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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展播: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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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十日

北岸

床前十日,说的是父亲住院的十天我的点滴感受,不是《一千零一夜》,一夜一个故事,也不是卜伽丘的《十日谈》。我写的十日是个总数,没多大的意义,其实,三日,五日都未尝不可,总在于这里的“十”是个真实的数字而已。

在文章里,拿亲人的病来说事儿,总不大妥,尤其是想拿父亲的病,来衬托自己的“孝心”更不可取。所以,当声明下,吾非孝子,做的事儿是个人都做得到,父亲若真的久病在床,三年五载的,“久病床前无孝子”说的就是我了。真正的孝子,如二十四孝里的埋儿奉母、卧冰求鲤、恣蚊饱血、尝粪忧心我是做不到的。看到“最美亲情”的征文启事,忽就想到父亲住院的事,就有了感触,就写下了这个题目,绝不想沽名钓誉。

父亲有了急病,住了医院,哥哥是第一个知道的,直接送到省城的医院,到了医院,抢救上了,才告诉我,我赶到的时候父亲已在ICU病房了。

父亲的病是脑出血,轻微的,在脑干的部位。在ICU病房住了两天就转到普通病房来。我对哥嫂和弟弟说,都回家吧,都忙,我一个人伺候就够了,人多也伸不上手。父亲能小声的说话,说让母亲陪她,父亲没住过医院,是个很要强的一个人,该是怕屎屎尿尿的让我们伺候他会难为情,就执意要母亲留下来。住院的十天,就是我和母亲在了。母亲负责白天,晚上回到附近的宾馆。我晚上陪在父亲的床边,弄了个地铺,能时不时地眯会儿。白天回宾馆睡会儿,睡好了就回来陪父亲和母亲。夜深人静,父亲,邻床的病号和陪护的,都进入了梦乡。父亲床前的一盏小灯亮着,输液管无声地滴着,我坐在父亲的床边,这么近的,这么长久的,这是第一次。就这么看着父亲,全无睡意。心想,能这样做回儿子,该是件幸福事儿。父亲醒了,昏昏沉沉了几天,已经没有什么白天和黑夜的概念了。我为他摇起了靠背,父亲要说什么啊,我说,爸,你别说话了,养精神。我掂起父亲的手,为他按摩,虎口处的合谷穴,腕下一寸半的内关穴,通经活络总不是坏事儿。边按摩边端详起父亲的手来。

父亲的手

我的手和父亲的手,记不得还有什么时候这样亲近过,也许小的时候,父亲拉过我的小手,去逛街,去上学,去谁家的路上,但都没有了记忆。有记忆的是父亲的手很多次的“亲近”过我的脸,从记事,直到上高中。挨父亲的耳光是家常便饭。打碎了家什要挨,和哥哥吵架要挨,错花了1毛钱要挨,成绩不好了要挨,掉冰窟窿里要挨,往粪坑里扔个炮仗要挨,顶嘴了要挨,问话不回答也要挨,总之这耳光是没少挨的。挨多了,就在一个保密的本子上记下来,挨一次就画上一道,后来不挨了,本子也就丢了,对父亲的恨也就没了。记得多的是父亲的这双手怎样撑起来这个家,怎样为我们哥仨都娶了媳妇。

小时,家住的是土房。父亲买来砖和水泥,父亲就用了这双手,把土房墙的外皮戗掉,贴上砖,砌起来,做成了当时很讲究的“里生外熟”的砖房。农村里盖房子是个大事儿,要请很多的人手来,可我们家的这个房子几乎都是父亲、母亲自己盖起来的,后来许多年偶尔听说过谁家谁家自己盖房子盖了多少多少个月,怎么怎么节省的,我没亲眼见过,我家的房子是怎么盖的我是实实在在地见过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开始弄大棚,栽蒜苗,种豆角,当时全县也没有几个大棚,父亲白天上班,晚上总是干到半夜,那是极累心和费体力的活儿。我们要帮父亲干,父亲狠狠地说,学习去,考不上学,有你们干的。看父亲累得不行,我们就说,爸,别弄了,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父亲说,屁话,不干拿啥给你哥娶媳妇,拿啥供你上学。后来,我当兵去了,家里盖起来四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哥哥娶了漂亮嫂子,街坊邻居没有不羡慕的。

父亲的手很大,手指长长的,父亲总夸自己长了一双弹钢琴的手,每次说完自己都会自信地点点头,或无奈地摇摇头。其实,父亲的手确不是什么巧手,干不来有点巧劲儿的活儿,按母亲的说法,是“拙透了”和“笨死了”的那种,但干起粗线条的活却是有模有样的。同样是扫院子,父亲会弄得规规整整的,犄角旮旯都弄得干干净净。父亲做过生产队的队长,记得父亲领着社员去草场打草,抡一杆大扇刀,父亲身后留下的草茬总是最整齐、最干净的,后来,父亲被提拔到公社做了干部,应该和他这种一丝不苟的性格有关系吧。

