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若 游 丝

朱雅秀

进入城市之后，常有一种被困的感觉。林立的高楼、纵横的车道、穿梭的人群，这些在想象中足以激荡内心的事物，事实上却风沙一般挡在面前。我常常自问：是什么囚住了脚步，缚住了心灵的翅膀？

作为一名普通的外来者，我曾一遍遍审视眼前这座具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精神的城市：和其它城市一样的是林立的高楼、纵横的车道、穿梭的人群，不一样的是榕荫浓蔽之间千年古城的文化气息。

传说和道路是探寻一座城的脉络，根须一般爬满城墙。沿循各种脉络，我停满文字碎片的手指拂开氲氤缭绕的绿汽水雾，眼前城市的肌理轮廓慢慢浮起。温泉古都、三坊七巷、闽都文化、闽江文化长廊……，这些，都是人们爱榕城的理由。是的，这里有 三山两塔、襟江带湖，有二龙送水，东南并海。爱上一座城市，有时缘于瞬间。记得是在四月的春天里，满身新绿的榕树鲜嫩亮眼，如细碎的绿云铺满了我抬头寻找蓝天的眼睛；记得是在八月的夜晚，一枚柠檬黄的月亮剪纸般贴在细碎的枝叶里，脚下的青石板通往古典的深巷。那样的时刻，我一次次对自己说，来吧，到这儿来，到城市中来吧！

人文底蕴再深厚，文化气息再浓厚，它毕竟是一座城池，水雾镜花万千繁琐将你囚在城中央。熙熙攘攘间，不同的人追逐各自的名利得失，纷纷扬扬里，在各自的故事里谁又记得曾拥有过谁。激情广场嘹亮的歌声飞起来，一张张老去却风华的面孔纵情歌唱，纪念那个难忘的年代；文化活动中诗歌之门一座座打开，诗人们永远走不出内心的忧伤和情爱。夜店的灯光七彩变幻，年轻的面孔看不清笑颜还是泪，伸出手去，光尘在掌上漂浮，突然想起那晚暗淡的路灯下，一个独自离去的身影。

进入城市之后，一些珍品在时光中碎裂，一些在我的手中冰裂般慢慢碎了。不知道是城市中的隔膜，还是猜忌和防备，就象沙漠中长不出玫瑰一样，宁愿宅在海市蜃楼中发呆，灵动自如的脚步迟迟不曾跨出。我常想城市中没有真正的爱情，每天那么多人匆匆擦身而过，谁又回头凝视过谁的背影，回想曾经的美好往事。也许城市需要的是情爱，是一路不停向前，而不是真情和驻足沉思。某一天，我们会在越来越远的眺望中叹息，说，逝者如斯。

我想我要离开城市。傍晚时分，往鼓山。青山如带，绿树参差，浸染在鼓山如水的清凉里，我想起的却是更为清凉更为清澈的家乡。家乡冬有霜雪夏如冰，茶香缭绕水潺潺，看木廊桥听北路戏，休闲惬意，怡然自在。浓柳荫中过琴桥，杜鹃深处笑如花，呵，离开后才知道它的美好，那种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某个秋日，离开榕城，一路漫行到海边。碧蓝的海天之间，于松软的金沙之上看夕阳迅速沉入云层，海鸟掠过天际，天际酡红象醉了的脸颊。海天苍茫毫不犹豫暗了下来，夜晚来临。独自坐在海边的星空下，看潮汐涌动，听海浪拍打着礁石，白色的浪花裙摆般轻盈宽阔铺满了沙滩。永不停息的海水一阵阵指动，翻开了内心深藏的一页，我仰起双眼，任越来越浓的忧伤将自己淹没却无能为力。满天星星象大地上晶莹饱满的谷粒闪烁着美丽的银光，而远离爱情的我，象深夜一粒细小的沙子，发不出光芒。我几乎忘记了你的存在，那一刻，我非常想念你，真的。

某个夜晚，你想起诗，想起初遇时的惊喜。你不明白，为什么在盛夏葱郁的树下走过，感受到的却是秋天的气息。原来，繁盛之后的萧瑟，尽兴之后的索然，这样的规律早就隐藏在了万物之间，细若游丝地来临。

写于2012.9 一个夜晚 发表于2012年11期《生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