时换。划然长啸余，雄猛发志愿。愿将尘世抛，勇决无牵缠。买一鸭嘴船，#舣常傍岸。摇楫并撑篙，雇赁两仆健。笔床与茶灶，盆盎与几案。雅物供吟赏，俗器备养赡。渔童钓鲂鲤，樵青具炊爨。何以供亿之？青葱间白饭。凡所应需者，具备无缺欠。兴来即登舟，恣意游汗漫。烟波渺万顷，风漾靴纹绽。一苇纵所如，行止惟其便。一秋复一春，借以送余算。庶媲张陆俦，家浮宅之泛。此意正踌躇，念虑忽回转。向所云云者，无不需钱贯。年已近古稀，转眼即盖棺。家无儋石储，身老贫且贱。安得橐中金，用以资游观。无乃物外游，亦必资仕宦。吾友芳园兄，起家令闽甸。宦游三十年，洊历跻臬宪。近因老病兼，解组归里閈。惟有郁林石，用作琴鹤伴。幸积书万卷，栋充牛可汗。拈卖效杜陵，此事或可办。奈何蒹葭诗，仅向图中见。君家河间城，桑枣翳四畔。空有渤海名，而少波浩瀚。倘欲遂兹游，尚当来吾县。九十九淀中，弥望皆葭#。高吟秋水篇，可以肆游衍。惭非郭林宗，勉预仙侣选。庶几夙昔心，借君遂一旦。
立轩纳姬余屡为作诗索和不答任余冷讥热刺而亦毫不为动但谢曰江郎才尽而已真可怪叹也戏为七古一篇代檄以讨
立轩诗思涌如泉，立轩诗料富于海。一朝海竭泉亦枯，怪事咄咄真可骇。谁为厉阶问所由，香闺故有丽人在。去年同咏无肠公①，取威定霸争毫雄。我诗晨发午和至，笔锋迅疾鞭雷风。我见低头欲下拜，老拳毒手惭非对。几回欲与割鸿沟，恐终不免乌江败。一自##充下陈，眉翠眼波昵煞人。誓向三乡送余齿②，此生不作苦吟身。屡下战书肆辱骂，雌声软语甘称臣。但浚深沟筑高垒，冥然直受巾帼耻。旌旗偃仆鼓无声，兵气不扬缘女子。不谓拨山盖世豪，一朝疲薾至于此。吁嗟乎！生平意气顿消沮，可怜日拥如花女。已飞羽檄倘括囊，遍召吾徒定鸣鼓。
作者自注：①余有《食蟹》诗贻立轩素和。
②余为立轩作《三乡铭》，一曰醉乡，二曰睡乡，三曰温柔乡。
代杨姬索诗
立轩本工诗，即姬亦知。立轩之工诗，而抵死不肯作，得毋谓姬之姿殊不丽，不足辱吾诗乎？立轩断不为此，然使姬而不免此疑，恐非立轩所能堪也，戏代姬作，吓而劫之。
君是真才子，有耳莫不闻。如以轰雷贯，况於我津门。去贵邑近远，只数百里间。当君壮盛时，妾发方覆肩。即识君姓字，默为心所存。君委耿与郭，选胜到天津。天津佳丽地，家家红粉楼。红楼一何高？贱妾居上头。耿郭造妾门，愿言结丝罗。贱妾启齿问，夫君为谁何？及闻君姓字，私心大欢喜。兹为心所存，议聘庶可以。百端蜀国锦，十颗大秦珠。青钱三百万，一一列庭除。礼仪既已具，愿言就归塗。香车驾宝马，葳蕤缀流苏。宿宿复信信，行行入君门。良宵一以合，两情交欢欣。不厌君发白，不嫌君面皱。但愿赐妾诗，附君同不朽。旁人亦怂恿，抵死不肯作。人言君色荒，侬受名之恶。自不蒙君赐，中心常凄恻。妾故类无盐，那敢辱刻划。瑶簪堕露井，修绠难汲取。写水覆平地，不得掬以手。卷我龙须席，移我珊瑚枕。咫尺隔山河，不与君同寝。在家而出家，慎勿溷我为。君为优婆塞，妾为优婆夷。倘不得君诗，孤眠直到老。无贻他日悔，噬脐徒懊恼。
为于星涵题谢熊源忠孝节义图
吐握图
