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花果山上传来了几声老虎的嗥啸，他每晚吃饱喝足后都会这么得意地发出吼叫，威严宣示着自己对这座岛屿所拥有的主权。我们从声音判明了危险暂时离着很远。可以继续放松地聊我们的话题。
我们仨很惬意地席地坐下，又就势仰面平躺下，欣赏着漫天闪烁的星斗。一道银河横亘天幕，晶光莹耀，大放异彩，宛如繁华的珠市天街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竟使我们引出无限神思遐想，忘记了交谈。身边草丛中地表下，各类爬虫趁着苍茫夜色忙碌着各自的事情。窸窸窣窣的活动讯息清晰地送进我们的双耳，泄露了大自然永不安分的秘密。原来，黑夜中的大地在我们猫鼬平时熟睡的时候竟也是如此的生息不绝，热闹喧哗。
过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了口：“天堂岛的夜空无论何时都是那么充满魅力。”
“如果没有老虎，这又是一个幸福烂漫之夜。”巫师在怀念着过去的美好。“老虎来咱们岛上之前，夜空中还有天影出现。可惜现在看不见啦。。。那是滋养我灵魂成长必不可缺的精神食粮。”
“还有梦华、海光，海豚的芭蕾舞。”我也回忆起很多美好。
“江山如此多娇，怎能容恶虎在此独领风骚？”清明长老有些心潮澎湃。
“等我们完成了长老会规定的指标，让同族们有地方避开风险后，就立刻跟恶虎开战。”我恨恨地说。
“我们应该争取到尽量多的西北、东北同族加入我们的打虎大军。”巫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哪里的猫鼬不都一样？干嘛非得拉上西北东北的？还非要尽量多的争取？”我瞪着眼睛问他。
“若论兵员质量，还是西北东北的猫鼬相对更有些战斗力。”清明长老做出了回答。
“要我看呀，神马东北西北的？大家要是都穷途末路，放下了牵挂决死一搏的话，你撕头发我扣眼的，彼此都是半斤八两，不分伯仲。”
“话是那么说呀。可西北东北的各宗族猫鼬平均身体素质要强于岛内陆的同族。由于他们的生活地带物产条件要比我们这里差，每挖到一只虫子要比我们多刨不少土，练就了壮实的体格。更重要的一点，他们更擅长打斗，保留了祖先更多的冲动基因，在战场上没杂念，不考虑自家安危，较少出现临敌退却的情况。战场上的士气至为关键。”清明长老说出了缘由。
“对，假如出现个别临阵畏缩逃跑的，就会动摇整个军心，一旦造成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就完了。因而，首战之选，当选西北东北的猫鼬战士来打头阵。”巫师语气郑重地说。
“呃。。。好吧，反正我也没跟东北西北的猫鼬打过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特长。你们咋说咋是，到开战那一天，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就都现形了。”我摆出一副不想较真的姿态。
“岛内陆的宗族子弟上了战场，怕是要经历一个严酷历练过程。毕竟承平日久，游手好闲惯了。”巫师看得很明白似的。
“那么，我们就要事前规划一下打虎大军的分配和部署。”清明长老说。
“还说啥呀？就让西北东北的同胞们先上呗。谁着他们能打？”我故意玩世不恭起来。“哎，我说，该不是为了让他们打虎才照顾他们进花果山的吧？”
“哪里话来？迁移归迁移，打虎归打虎，俩码子事儿。”清明长老脸色严肃。
“大个儿，你切莫胡说。招呼西北东北的同族共同打虎是我的意见。这是为了增加更大的把握。你别像平时跟我说话一样嘴边儿没个把门的。”巫师说话也很严肃。
“得，长老，我错了。我这。。。有口无心。”我也不敢太调皮，赶忙承认错误，马上进入了议事状态。“我先说说我的想法哈，做个抛砖引玉，请你们二位先听听。这打虎呢，肯定是要有牺牲的。既然是牺牲，大家就都有份儿，要同患难、共进退。我的意思是将打虎人马分为若干梯队，再打乱猫鼬原有的宗族建制，统一按照作战能力和特长把同族们分到各个相适合的梯队里，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嗯，这个建议挺好。”清明长老和巫师都首肯了。
