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散文五人行|剑钧| 卢沟桥畔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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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散文五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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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桥畔

尘封的记忆

文|剑 钧

      初夏的一天，我在卢沟桥头徘徊，寻着当年战火的遗迹，望柱上的弹痕犹依稀可见，栏杆上的石狮仍圆睁双眼。我在想，这些静卧桥栏上的小狮子是如何面对枪林弹雨的？它们在战火中都目睹了什么？世人皆知卢沟桥事变引发于桥头的宛平城，卢沟桥是打响全面抗战第一枪之地。因而说卢沟桥是所有中国人都应知道，都该了解的“桥”，不过分吧？

      八年前，为创作一部有关卢沟桥历史的传记文学《守桥翁的中国梦》，我数次到过卢沟桥，也有缘结识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首任筹建处主任郭景兴先生。耄耋之年的老人告诉我，当年为真实还原那段历史，他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在寻访中，郭老有了新的发现：先前人们大多知晓国民革命军第29军卢沟桥奋起抗战是抗日爱国将领的壮举，却忽略了抗击日寇的29军中，活跃着中共地下党组织和一批数量可观的隐蔽战线的共产党员，他们在卢沟桥畔的枪林弹雨中，砥柱中流，甘洒一腔青春热血，在卢沟桥畔留下了特殊记忆。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首任筹建处主任郭景兴先生

                    一

       那次去卢沟桥拜访郭景兴先生。郭老站在桥头，指着永定河东岸告诉我：“当时卢沟桥东的回龙庙驻守着29 军219 团的沈忠明排。我在征集卢沟桥事变史料时，沈忠明这个名字就牢牢铭刻在心了，这缘于他的特殊身份和为国捐躯的壮举。他是安徽濉溪县人，1936年秘密加入了共产党。”

     我顺着郭老的手势，望着卢沟桥畔出神。卢沟桥以其巧夺天工的造桥绝唱享誉天下。“卢沟晓月”以唯美的画面激发了后人无尽遐思。但卢沟桥所有风花雪月的记忆，都定格在1937年7月7日那一天。文人墨客之前所有的浪漫诗情都为一场惨烈的战火所焚毁。

      枪炮一响，沈忠明所在排就陷入孤军作战的险境。他派人向金振中营长报告敌情并请求作战。金营长接到报告，马上派10连2排排长李毅岭率队增援回龙庙。由于29军高层将领尚存和平幻想，以为可以用谈判方式解决与日军争端，既而严令守军必须在敌人进逼我军阵地一百米之内才准开枪，致使我军一开战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为鼓舞士气，沈忠明作了战前动员。他对全排战士说：“弟兄们，杀敌报国的机会终于到了。作为军人，守土卫国是吾辈天职，要不惜自己的生命，誓死守卫回龙庙阵地。”

纪实文学《守桥翁的中国梦》首发式（2014.9）

      7月8日黎明时分，日军牟田口联队四百余人，配有山炮四门，分兵四路，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意在合围回龙庙，抢占卢沟桥。沈忠明手里只有有六、七十人兵力，装备仅为六挺轻机枪、七十条步枪和一些大刀。面对豺狼般的来犯之敌，沈忠明早已抱定以死报国的决心。他怀着对侵略者的深仇大恨，统领两个排士兵与数倍的敌人展开殊死决斗。一发发炮弹在身前身后爆炸，滚滚的硝烟迷漫在卢沟桥畔。他们依托掩体，集中火力，多次打退日军进犯。战斗持续到了中午，在大量杀敌后，他负了伤，仍守在阵地前。战火间隙中，他忍着伤痛看望伤员，鼓舞士气，却将生死置于度外。

      “排长，你也挂彩了。”一位伤兵盯着他的浸着血迹的左臂说。

      “不碍事，也就擦破点皮。”他笑了笑说，“小鬼子别看凶，也死了不少，我们赚了。”

