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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山水画课徒画稿·解读(八)

朱修立 西庐雅集 8月1日

      什么是“文化对位”?文化对位是指创作者与欣赏者要在同一个层级上。好像两座紧挨着的金字塔,一座是创作者,另一座是欣赏者,底层对应底层,顶层对应顶层,每一层都要有对应才行,否则无法沟通。用今天的话说,不在一个频道上,不来电。犹如人站在八楼,介绍八楼所见的精彩,而听的人在二楼,他看不到八楼的情形,既不理解也不感兴趣。反之站在二楼的人介绍所见,八楼的人早已一目了然,也没了兴趣。艺术属于文化的一部分,只有在大致相当的“品味”上才能沟通。


八大山人

      例如八大山人的画只有少数人能读懂,多数人只觉得画得不像,没意思。


      问题来了,当社会感性素质低下,多数人成了美盲,对艺术作品只用耳朵鉴别,自己不会分辨,不知品味,何以判断品位?

     若观众失去判断力,便失去了欣赏高品位艺术发展的土壤。试想,在所有观众看不懂好演员与差演员的区别时,甚至发生逆淘汰,让好演员出局,今后还会有演员去追求升华吗?同样道理,中国画这座庙,只有香火鼎盛,高僧才会出现。否则失去了文化语境,就无法产生划时代的人才。好在有文化的人,能很快就感受到艺术的启示,进入欣赏艺术的群体。而缺乏文化的人,则很难理解艺术的涵意,只能看像与不像,永远停留在低层次上。

      另一方面若画者也缺乏分辨力,自己都分不清文野、雅俗,辨不出品味高低,怎么可能产生好作品。因此,辨识力也是画者的基本功。要提高辨识力,除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去除胸中尘浊,提高审美修养,别无它法。文化是艺术创造的基础,没文化的人学艺术,永远只能停留在低级的技术层面,缺乏创造性。今天艺术院校招生应该招取文科尖子生,考不取本科大学的人才去学艺术,虽是家庭与个人的无奈,毕业后一无所就,却是对国家艺术发展的坑害!


弘仁

      这是清代高僧弘仁的画,能品味到他的高古文气吗?



《中国山水画课徒画稿》·节选

      画山脉要抓住走势。注意留白的作用,黑与白都是形象。

      前面介绍了山石的各种皴法,所谓近看质。再说画山脉,则远看势。山脉要画出咫尺千里的势,须抓住山的脉络,以线的疏密、墨的浓淡,显示山的走势。山势须有姿态,所以留白很起作用。即是云,又对山势起衬托作用。墨的走向,要有连贯,有节奏。白也有走向,同样有形的节奏变化。

      白的作用非常重要。不仅是画面的组成部分,是画中画,又是画外画,是意境的延伸。记住,黑的形是形象,白也是形象。

      画山要理解山势走向,要有起伏。古人说画山不喜平,所以线在其中起绵延连贯。墨色也应有节奏性的连贯,方有气脉。


        画山脉求走势,所以用笔不能乱,不宜过多变化。应以势的方向为基调,顺势画体积,在同方向的基础上,小有变化即可。

        画山中的形要丰满,留白的形也同样要饱满,才有体积感与空间感。皴的笔划要有前后,显示起伏,故用笔有交叉,但不要每条线都清楚、要有虚实。

【解读】

      课文中提及山势的走向及留白的重要,对于留白需要进一步说明。

      留白在山水画中的作用,比一般人想的要多。前期说过,若理解中国画是“境”的艺术,那么“境”就是一个空间。《老子》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当我们筑一间大房子时,四周用的是砖,是“实”,利用的是房子的空间,是“虚”,这个虚,恰是它的价值所在。同理中国山水画是在塑造“意境”,也就是这个“空间”是存放“意”之所在。意境贵在“深远”,这个“深远 ”就要含蓄  ,何谓含蓄,能说明白吗?也能也不能。李后主词:“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绪是什么?没说明。说没有?有。能领会不?能!可知,含蓄和意是“有无之间”的东西,而存放“ 意”的“境”,就是空白,是含蓄,是专为观众提供想象的场所。白居易的名诗《琵琶行》中写道:“曲尽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舟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可作空白一个注脚。


有仙气的梅清

      白也是画面中的“气”之所在,古人曰“形神合一”,神者,思也,心无所思,气无所依。故“意为内,气为表”,画者作画时,须全神贯注,精气神或谓“气场”全在画上。(所以看原作与看画册不同,就像看足球赛,要到现场看才有气场,在家看电视没有这样的感觉。)除了着意笔墨,心思还要兼顾画面的“白”,不能懈怠而“漏气”。因为组成画面是黑与白互补的关系,“白”也是“意象”。所以前人说作画时要“知黑守白”。


《雨润68.4cm×47.7cm 2014年

       雨润这是一幅简笔写意山水,作画时须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而且一气呵成,所以必须黑白兼顾,决不能在中途“漏气”。此类画法有偶然性,必须在平时熟练的基础上,有了八九分把握,才可能在必然中得偶然效果。

      空白的作用还不止此,由于画面有了空白,主体突显了。主体突显便易于形成山势——高山之势或绵延走势。画面有了虚实,有了空间,有了含蓄的隐蔽。


《秋意疏朗102cm×61.5cm 2013年

       画面中心是房屋,周围环境隐去,更觉画面有疏朗的秋意。 


      白也分大小,大的空间白,在构图上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小块的白,可在黑中透气。疏密之中,疏中有疏,密中有密。所以就象太极图一样,黑与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能孤立地看画中的黑与白。


       你还能轻易地放过“空白”吗?