我又接着说：“我是这样设计各战斗梯队的。第一梯队是敢死队，专门负责首先对老虎发动攻袭的任务。为何叫敢死队呢？是因为这一梯队冲上去后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精力充沛的老虎在遭到攻击时必然会奋力反戈一击，毫无手软的可能，我们的勇士凶多吉少，伤亡定会不小。所以对敢死队成员的要求不仅是要敢打敢拼，还需具备视死如归的信仰和激情。我强烈要求由我亲自带领他们作战。第二梯队是冲锋队，负责及时接替即将打光的敢死队向老虎发起冲锋。同样，我们也不能指望这第二波攻击就能拿下老虎。老虎这时的实力虽有所削减，但仍不足以战胜之。因而，只要冲上去，不给老虎主动反攻或逃跑的机会，能继续缠住他，就算达到战役目的。冲锋队的伤亡估计也不会小，入选冲锋队的成员也必须要胆色超强，尤其是看到前一批冲上去的同族血肉横飞的时候，要能眼睛都不眨地照样往前冲。冲锋队的队长一定要选一个越战越勇意志顽强的主儿，我提名和尚来担纲。这第三梯队是突击队。还是负责打冲锋，不能与前两队断档，必须保持三波连贯进攻，在老虎气力血勇受损之际发动果断突击，进一步消解他的实力。领头者暂选定泰山担任。前三梯队的猫鼬都是死士，不能有一个孬种。经过了这前三轮对老虎的犀利打击，老虎的胆气意志就会接近耗光，这是我们发起战役总攻的时刻，全军适时一齐压上，不给其喘息的时间，与之做最后殊死决战。大决战期，就由清明长老来统一指挥。我相信老虎承受不住我们这样有组织的连番攻势而会败下阵来。”
清明长老没表态。他在斟酌着我设计的作战细节。
巫师也发表建言：“大个儿，不错，这样有层次的递进围攻如同排山倒海，使我方战力绵长，后劲十足。我还想在此基础上补充两点建议。首先是你不要参加敢死队。如果你在战役初期就挂了，这对所有猫鼬是个沉重打击。你要想上去拼命，也应在总攻开始后上去，做一个普通战士参与其中，即使在混战中牺牲也不会立刻引起我军骚动。老虎也许就在下一秒倒下。你若能多坚持一秒不倒下，军心士气就能坚持一秒不动摇。这一点请你考虑好。其次，我们的前辈在以往的战争中无一例外都组建了预备队，这是用于投入战役最后阶段的突击力量。如果我们不幸战败，预备队也能担负掩护败军撤退的任务，让尽量多的同族躲进地下设施。”
“你说的，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我会再考量。”我应道。“根据你组织预备队的建议，我看，就把全部打虎大军分成五部分：第一梯队是敢死队，员额定为一百名。第二梯队是冲锋队，编额为两百名。第三梯队是突击队，数量呢，三百名差不多。后面跟进的就是总攻部队了。最后是预备队，暂定一百名左右，怎么样？”
“参与总攻的猫鼬也应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军，从四面八方织成天罗地网，围追堵截老虎，让他无路可逃。”巫师又补充了新的内容。
“嗯，力量配备和布置上，大个儿的总体想法已经比较全面，再加巫师的补充，两厢想法合璧一处，更趋完善了。我没有异议，只是要再加上另外一个设想。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但要让老虎毫无准备地在我们预设的地点、时间上仓促应战。我是想，我们数量上占优，选择一个地势相对开阔，适于我们展开大兵团作战的地段，提前挖好许多地道和地道口，可保证战役发起的隐蔽性、突然性。开战后，还可视战场情况需要向各个方向上调派兵力，灵活机动。”
“长老说得太好了！我们这样就组合成一个打虎战役计划的整体雏形了。”巫师赞道。
“可，战场选在哪里合适呢？”我问。
“那我们现在就研究一下打虎战场的选址吧。”清明长老言道。“我的意见是首选岛北部的平坦地区。比较来看，岛南部多湖泊，地表被众多湖泊分割开来，加之地下水分较多，不利于打洞；岛的东西两端，沙滩地居多，沙质土层易出现塌方，不是上佳之选。唯有岛北地形可以利用，这里地势较高且平坦开阔，利于多挖深挖很多地道，还无大树可供老虎攀上去据险死守。如果你们二位没有其它出于作战的考虑，我就看好把未来战场定在花果山北侧山麓一带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平坦地区设伏击圈，废掉对方可依仗的跳峰越涧的超级本领，同时发挥出我方十面围攻的威力，是个不错的谋划。
“长老在这方面是专业权威。就依您之言。”我和巫师赞同清明长老的决定。