父亲的手也有巧的时候,一天,老屋梁上的燕巢里的一个雏燕儿掉了下来,我和哥哥忙喊父亲,爸爸,爸爸,小燕子掉下来了!父亲忙带着我们把小燕子捧到里屋,小燕子的腿摔坏了,骨头从肉里支了出来,还洇出了血。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小燕子的腿复原了,在它伤口的地方撒上消炎粉,找来纱布为它包上,又用一根红线扎好了,架起梯子,把小燕放回燕巢里。看着父亲一连串的动作,我觉得父亲的手是不简单的,想着,能长成父亲那样的巧手就好了。燕子一天天地长大,我就时常想起母亲给我们讲的“好老太和坏老太”的故事来。小燕子从巢里掉下来,摔坏了腿,好老太就像父亲这样把小燕子的腿用一小块红布包了,给它养好了伤,放回巢里。临入冬,小燕子飞走了,第二年开春,小燕子回来了,叼来一颗南瓜籽,放在好老太的手上,好老太把它种在园子里。上秋,结了一个很大的南瓜。好老太把南瓜摘下来,切开,里面长满了金灿灿的金子和各种各样的珠宝!好老太的家一下子就富了起来,方圆百里都传开了。有个坏老太也听说了这个事儿,羡慕嫉妒恨得不得了。也开始盼着自己家的小燕子也能掉下来,眼看燕子要走了,也没盼到这一天,于是她就打起了歪主意。一天,她拿来一根竹竿,对着燕巢,把一个燕子捅了下来,燕子掉在地上,腿也摔坏了。她也就学着好老太的样子做了。只等着回归的小燕也给他带颗南瓜籽回来。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坏老太终于盼回了小燕。小燕如愿地叼来一颗南瓜籽给了坏老太。坏老太也把它种到园子里,入秋,南瓜长成了,坏老太喜滋滋地把南瓜摘下来,抱到屋里,关好了门,切开了南瓜,哪知南瓜里爬出许多条毒蛇来,缠住了坏老太,坏老太就这样死了。打父亲救了小燕儿的好长时间里,我都会不时地想到那个小燕儿会叼来一颗南瓜籽,结下了大个的南瓜,南瓜里面都是我想要的东西……

父亲的手,满是茧子,真不像做了大半辈子干部的手

父亲的目光

父亲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慈祥和满足。

父亲不爱聊天,和母亲都很少聊天,和我们就更没有啥交流。有什么事,他要表达什么,就这样看着你,盯得你心里发毛,然后,说一句话,就是决定了你要去做什么,不允许解释,没有商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但父亲的判断和决定大多是对的,尽管让人心里很不痛快。上学时,拿来了成绩单,交到父亲的手里,成绩好了,父亲看着你,没有任何表情,随口说一句,他妈,今晚给老二(我排行老二)煮两个鸡蛋!成绩不好了,他也是这样看你,眼睛瞟下墙上的钟,说,对着钟,站一个小时!说完,他就不再理会你,或直接走了,而我,连一分钟也不敢少站。

记得我入伍要走的那个晚上,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和邻居送我,坐了几大桌子的人,大家都喝了好多的酒,这个是长辈,告诉我该怎么做,那个当过兵,告诉我到部队要会来事儿,唯独父亲有说有笑地和大家喝酒,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最后,母亲说,他爸,你嘱咐嘱咐老二吧。父亲看看我,又把头转过去,对桌上的人说,来,干一个。半夜十一点,接兵的车到了,我上了车,大家都出来送,我找好了座位,拉开车窗,和大家告别。看见父亲正盯着我,我知道父亲有话要说了,目光就不敢离开父亲的视线,父亲盯着我,车要启动了,父亲说,不入党就别回来!我机械地点点头,心里一凉,要是不入了党这个家我算是回不来了。

