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展播：李亮

散文

那笑容

——我的第一个班主任

李亮

上过学的人，谁能没有班主任？而且往往不止一个。

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初小时候的郭先生。

我们那时候管老师叫先生。郭先生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嘴唇上虽然长了些淡淡的茸毛，却算不上是胡子。笑的时候，右腮高高地隆起来，显得很别致，很有趣。

不过，没有多久我便发现，他有很多地方叫人不高兴。首先是他留着分头。那时候，漳河边上的孩子，都是在脑袋前坡上留柿饼大一撇长发，就像杨柳青年画里画的那样；而一旦长大成人，就剃成光葫芦和尚头。郭先生分明是成年人了，偏要留个分头。其次，他在校园墙上画了好几幅画，画里的同学，有的在学习，有的在劳动，有的在灭蝗或站岗放哨，可惜他全画的是别人，没一个是画的我。第三，他教我们唱《七杯茶》：“头一杯茶呀，敬我的爸呀，我去当兵你看家呀！”直到最末一段：“第七杯茶呀，敬我的妻呀，我去当兵你莫哭啼啼呀！”我全会唱，可他一回也没让我独唱过。再就是嫌他不会笑，笑起来，为啥只右腮高起来呢？——有了这四条理由，课堂上我就常常搞些小动作，故意惹他生气。

有一次，就要下课了，我却尖着嗓子喊：“报告郭先生！我要小便。”郭先生右腮一笑，说：“现在就下课。——不过我问件事，谁愿意到沙河村去送封信？”童年时代的出村，比现在出国还好玩。这样的好事，当然不会轮到我。同桌李秋廷高高举着手说：“我去我去！我知道路，我姥姥就是沙河村的。”他一句话说了四个“我”字。郭先生说：“光你一个人去不行，还得找个伴。”大家又是一窝蜂地抢着去。我因受了感染，也冒一句说：“我去！”兴许我的话慢了半拍，郭先生听得反而更真，他当即指定我说：“好！就叫李成一同去！”那封信是用麻头纸写的，扭叠成一个“6”字形，郭先生把信装进我的衣兜时还说：“信一送到，就快回来，不要在路上贪玩！”我第一次觉得很光彩，很自豪，同时也开始觉得郭先生笑起来好看了。

跑了不到一堂课的工夫，翻过一个小山包，沙河村便一下子呈现在眼皮底下；有平房，有瓦房，似乎还有一两座土楼；村街上响着鸡声狗声毛驴叫声。下到沟底，绿树下还流着一股山泉水。——这时候我才知道，除了东戌村和西戌村以外，山后还有村庄，可见世界有多么大！那信是送给沙河村小学江先生的，见了面才知道是个女的。这当然又是一个大开眼界，知道闺女家也能当先生！

送信回来，我对郭先生的态度忽然变了，课堂上再没捣乱过；先生那分头忽然也觉得漂亮起来；校园墙上画的那些人物，也觉得个个全像画的是我；下次上课，郭先生点我起来唱歌，我唱了一首《大烟袋》，是骂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郭先生还夸我唱得好听！

后来日寇对太行山“扫荡”紧了，郭先生报名上了前线，沙河村学校江先生就调到我们村里来教课。第二年初夏，又到了满山翠绿的季节，我在江先生屋子里的墙上，看到一张很小很小的军人照片，分明是郭先生，他戴着八路军帽，打着裹腿，右腮微微隆起来，显然是微笑着。我高兴地问：“郭先生现在在哪里？”江先生好像没听见似地把脸扭到一边，我就调皮地吹拂一下那照片上围的黑纱……

后来我才懂得了围黑纱的意思，原来郭先生牺牲在了前方！我痛痛地哭了一场。但郭先生右腮隆起的那微笑，却永远印在我的心里。……

李亮，河北涉县人，中国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失去双桨的小船》获第七届河北文艺振兴奖。《雁来二月》获梁斌短篇小说奖。《鹰崖碑》获冰心儿童文学奖。散文《父亲的手》获征文大赛奖。有贺敬之题名《李亮文集》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