“我明天就组织一支施工队前往岛北部勘察地形，抓紧打洞，依托当地已有的地下安全设施进行联网和再开发，为以后构筑作战工事备好前期基础。”
我和巫师听了很是欢心鼓舞。我们的打虎计划和长老会的建设计划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再也不是相互矛盾的两件事。这一切的转变，都是清明长老从中斡旋努力的结果。
“我们是否应该甄选一下各梯队的指挥领导者？我们可以把所有勇武之士进行客观综合比较，让能者居之。”我又提建言。
“这个不急，等到明天，我们将打虎战役计划向猫鼬界公布出来，号召大家竞选队长，我们再从参加竞选同族中进行比较，择优任命，如何？”巫师征求我的意见。
“好吧，这样也好。”我没理由反对。
“我明天就先带一支小队去找水帘洞，你们呢还是去找少年派，一定争取到他的某种明确支持。能劝说他自动带虎上船离岛，是我们永不放弃的最高目标。”清明长老向我俩下达了翌日任务。“这也是长老会给你们的托付，大家都盼望有这么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我和巫师一齐承诺道，尽管这个希望很渺茫。
“好吧，我们进洞休息，天亮就干。”清明长老招呼我和巫师赶快去睡觉。
第二天，清明长老带着一小队探险猫鼬上山了。我俩从另一条道直奔山顶，去找少年派。
一见到少年，他就苦笑着冲我俩说：“拜托了，咱们聊点别的吧。我们是朋友啊。”他是想提前堵住说客们的嘴。
“好吧，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今天聊点开心的事。”我在少年身边坐下，不由自主地向周围草丛里学么几眼。真心被老虎调戏够了，再也伤不起。
巫师也很自然地坐到少年另一边。
少年派今天穿上了自己洗干净的上衣，比我们这些一身毛茸茸的肉球要显得绅士气派。
“你来岛上有多久了？派。”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有。。。有多久了？岛上无岁月呀，记不清有多少时日了。只是记得上岛的时候，心情特别激动，终于能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找到立脚的地方活下来了。”
“是呀，不容易呀。你还记得你离开故乡有多久了吗？”巫师又跟着问。
“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离开家乡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我那时还有个小女友。我们不得不分手，彼此心里都挺难过。”
“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女朋友啦！”我故作惊讶。“怎么样？人长得漂亮吗？”
“还用你问？大个儿。”巫师把话接了过去。“人家派看中的姑娘，准保错不了。”
“那姑娘有一双大眼睛，对不对？是会说话的那种。”我观察着他的反应。
“那双眼睛一定教人着迷。奇怪了，你就舍得离开她吗？”巫师也添油加柴。
“我们还小，都做不了主。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无情。你越珍惜的，他就越要夺走。就如他也同样夺走了我的阿妈阿爸和我的哥哥拉维。”
我听出了少年派内心的悲伤。“哥们儿，坚强起来。无论是谁都要经受命运的考验。我不是和你一样也失去了女朋友吗？”我内心涌起了同命相连的感受。
“怎么？你的女友被理查德·帕克吃掉了？”少年派低头同情地看着我。
我看见巫师捂着脸把头别向一边去。
“呃。。。确切说呢，我的女友。。。这个。。。那个。。。”我不知该咋回答他。是顺水推舟，大打悲情牌呢，还是以实相告，把话题扯远？我最终还是决定把话题绕开。“我的女友失踪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但愿她平安无恙，老虎伤不到她。”
我看见巫师失望的神情，可以解读为：我就知道你小子打不了这手好牌。
少年派大概害怕我又牵出老话题，赶忙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忘掉吧。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心说：“你和老虎好好活下去，我们猫鼬可就没活路了。”