父亲不过高地要求人,他定的目标会让你够得到,但也不给你懈怠的机会。当兵,入党,这是好孩子该做到的事。他要的是结果。至于你怎么干,怎么才能入党,那是你的事。我真正的成熟起来也该是从父亲的这句话开始的。全团一起入伍的新兵有五百多人,我是第一个入党的,第一个当班长的。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正是很乱的时候,我写了一首打油诗,题目叫《纪实1988》,被收在县文联编的一本诗集里,里面写了很多“社会渣子处处有,民族败类满地爬”一类的话,写着解气,心里痛快。父亲也看到了这本书,特地把我叫到家里,拿着书,指着我写的东西,说,这是你写的?我说,是!父亲铁青着脸,说,以后别写这些。这回我并没有听父亲的,依旧写许多犀利的杂文,《门神与门包》《请财神与打财神》《从“好了歌”说开去》《结婚、离婚过家家》陆续发表在各报刊上。一天,父亲把我叫到家里。淡然地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一定是父亲又看到了我写的什么东西。母亲弄好了几个菜,父亲说,来,喝点,我好好和你唠唠。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和我正儿八经地交流。几盅酒下去,父亲开始说话了,今天没事,我给你讲一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小时候的邻居。特别聪明,上小学时学习就好,后来考上了北京的一个大学,他在大学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别人都去“革命”了,他不去,每天独自一个人去学习,最后被批判为“走白专道路”的黑典型,到处拉去揪斗,后来,还发现了他写的好多没发表的文章,还有日记,按那时说都是反革命的“黑毒草”。这下就上纲上线了,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到监狱里。监狱里也学习“毛主席语录”,他想,要是讲学这个,他们谁也学不过我啊。就拼命地学,想早点出去,便学成了学“毛选”的先进人物。最厉害的是他能把好多“毛选”里的文章倒着背下来。这样,没多久就被释放了,到处去介绍经验,一次,一个市“革委会”的领导听他倒背“毛选”,大家都鼓掌。这个领导沉默一会,说,“倒背”“毛选”,这不是典型的反对毛主席吗?这就是个黑典型!这下可好,他又被关到监狱里了,七、八年后才出来。父亲讲完,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真挚和柔情,说,人啊,很难说会遇到什么事,许多的“果”都是有“因”的,无论“因”的好坏,果都是你自己的。到了政治的层面你的“因”就没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错是政治决定的,政治是残忍的,不会考虑你的初衷和愿望。你们这一代没有经历过政治的风雨,不知道深浅。咱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左右不了什么,过自己的日子就完了。你成人了,我就和你说这一次,你自己去想吧。

之后的好多天,我都在想父亲的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从那时起,我就不再写杂文了,手痒了,写写风花雪月,写写山水松竹,写写风闻轶事,写写乡间的点点滴滴。

父亲的幽默

父亲少说话,却很有幽默的天赋,时不时地说一句会给大家逗得不行,他自己却不笑。

父亲在病房的第三天夜里,大便失禁,用手轻轻地敲床,我便从地铺上爬起来,给父亲收拾,清理完了,又用温水给他擦洗,重新换了衣裤,父亲始终闭着眼睛,不吱一声。弄好了,父亲慢慢地睡着了,我知道父亲不愿意看我,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难堪。我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如果我要是女儿的话,更不用说儿媳了,他绝不会让我去弄,会把被捂得严严的,等上一夜,直等到我母亲来。第二天,母亲来了,我怕父亲难堪,又想和母亲说这个事,就当笑话似地说,妈啊,我爸可真是心疼你啊,你在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你这一不在了,给我找老活儿了,我足足收拾了半个小时啊。父亲笑了,看看我,说,我是故意拉的啊,就是想考验考验你!母亲笑到肚子疼,我也笑了,我说,我通过考验没啊?父亲郑重其事地说,基本及格吧。我说,才基本及格啊,我看都能打120分了。父亲说,擦身子的水有点儿凉,下次注意啊……

父亲的身体好,因病住院这是头一回。但掰开指头算,这是父亲第三次住医院。前两次说来有点滑稽,正符合他的幽默。第一次是喝多了酒,第二次也是。父亲喝多了酒,找不到家,躺在马路边。邻居认出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我们家,我和哥哥急忙去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耳朵上带着听诊器来给他听,他突然一伸手,拽下了听诊器,医生的耳蜗都给扯破了。事后,我们就问父亲,喝那么多酒干嘛啊,还整到医院去,让人笑话不啊。父亲却认真地说,你们知道和我喝酒的是谁吗?是我20年的朋友啊,分别十年了,特意看我来了,喝死我也高兴啊!

十天的时间是很短的一瞬。父亲出院了,几乎没有留下后遗症。自父亲出院便经常去陪他,我想,让父亲心情好一点儿,少得点儿病,远比到医院去伺候他要强。

北岸,本名韩弘,号一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理事、辽宁散文学会会员、沈阳市辽中区作协主席、沈阳市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发文学作品,在《辽宁青年》《解放军报》《前进报》《辽沈晚报》《浙江日报》《参花》《小品文选刊》《党风月报》等报刊杂志发表通讯、小说、散文、杂文、评论、诗歌数百篇。杂文作品《门神与门包》获浙江鲁迅杯杂文大奖赛二等奖。散文《又闻蛙鼓》被选为初三年的课外阅读范文。2015年,散文集《梦里古渡一一北岸散文自选集》由沈阳出版社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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