      夜色降临了。回龙庙一片令人恐怖的沉寂。沈忠明不敢一丝懈怠，边清点着弹药，边部署防御，准备迎接更严酷的厮杀。写到夜色，我就在想，危难时刻，他会想起一年前那个难忘之夜吗？在秘室那面鲜红党旗下，29军地下党组织委派的老陈同志（王世英）说了句沉甸甸的话：“好，现在就批准你为共产党预备党员，暂由周树一直接领导，经一年预备期后转为正式党员，直属永定门区党支部领导。你的公开身份是219团3营11连1排排长。希望你努力学习，在抗日战争中带领全排战士英勇斗争，发挥共产党先锋队的作用，为党增光。” 守卫回龙庙，沈忠明排也有他发展的同志，战斗一打响，他的一个眼神都会传递出无形力量，这也正是他们英勇抗击日军的底气。

      炮火再次袭来，随后日军在夜色中又嚎叫着向阵地扑过来。沈忠明操起枪大吼一声：“给我狠狠地打狗日的小鬼子！”密集的枪炮声曳着弹光，涌上来的日军像风中的枯草纷纷倒下，双方博弈趋于白热化，我军伤亡也很惨重，且面临弹尽粮绝的困境。沈忠明打红了眼，从受伤的轻机枪手中夺过机枪对敌人就是一阵狂射，不幸肩头又中了弹。他知道没退路了，眼瞅着敌人涌上阵地，便忍着剧痛站起来，领着战士抡起大刀与日军肉搏，终由体力不支，被凶残的日军连砍两刀，倒在血泊中，殉国时年仅27岁。排长的牺牲，激怒了手下的士兵，他们高喊着“为沈排长报仇”，挥起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仗一直打到次日拂晓，两个排士兵最后仅存六、七人，而日军死伤数倍于我军。之后，周树一设法寻到了烈士的遗体，并含泪就地掩埋了。

   卢沟桥事变中的29军

                二

      血淋淋的史实，让我心情沉重起来。国难当头，一个沈忠明英勇地倒下了，唤起无数个后来者站起来，奔赴了抗日前线。但长期以来，人们并不知晓沈忠明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他的入党介绍人周树一出据证明，这段尘封历史才得以重见天日。

      “周树一曾任抗日同盟军3师3团的团长，卢沟桥事变前一年到29军217团任副团长，虽说与沈忠明不在一个团，但却是他的濉溪老乡。解放后，周树一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山西省政协常委。”郭景兴先生说，“离休后，为了更深入了解沈忠明，我还专程去山西太原采访过周老。”

       周树一得知郭景兴来意后，不禁为这份执著所打动。他感慨地说：“很多人都把抗战史料征集对象选取了高级将领，你却选取了普通排长，也正是无数个像沈忠明那样的排长和士兵以血肉之躯创造了历史。”

      当下，周老详细地谈及了沈忠明从入伍入党，直至壮烈牺牲的成长经历。沈忠明1933年参加察哈尔省抗日同盟军,而后转入29军。他从充满理想的爱国进步青年，逐步成长为坚定的共产党人，与地下党组织的培养和引导是分不开的。入党前，那个找沈忠明谈话的王世英是1925年入党的老同志，后任八路军总部副参谋长兼中央军委敌工部长、晋冀鲁豫军区副参谋长兼敌工部长、天津警备区副司令员等职。

      卢沟桥事变前夕，我党了解到29军宋哲元军长在日军对北平虎视眈眈的处境下，既想保存实力不愿撤走，又不想当汉奸，还想抗日的矛盾心理后，指派王世英通过29军副参谋长张克侠向宋哲元转达了我党的抗日主张。宋哲元当即认同，并请求我党予以帮助。我党即派张友渔和温建公以大学教授的名义，到军官学校教政治课，讲授国际时事和抗日救国道理，以激发基层军官的抗日救国热情。接着王世英又负责起草了给宋哲元的建议书，建议他实行以攻为守，最后促成了宋哲元的29军打响了全民抗战第一枪。

