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杯2022全国第三届清明节笔会】大展：银杏

参赛点击标题：中华杯2022全国第三届清明节笔会海内外征稿

一条彩裙

   —怀念我的外婆

作者：银杏

人生一世，有多少往事被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可是，也有一些往事，虽然事隔经年，却依旧记忆犹新，也许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一朝春雨过，万物皆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又是清明时节，一腔怀旧愁肠，无边丝雨如同无尽的思念。

林清玄先生曾写下一句很美丽的话：“记忆如花一样，温暖的记忆则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会放散。”对于外婆的记忆，便犹如花香，时时向我袭来。

记得我大约10岁的时候，裙子开始变得很流行，班上的女孩子们几乎人人都开始穿裙子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裙子。当时家境很贫困，虽然我也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希望拥有一条漂亮的裙子，但是我心里明白爸爸妈妈的困境，所以一直难以启齿向妈妈要。只是，只是每次看到同班同学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来上学，心里总是酸酸的，只好一个人默默地伤怀。有时也会伤心地偷偷地流泪。少女的心是很脆弱的，也是很敏感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初的时候，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了外婆托人捎给我的一件礼物。外婆居住的村镇离我家有二里多路，外婆特意拜托人家把礼物送到我家里来，可见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更让我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是，外婆送给我的礼物，竟然是我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裙子！而且是一条色彩极其鲜艳的多彩的裙子！我心中的惊喜啊，我心中的惊喜啊，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是千年万年都无法忘却的！这是我年轻的生命里，最难以忘怀的一个最大的惊喜。人的一生中又能够有多少个这样的惊喜呢？不多的，实在不多的！我心中的甜蜜和感激，饱满得如同涨满了风的帆，我实在恨不得展开双翅，立刻飞到外婆的身边，送给她一个世界上最热烈的拥抱，一个最深情的吻，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知我心者，非外婆莫属也！多么善解人意的外婆，虽然我并不记得我跟外婆提起过想要一条裙子这件事。而且这条裙子，并不是从商店里买来的现成品，是外婆买了布料，请裁缝特意缝制给我的。从此，我拥有了生平以来第一条裙子，而且是那么鲜艳多彩的一条裙子！我对它视若掌上明珠，一直穿了好多年，一直穿得直到洗的发白了，直到再也不能穿了，才把它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然后慎重地把它珍藏起来。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裙子，但外婆送给我的那一条彩裙，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任何裙子都不能代替它在我心中的地位。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一条普通的裙子，曾经带给少年之我的莫大惊喜，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似的。

记得在出国之前，我特地去拜访外婆，向她道别。当时外婆已60多岁了，她拉着我的手，慈祥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下了几颗晶莹的泪珠。她不停地叮嘱要远走异国他乡的我，当心照顾自己。最后她深情地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怕只怕，我不会再见到你了。”我怎么会想到，我怎么会知道，我果真再也见不到我的外婆了！那一次的告别，竟成了今生的永别。

写到这里，我已经抑制不住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的泪水，只能停笔，不停地用毛巾擦着滚滚而下的热泪。对于外婆的深深的感激和思念，在出国之后，才更深切地体会到，体会到她曾经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体会到她的一颗善心对我的影响和震撼。

我清楚地记得，来美国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外婆说，有人要拉她过河，但她说她怕被水弄湿了。在梦里我自觉地意识到，外婆说的河，就是生与死之间的界河，所以梦中的我知道外婆要离开人世了，便忍不住痛哭失声。我在梦中的哭声，把酣睡中的丈夫在半夜里惊醒。丈夫推醒满眼泪水，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我，我这才知道，原来只是一场梦。

虽然只是一场梦，它却好像是那么真实，因此搅得我心神不安。丈夫安慰我说，只是一场梦而已，不能当真的，明天打电话问问就可放心了。可是，有谁知道，人生本来就是亦梦亦幻，亦真亦梦。有谁知道，这梦或许就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我打了国际长途，向妈妈询问外婆的情形。妈妈只是含糊地说，她人已经老了，不要过于为她操心了。我并没有听出妈妈话中的弦外之音，以为外婆仍然安然无恙。2002年回国探望父母，跟妈妈聊天时，才知道外婆已在三年前就去世了，而我还被蒙在鼓里。妈妈向我解释说，她没有在电话上告诉我，是为了不让我过于伤心。我理解妈妈的一片苦心，可妹妹告诉我，外婆去世的时候，妈妈哭了几天几夜，嗓子都哭哑了，眼睛都哭肿了，眼泪也哭干了。我这才明白妈妈对外婆的爱，到底有多深！这种无边无际，深广如大海一般的爱，就是一个女儿对于母亲的爱呀。我这才明白，对于外婆的去世，妈妈承受了多么沉重的伤心和悲痛，而在承受着这样致命的打击之下，她还在努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让我过度伤心。这就是人间真情啊，这就是人间真情啊，我被这种真挚的情怀和爱心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感动啊。母女三代之间这种心连心，情牵情的挚心真情，这种情深似海，无边无涯的爱，正是人间之所以如此美好的原因呀！