头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食饱则气塞，气塞则骄蹇。二疢丛於躬，一身失拘检。遑论接群英，而以储荐剡。巍巍姬元公，见贤刻不缓。三其吐与握，一其沐与饭。祇兹吐握心，已足消戾沴。奚待与公奭，两分东西陕。国家有元气，颐戕关一念。一念异浮肫，元气判枵满。群贤司槖籥，个臣职斡转。鼎铉遍古今，谁何媲恳款。奚疑卜世年，三十七百远。披图阖且开，心神一邈缅。
送水图
雪霏风凄凄，阿母正苦饥。门前声剥啄，阿儿送米来。阿母倾米囊，见米生猜疑。米胡不一色，黄白赤间之。问尔齎米时，大母知不知？敢盗大母米，来充阿母饥。阿母宁饿死，忍食此米为。因疑遂成怒，兼欲加鞭笞。阿儿得闻之，中心大悲摧。长跪阿母前，哀哀重致词。当儿齎米时，大母实不知。儿有同学子，大家共粥糜。粥糜所需米，乃出大母贻。儿於朝夕餐，辄撙一刀圭。撙积成升斗，齎充吾母饥。敢盗大母米，使母生瑕疵。阿母得闻之，转易怒为悲。悲哀还懊恼，几误笞吾儿。拍肩拥儿颈，涕下如绠縻。此事本传无，实出自传奇。但取可教孝，余不足深稽。承讹而袭谬，何必嗤画师。
牧羝图
黄榆枯落塞草折，阴山八月已飞雪。张罗罗雀雀不飞，掘 地捕鼠鼠已竭。羝乎羝乎乳何时？雪裹毡毛啖不得。节旄落尽不知还，日伴群羝宿草间。雪窖冰天拚一死，敢言生入玉门关。乌头忽白马生角，厨门木象足已肉。可怜猿臂将军子，送君但望南云哭。归来重作汉家臣，特敕丹青为写真。谁识麒麟阁上客，故为海畔牧羝人。
麦舟图①
酒食征逐日纷纷，但有结纳无朋友。誓天指日互欺谩，不下石焉亦已厚。麦舟所值数千缗，尔丧不举吾何有。独何为者范尧夫，振穷扶困无踟蹰。坐弃千金赠曼老，披图令我长嗟吁。睦姻任恤在周礼，古人直作等闲事。如渴於饮饥於食，如头於冠足於履。矜心作意并无庸，行所无事而已耳。自我为之不足夸，自人观之无可喜。德色耰锄固可嗤，动容赞叹亦堪鄙。君试看此画图中，水手担夫惊指视。乃知此调久不弹，数百年前已罕矣。吁嗟乎！数百年前已罕矣。
作者自注：①图作范石相授受，岸上担夫、舟中水手并为惊顾之状。
赵桐林甥婿杜映庚门人相继馈酒
赋长句酬之
迩来情绪纷如麻，穷愁日夜周缫车。市酤酸薄不可啜，尘襟郁积何由爬。双璧二妙意可感，五经三雅贻颇奢。一时塞满措大屋，长瓶磊落相交加。馋涎顿失致足乐，贫儿暴富真堪夸。自笑枯肠注大白，绝似深壑邀修蛇。茗艼不觉蝶入梦，嚘咿但听蜂喧衙。醒来旷望生惆怅，俛仰身世频嗟呀。崦嵫欲暮催余齿，勾漏何处求丹砂。生不愿膺黄麻踏堤沙，死不愿舁黄肠鸣箫笳。但愿生则日对力士之铛鸬鹚杓，死则一任下饱蝼蚁上乌鸦。所恨三旬九遇食，那得余力斟流霞。生前不得痛快饮，作诗自挽空咨嗟。非无白衣送酒客，五百年遇优昙花。献缟赠纻有底急，投桃报李徒纷挐。公等可谓解事矣，晓人不当如是耶。
分馈立轩酒一壶乃竟以享细君也戏以长句
美酝经时未入唇，乍投所好意弥珍。敢辞自我分贤弟，不道如君中圣人。一盏已看桃颊晕，三更应展柳眉颦。含酲颓意闲摹想，陡觉城南旧句新。
立轩素性不耐薙发囚首垢面而谈诗书颇有荆公之风乃自纳姬以来一月之间剃凡三度所谓无聊之极思也嘲以三绝
但惊屡屡薙颠毛，谁识先生五内焦？恨煞春风抽宿麦，明晨镜里又萧萧。
白发#髿总尽删，白髭萧飒那中看。囊中故有乌须药，胡不身仍现宰官。