      中共地下党员王世英

      当年王世英约沈忠明来到北京先农坛，在丁香树林里，王世英以组织的名义与他进行了认真谈话。当问及沈忠明为什么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时，他坚定地答道：“我认为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真正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为广大工农群众的利益而奋斗的，最可靠的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我愿意加入这个组织。特别是目前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领土，残暴地杀害老百姓，我一定在共产党领导下，奋勇杀敌，不怕牺牲，争取作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沈忠明慷慨激昂的话语，体现了他献身革命，寻求真理，矢志不渝的坚定信念，也正是这次谈话奠定了沈忠明坚定的政治信仰，光荣地成为了中共预备党员。

      周树一回忆当年他常和沈忠明谈心，给他讲应当如何做人，以及共产党是什么样的政党，逐渐使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谈到沈忠明的牺牲，周老潸然泪下，说：“没想到在卢沟桥刚开战，他就为国捐躯了，我们党失去了一个忠诚战士，这使我万分悲痛。”

 卢沟桥畔的29军在与日军浴血奋战

                   三

      我倾听着郭景兴先生的讲述，感悟那尘封的战火记忆。郭老还特意提起1929年入党的传奇人物张克侠，张克侠在卢沟桥事变前夕任29军副参谋长兼38师参谋长。这一年，受其影响，29军中共地下党员数量猛增。“我在筹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时，曾收到29军将领尹心田之子尹家衡寄来的文稿，文中介绍当时的西北军和29军中有中共地下党员七十余人。接着我又读到王沛南、尹心田、周茂兰三人合著的文章《汾阳军校中党的地下活动》，得知汾阳军校，就是29军第2教导团曾发展中共地下党员八十余人。可想而知，这些隐蔽战线的同志在抗战中发挥了多么大的作用。在危机四伏，随时都有被杀头危险的险境下，他们坚守信仰，秘密打入国民党军心脏。正因如此，十年之后的淮海战役，才出现了张克侠、何基沣两位地下党员，率领国民党军两万三千多人阵前起义，创造了'一夜变千秋’的壮举。

       “我印象最深的要算采访原南京海军学院院长朱军同志了。朱军同志，原名朱大鹏，是老西北军，1927年入党，1933年到抗日同盟军工作。从1936年29军军训团成立，到1939年改编，他一直在军训团任职，后来转到延安工作。”郭景兴说，“我在1983年到南京采访时，他已从院长职务上退下来。朱老详细地介绍了军训团的历史，还重点讲了我党地下组织在团里的活动。当时朱老已75岁高龄，但记忆力惊人，对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仍历历在目，提供了大量珍贵的史料”

    29军的中共地下党员张克侠

      1933年5月长城抗战之后，冯玉祥、吉鸿昌、方振武等人在张家口建立了抗日同盟军。当时“同盟军”中的地下党组织由中共河北省委领导。朱军时任“同盟军”1团1营党支部书记，其他成员有宣传委员蒋明成，组织委员王绍武，排长张文周等三十多位秘密党员。据朱军回忆，党的地下组织主要成员有：“同盟军”2师（汾阳军校）师长支应遴，一团尹心田，二团贾振中，三团周茂兰（周树一），还有许全仲等；5师师长也是地下党员，陕西人，姓名不详。由于抗日同盟军的抗日救亡主张，违背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意志，开始就阻挠破坏，继而武力镇压。日军也同时向察哈尔省调动。这年的8月5日，冯玉祥在蒋军及日军的双重压迫下，通电结束抗日军事行动，取消同盟军总部，离开张家口。吉鸿昌、方振武等按照中共河北省前委的决定，将队伍转移张北，由方振武出任代总司令，后改称讨贼联军。