       不论南方山、北方山在组合上都是大小相间。大的形取势,小的形变化,形成节奏。再加上树木、流水、云雾等形的变化就十分丰富了,为了清楚在这里只是简化了图形,只勾山不添加其它形象,学的人可练习加林木、流水、房屋等。


     什么是节奏?形象的大小疏密,用笔的轻重快慢,线的长短方圆,墨的干湿浓淡,色的冷暖厚薄,这些组成画面韵律美感,好比音乐的节奏变化。离开节奏的对比与协调,画面就没了生气。

     比如说用笔,虽然说容易,但做起来难。用线既有长短方圆,还有线与线之间的搭配,笔势的起落顿挫,犹如音乐中有长音,短音,强弱与休止。就像小提琴绵长而婉转婀娜的琴音,像钢琴落下的叮咚音符,心中要有乐感。


净能生境68.2cm×136.6cm 2012年

       一首华丽的乐章,它不像京剧里的“黑头”,也不是美声中的“花腔”,而是从手指缝中流淌出来的幽幽琴声,绵长而优雅,它能把你的梦融化。


      用墨上,干湿浓淡的对比是一句原则的话,用多干多湿,浓淡对比到什么程度?泼墨薄,积墨厚,如何保持画面清晰而不污浊?墨的浓淡对比与布局,在整幅中如何保持重点而又有变化,诸如此类,都需要有一种审美认知作底蕴,并且必须通过长期磨练取得经验,别人替代不了


      “让”、“就”二字,是山水画空间处理的要诀。

       山水画空间的处理无非“让”“就”二字,让即让开,以显示空间。就是挤的意思、衬托的意思。换言之,靠用笔的粗细、方圆、方向、大小、浓淡等因素来造就空间感。画者是在平面布局,形成画面节奏,观者则感到三维空间。


      不同的“让”、“就”处理,可呈现不同风格。


      山水画的空间处理.虽说是“就”与“让”两字,但在整幅的处理时还要依据整幅画的平面构成的原理,根据画面黑白灰的佈局取得平衡?并非“前挤”“后让”,刻板处理便可取得好的效果。


       瀑布画法。一种方法是靠挤,两边夹出一道瀑布。画瀑布的形,要有动势,用线也宜有动势,要有隐现,不可一味黑白。

      水口要紧,墨色对比要强,落下处要松,有水汽上升。


       中国山水画表现水的方法归结起来,无非是留白与勾线。留白的情况是不需要再勾水纹,勾了反而琐碎,失去画面节奏。勾线则反之,是不勾会显得空,或者必须把水当重点表现,画出其动势。当然,还有风格的考虑,是涉及创作的问题。


      画水口与瀑布要慎重,先用稍淡一些的浓墨,把水口留出来,等乾往后再收拾,这样比较好控制形。画瀑布的用笔要干,要迅捷,不可滞!


【赏析】

《春风化雨》69cm×137cm 2016年

      老杜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王观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王安石说:“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无数文人墨客对江南赞美有加,这是我的故乡!我曾在京口,钟山之间生活了半辈子,怎么能不动情?每到春天便有了惜春的冲动。这情是真切的,意是美好的,艺术之底线不就是真善美吗?
      我想,要表现江南莺飞草长的春山,最好用横幅,舒展!圆润的山头,细雨濛濛,充满生机。古人董源,巨然,吴镇,米芾,都画过江南,我该用什么“皴法”呢?表现细雨最好用“点皴”。于是我画了小草图,右重左轻,右实左虚,由下而上蜿转的山势,确定了画面的稳定性,又考虑在点皴的灰层次上,要有重墨的布局,墨色轻重与用笔的变化,要有节奏感。即中间这部分。这是意在笔先的思考。
      往下去如何进行呢?我设想了四条线,上部左右两条虽隔开,但在意识上是贯通的,这样才有张力。中间一条短,似山形亦似云形,让你想象。为了不使这条线孤立,在上面画了一排细条杂树,让这条横线有山嶺的感觉,并且细细的线条有形象,但不会抢画面。下面一条“有形加无形”,也是从左到右直到房屋下那条短线,也是贯通的,形成与上面的线成包容状,令画面成一个浑然的整体。这就要求画者要有整体观,而不能注目在局部上。
      左边山是后加的,右边树也是后画的,一轻一重,破了“平均”。我在中间主体山两边加了细节:右边添了上下两处房屋,有人间味。左边画了二棵树,一棵松树孓然独立,与右边山坡上的树打招呼,似有拟人化的意思。山顶有一颗小树与署名呼应。细细的小树,衬托着山脉的壮实。这些都是所谓“层层生发”,随着“意识流”而添加的。
      最后,左下那个角边怎么办?——停下来想想!
      唐·张彦遠说:“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意思是说不怕没画完,而怕画完了还不知道,还要去“画蛇添足”!什么是画完了呢?即形与意合,借形表意,已经表完了,还要添加岂非多余?于是我停了画笔,只在左下打了几个点,以取得贯通的效果。如果在左下画实了,全幅画就会失于“四平八稳”而呆板了。
      所思大致如此。可以总结几点:一、画之前最好起小稿,意在笔先。但往往画者起了小稿之后,不再思考,立即上手去画,而在小稿上有没有问题?缺乏研究。二、画的过程中,常常会发生与以前所想的不符合,就该停下来思考,该如何弥补或变动。这时决不能“手比脑子快”!三、到快要结束之前,要冷静地判断,该说的话说完没有?“要识其了!”
       以上所言,语虽浅陋,意却真切,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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