巫师说话了：“听你以前说起，你们全家打算是去那个加。。。加什么。。。”
“加拿大。那是一个非常适合人类居住的美丽地方。”
“适合人类居住？那里都是人吗？”我问。
“不是这么理解。那个地方实际上是人类和野生动物和平共处的地方。就跟这里一样，我这个人类和老虎理查德·帕克还有你们猫鼬共同生存于一岛，并未凌驾于其它动物之上。”
“可老虎凌驾于我们猫鼬之上啊！”我可逮着个由头了。“所以我们这里不是加拿大。”
少年派看透了我的用意。他说：“我知道你们猫鼬还是盼着我带着老虎尽快离岛。可下海漂流不是动嘴皮子的事情，我们离开天堂岛以后有可能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海上升明月，对影苦自怜。那不是什么浪漫，而是心如死灰的绝望。你们根本体会不到。况且，即使我想走，老虎理查德·帕克也不想走啊。你们除非让他改变想法。”
我和巫师不确定少年派这最后一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拿老虎当说辞。
“咱们今天不是说好聊点开心的事吗？”巫师主动岔开了那个毫无进展的话题。
“对，我们还是接着聊姑娘吧。三个单身汉可以聊一整天姑娘。”我也尝试着其它突破口。
“单身汉？哦得了吧，你们很快都会有自己的另一半。而我呢，注定孤单一人了。”少年派很泄气地说。
“你们全家如果一帆风顺到了加拿大，你会不会长大后回到印度再把你的女友娶进家门呢？”巫师笑问。
“可能不会吧。印度的女孩子家结婚早。我们到了加拿大后，至少还要安顿一段时间，等一切条件成熟了，恐怕我的女友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
少年派的话又让我联想到了岛花。他的故事与我的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这种相似的遭遇是否意味着我与他将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你们在加拿大是打算继续经营动物园吗？”巫师问。
“是的，我阿爸是这样打算的。我和哥哥会在当地上学读书，也许长大后会接手动物园的生意或者去干别的职业。”少年派说话的时候不觉陷入了憧憬。“说起上学，我真的很怀念。我喜欢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老师给我们学生讲课。老师每天都有新颖的东西传授给我们。我喜欢计算，喜欢推理，喜欢阅读，喜欢所有能够充实武装我大脑的文化知识。可我现在连张带字纸片儿都看不到。”
“你们人类坐在教室里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猛兽窜出来袭击你们吧？”我傻傻地问。
“我们的教室是建在校园里的，而我们的校园又是建在城镇里的。城镇里有很多人居住，已经把各种猛兽都驱赶到森林里去了。”
“啊，这样该有多安全呀。瞧你们能在专业的地方跟专业的老师专心学习各种知识，真心的羡慕嫉妒爱呀。难怪你们人类比所有生灵都更智慧，那是因为站在了前辈的肩膀上继续攀登更高峰。”巫师向往无比地说。“我所钦佩景仰的就是这种崇尚传承的世界。”
“中国人有句名言是：‘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说的就是学习的重要性。我若终生被困在这荒岛上，不再接受文化教育，肯定就会成为一个白痴了。”少年派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
“‘人不学，不如物’。这是中国人说的？中国在什么地方？”少年派引用的这句蕴意深远的话令我回味无穷并对这个国度肃然神往。
“如果我是你，就会不畏千难万阻回到人类社会。你在这里的人生将是单调乏味，毫无价值可言。”巫师的话是见风使舵。“我想，你的父母绝没想到你会终老荒岛，绝不愿看到你的未来在这里被埋没。”
“唉。。。。。。”少年一身叹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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