      朱军离开了抗日同盟军后，于1934年春来到天津市警察局，为北方局做情报工作，身份为天津市警察局策反侦缉队队长。1937年1月军训团成立后，冯玉祥的长子，地下党员冯洪国向佟麟阁推荐朱军到29军军训团工作。朱军任第3大队大队副。当时军训团里的地下党员有冯洪国、蒋明成、范菊秋，还有一个文书，加上朱军共五名。朱军同志把五人组织起来成立了党支部，他任支部书记，蒋明成任组织委员。不久又与上级党组织接上了关系，上级党组织的领导是谢甫生、王世英两位同志。军训团1大队队长李克昌是党的外围组织“武委会”成员。王世英曾将他与朱军间做过正式介绍，他们同为军训团中党组织的发展以及抗日救亡的宣传工作做出了杰出贡献。

本文部分素材引自纪实文学《守桥翁的中国梦》

      站在卢沟桥头，我静静地倾听着郭景兴先生的讲述，内心颇为感慨。多少次，我来到卢沟桥畔，站在宛平城下都浮想联翩。每一次来卢沟桥，我都有种神圣的感觉。

      郭景兴先生离休后，寻着卢沟桥事变的线索，奔波于长城内外，在二十年间，走访了诸多29军的老地下党员，还原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真实。望着卢沟桥下不舍昼夜的河水，我在想：是种什么力量驱使郭老耗费这些年的精力这般执著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此时，我在用心寻觅郭景兴当年行走的足迹，感受一位老人矢志不移的家国情怀。我也从那段尘封的记忆中，感悟到了中国共产党人信仰的力量和精神的崇高。

本文系“恰是百年风华”征文，首发于《作家文摘》2021年5月7日

嘉

宾

有

言

12

   董山峰 

       光明日报高级记者，《博览群书》杂志社社长、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清华校友读书协会会长。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协调小组成员，光明日报经济部副主任，2011年当选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

      198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工系和中文系，曾分别担任教育部驻河北顺平支教团成员、《中国高等教育》杂志编辑，光明日报科技记者、科技类版面主编，光明日报两会报道政协组长、人大组长，光明日报奥运报道编辑组长，韩国首尔国立大学访问学者。

       “很多人都把抗战史料征集对象选取了高级将领，你却选取了普通排长”；“没想到在卢沟桥刚开战，他就为国捐躯了，我们党失去了一个忠诚战士”。——站在卢沟桥上，关于83年前中国军民与侵略者拼死血战的场面，一万个人能想到一万种惨烈与悲壮，然而作家剑钧和郭景兴、周树一等对中国共产党地下党员沈忠明排长的战斗与牺牲的寻找，却有着和我们共同的简朴的信念：生活在21世纪和平和富足中的我们不该忘记，沈忠明们是谁?他们与我们有怎样的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牺牲生命？

       作为唯物主义者，我们当然懂得，沈忠明那一代人无论怎样热爱我们脚下这同一片土地，也不可能再回到我们中间；今天的中国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只能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去面对，去解决，去迎战困难并迎接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胜利。

      我们高度评价剑钧和所有不愿忘记沈忠明等烈士的人们。正是因为“不忘记”，无论面对怎样的当下与未来，中国人都能更加充满感情、充满责任、充满理性。这沉甸甸的“充满”，使中国的目光更加平和，这是既有硬实力又有软实力的“平和”。用平和的目光面对世界，中国的进步与世界的美好将水乳交融般地联系在一起。无论谁，都改变不了这种联系；无论谁，也改变不了历史规律。

     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入选新浪读书超强阅读人气榜作家，多部图书入选过当当、京东、亚马逊图书排行榜，现结集出版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散文（诗）20余部，500余万字。现有18部实体书和电子书正在当当网、京东等销售。

    生命之于我

    是一个行走过程

    试着把生命

    当作一首诗

    用微笑来品味

    才是享受人生

       —剑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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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谨   陈先义  侯军   高洪波   裘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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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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