每次想起外婆，总会忍不住热泪盈眶，总会深深地深深地痛哭一场，似乎要哭尽人间所有的悲伤。但是啊，即使倾尽了人间所有的泪水，也不能代替我心中这一生的憾恨，这一生的憾恨呀，这一生的愁肠！没有能够在外婆临死之前，再看她最后一眼，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憾恨，今生今世是无法忘却了。

到如今，外婆已经去世20多年了，我依然不能心安。据妈妈讲，外婆在临死前一天的中午，在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拉她过河，她说她怕被弄湿了。那天下午妈妈去看她时，她向妈妈说起这个梦，还说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听了妈妈的叙述，我突然意识到外婆的这个梦恰恰和我在美国做的梦相吻合。我竟然做了一个和外婆同样的梦。难道，难道天下竟有如此的巧合吗？难道，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难道，难道真的是心连着心，情牵着情，梦随着梦？

那次和妈妈见面，妈妈并没有告诉我外婆去世的细节，只告诉我外婆做的这个梦。这个同我在美国做的一模一样的梦。我不敢再向妈妈问起外婆去世的情形，我害怕会再次触痛了她的心。毫无疑问的，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伤心的一个话题。但是，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了解到外婆去世的原因和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情形。

几年前，我表弟来美国访学一年。那年7月份他有机会到我家来访，我感到格外高兴。我和表弟有20多年没见面了。这一次有机会在美国会面，实在很难得。见面期间自然有叙不完的话题，话题之中，我自然不能忘记外婆，因为表弟和外婆住在一起。根据表弟的叙述，外婆的脖子上结了一个瘤。起初她没在意，但是，这个瘤却越长越大，请当地的医生给看过，但当地的医生不知道怎样诊治。妈妈和家人都劝她到省城的大医院去检查，但外婆一直不想去。我想外婆肯定是不想麻烦大家才不肯去的，她平时总是能忍就忍，从来不想给任何人带来不便。这样过了几个月，那个肿瘤一直没有好转。外婆最后终于同意到省城医院去检查。就在决定去省城医院的前一天晚上，外婆似乎挺高兴的，也比平时多吃了一些，而且还和家人坐在一起聊了一阵子。临睡前她还说：“我这就好了，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都放心吧。”舅舅和舅妈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但她看上去很平静，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也就没多注意。然后外婆就回自己房间去睡了。那天晚上舅妈半夜起床，看见外婆房里的灯还亮着，就开始起了疑心，因为外婆平时特别注意节省用电，哪怕只是离开房间一秒钟也会把灯关掉。但是，但是当舅妈来到外婆的房间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虽然我知道，人必有一死，但是，但是我仍然不能抑制那汹涌的热泪。我仍然不能忘记心中的憾恨。我仍然不能忘却心中的悲伤。

虽然，虽然外婆已离我远去，已离我远去20多年了，但是她那温和慈祥的面庞 ，温柔慈爱的抚摸，她那清朗慈悲的笑容，以及她送给我的那一条彩裙，还有她那颗朴实真诚善良的心，将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地铭刻在我的心中，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外婆一生吃苦耐劳，从来没有几个清闲的日子。外婆一生勤劳俭朴，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听说外公去世很早，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为了养育一双儿女，外婆历尽了艰辛。她一辈子任劳任怨，从不诉说自己的委屈。差不多每年夏天，外婆都要来我们家帮助我们拆洗被褥。有时候她找不到有人帮忙用车带她，还会步行二里多的路，辛辛苦苦风尘仆仆地来帮我们。而且她的脚还是被包裹过的三寸金莲。这有多痛苦多艰难呀，我一想起来就感到心酸，为了子女，甚至为了孙子孙女，她默默地奉献着自己，从没喊过苦和累。我只希望，只希望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能够静静地静静地安息。泪水啊，流吧，痛快地流吧，流泪总是好的。泪水啊，流吧，痛快地流吧，你是爱的水晶，你是爱的玉露，你是爱的回应。

总是想起家乡，因为家乡还有我的亲人；总是想起家乡，因为家乡还有外婆的魂灵；总是想起那条彩裙，因为想起它就想起了外婆。

思念的泪水，点点滴滴，如同清明时节的雨珠，滴滴渗入大地。滴滴清泪，温润情长。愿外婆的魂灵能够听到我深情的呼唤，愿她不寂寞，也不孤单。

清明时节雨纷纷，无边丝雨孕育出又一季春暖花开。“自在飞花轻似梦”，记忆如花一样，温暖的记忆则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会放散。对于外婆的记忆便犹如花香，时时向我袭来。

笔名银杏，深信汉字的无穷魅力和神韵，爱好文学，尤喜散文和古典诗词，且爱好旅游，摄影和园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