绛唇粉面晚妆新，那许鬑鬑刺脸频。郭恕效颦真绝倒，何妨更效效颦人。
戊子腊月十九日七十初度
不图多病善愁身，也作平头七十人。四百仍余花甲叟，三朝坐享太平民。寒庖供客无兼味，蜗舍称觞只至亲。共喜今朝天暖活，探支己丑建寅春。
戊子除夕同家九兄守岁赋示儿辈
去年守岁尚心伤①,此夕欢娱乐未央。伯仲一庭双玉笋②，高元五世两黄堂③。椒花正喜浮杯醁，灯焰何嫌照鬓霜。听取大旬前日事，应知先泽在书香④。
作者自注：①八兄服尚未阕。
②玉琛、士堪俱于是科售。
③先曾祖曾守安庆，侄廷抡今年出守徐州。
④前康熙戊子、己丑间，先君教授村馆，座中谈及。
送九兄赴徐州兼呈霖苍
阿咸昨月有来书，请赴彭城邀弟俱。坐羡锦囊收古迹，翻怜病马怯长途。云龙山下花应发，放鹤亭边兴不孤。此去那须携卷帙，堪供咨访有行厨。
观剧戏成
老眼生花手自揩，底因冉冉女郎来。怜卿解起泥中絮，笑我重然死后灰。屡顾非关曲有误，将归预识恨难裁。奈何频唤仍回首，蜡泪涔涔已作堆。
断针操三章
维扬李孝廉晴山①之母胡孺人，中岁而孀，家窭甚。傭针线以供食，凡二十年，积断针盈箧。母殁后，晴山每启箧辄泣下，同人赠诗成帙，目曰《断针吟》。吾邑学博邵立岩先生，晴山同年友也。手其册示连，连受之卒读，不觉老泪涔涔下。盖先母韩太宜人以针黹佐先君子傭书，供朝夕者廿余年。故先君子诗云：“三餐十指秃，八口五更啼。”盖实录也。连因触着自己痛处，为诗三章，命之曰《断针操》，实非闻他人病而代为呻吟者。稿脱，付立岩转寄晴山。立岩故善鼓琴，试一谱之，未审勰音律否也。
鸳鸯双飞兮雄翼折，母将雏兮形影只。朝不饔兮夕不飧，土锉不温兮炊烟绝。北风飒飒兮吹芦壁①，霜霰挟风兮侵肌骨。为他人兮作衣裳，一点冬缸兮青如漆。十指僵兮如悬槌，欲屈伸兮难可得。以缕穿针兮挽作缬，万转千回兮不能结。阿儿据案兮方唔咿，母子相看兮泪成血。
霜风刮手兮手容战，握针不牢兮针屡断。一针断兮续一针，二十年兮满箧衍。或有末兮而无孔，或有鼻兮而无颖。鼻孔颖末或俱全，中央断绝兮如断梗。母德难量兮抵海深，试启箧兮视此针。母之在兮针糊儿口，母之殁兮针刺儿心。针之积兮累千盈万，肠随针兮寸寸断。
我之生兮生不逢辰，小人有母兮实同李君。田无寸兮宅无尺，食指百兮徒实有繁。父以舌为锄犁兮母以指佽饔飧。我父之在犹如此，我父之亡可知矣。痛定思痛兮痛奚堪，鲜民之生兮不如死。侧闻晴山兮耐贫苦，孑然壁立兮寡所附。即此便是断针心，高才捷足兮复何补。余亦稍稍兮砥廉隅，与君形隔兮通肺腑。愿与君兮晚节更勉旃，庶以报兮地下之二母。
作者自注：①其家以芦席为壁，见本传。
哭向禧侄
庭帏真孝友，学业亦峥嵘。应使吾宗亢，不图尔命倾。椿萱双白发，繃藉一孤婴。老泪如珠贵，缘君涕泗横。
衣钵曾相付，担荷幸有徒。尔年如许促，吾道合应孤。远抱期隆古，豪情鄙俗儒。怜君赍志没，科第事犹粗①。
作者自注：①侄中己卯乡魁，以字句险僻停会试五科，期甫满而遽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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