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杯”中国文学艺术大赛| 华丽：魅力之城（散文）
一个人与一座城同呼吸共命运、相依相守了三十年之久，会产生怎样的情愫？会涌动怎样的情思？于我，便是永远的眷恋，永远的不舍。第一次踏上乌鲁木齐的地界，走进这座仰望已久的城市，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乌鲁木齐对我来说，是诗，是梦，是难以企及的远方。
终于有一天，我迎来了人生路上的第一次远行。那是一个霞光映照的傍晚，一列绿皮火车，两张硬座，载着两颗年轻的心，缓缓驶离了那座静谧的南疆小站。夜幕中，火车哐当哐当，走走停停。颠簸了整整一夜，翌日晨，我和同伴儿总算抵达了心之向往的大都市----乌鲁木齐。三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些事物变得模糊。在乌鲁木齐短暂停留的那几天，逛了什么地方，品尝了什么美食，购买了什么物品，像一阵炊烟，早已无迹可循。然而，一条街道，连同它秀丽的景色，却留在了心里，从未遗忘。记不清乘坐的是几路公交车了，只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心情舒畅。当车子从一条马路拐上光明路的时候，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它的不同。只见郁郁葱葱、高大茂密的树木，整齐地排列在路的两边。像迎宾，又像护卫。一条笔直平坦的沥青路，宛若一条黑色的缎带，将浓郁的绿分割开来。随着车子的驶入，我们被带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氛围中。我的眸子，被绿意浸染；我的肺腑，灌满了绿的芬芳。那由绿筑起的两道屏障，有杨树、榆树、柳树，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些树种。阳光下，它们各展风姿，各抒情怀。葱茏的背后，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一幢挨着一幢。楼与树，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这条路，住进了我的心房。直到今天，那葳蕤，那苍翠，那美好，还会在我的脑海里涌动。我没有想到，对于一条路的津津乐道，竟然会影响到弟弟的人生抉择。第二年，在高考填报志愿时，他没有片刻的犹豫，提笔就在第一志愿的栏目里填上了新疆大学几个字。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告诉我：大姐常挂在嘴边的光明路，是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四年的大学生涯，弟弟彻底爱上了这座城市，毕业后选择留了下来，把他的青春、智慧和汗水，全都奉献给了这座培育了他的城市。也许，我与这座城有缘。时隔几年后，我再一次来到了乌鲁木齐。而这一次，我的脚步不再匆匆，我也不再是一个茫然的过客了，我以主人的身份融入到这座沸腾的城市建设中，融入到了庞大的人流队伍里。想来，我不光与这座城有缘，还与这条路有缘。刚开始，我居住的地方是在北门青年路的一个大院里，离光明路相距不远。闲暇的时候，我喜欢到光明路散步。漫步在林荫下的人行道上，看车流滚滚，听鸟儿啼鸣，赏霓虹闪烁，凝望曾经寄宿过两个夜晚的博格达宾馆......后来，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几经打探遴选后，我们把他送进了位于光明路的新疆教育学院实验小学就读。这所小学，离家近，环境好，师资力量强，教学质量优。走出幼儿园背上书包的儿子，在这座大都市最好的小学开始了他认知世界的第一课。每每望着他小小的身影出入这所学校，我都不免感叹与艳羡，并庆幸他有了一个好的人生开端。在这条路上流连的时间久了，我知道了一些与它有关的故事。曾经，这里是骇人听闻的荒凉之所。路北，是天津人的“旗奉直东义园”，俗称“天津义园”。博格达宾馆一带，是“广东、广西义园”。路南，也就是现在的八一剧场，是处决犯人的刑场，更是一片乱坟岗。它的两边，是“湖北义园”和“中洲义园”。彼时这片无人涉足的地方，解放后才开辟成一条马路，铺上了黑油油的沥青，取名光明路。虽然这条路有过不堪的经历和往事，但对于今天的我来说，无论是闲庭信步在桃花盛开的芳菲里，还是坐车行驶在越发宽敞整洁的道路中，也无论是面对巍峨壮观的时代广场，还是去路尽头的北门环岛观赏游玩，或者只是驻足路边，看越来越繁华的街市，听越来越喧嚣的声浪，都无法与它阴森恐怖的过去联系在一起。想来，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没有什么可以和时间抗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让黑暗重现光明。沿光明路向西，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首府赫赫有名的西大桥了。天气好的时候，我喜欢站在桥上看风景。穿梭的车辆，过往的行人，造型各异的花草树木，护栏上的石狮子，对面红山顶上的红山塔，在我眼里都是一道道不容错过的风景。尤其到了夜晚，桥下的河滩公路更是令人着迷。随着暮色降临，所有的车辆都打亮了两道灯光，那灯光如喷射的火焰，熊熊燃烧，璀璨夺目。夜幕下，它们汇聚在一起，串联成一条条游动的火龙，把整个河滩公路映照得金碧辉煌，灿烂一片。面对如此盛景，天上的星光暗淡了，两岸的街灯哑然了......站在这座钢筋水泥修筑的大桥上，我寻不到一丝“虹桥”“巩宁桥”的旧迹，入目皆是城东城西贯通之后的繁荣与兴盛。俯瞰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河滩公路，我更是看不到半点乌鲁木齐河的影子，那被洪水肆虐、苦不堪言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再也不会复返了。紧邻西大桥的是人民公园，也就是西公园。步入园内，目光最先触及到的是横卧在眼前的一湖碧水----鉴湖。湖畔古榆翁郁，柳丝轻拂；湖中野鸭嬉戏，游鱼穿梭；湖上拱桥飞架，明月当空。然而，立于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湖边，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是一片芦苇丛生、杂乱无章的小“海子”呢？我的脑海不由地浮现出首任新疆巡抚刘锦棠的名字，浮现出庄子“鉴于止水”和朱熹《观书有感》中“半亩方塘一鉴开”的诗句。在鉴湖西南侧，有一座由“阅微草堂”旧址改建的“岚园”。那是为纪念我国清代著名学者纪晓岚而修建的。也是一个极其幽静的处所。园中绿树环绕，花香四溢，流水潺潺，鸟鸣阵阵。石塔水榭,亭台雕塑，黛瓦青砖，廊柱彩绘，别具风韵。《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晓岚的雕像就静静地矗立在园中一个醒目的位置。雕像的背后，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仿若一位忠诚健壮的卫兵，年年岁岁护佑着它的主人。凝眸中，几缕阳光透过枝叶洒落下来，给这位手握一卷竹简、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脸上身上涂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也给铜铸的雕像增添了几许柔和与生动。在这个散发着花香与书香的园子里，最吸引我的要数“岚亭”了。几条长廊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首首碑刻的诗文。那是纪晓岚撰写的《乌鲁木齐杂诗》中的一部分，由海内外一百多位书法大家以各种书体镌刻而成。黑色的石碑上，有的飘逸洒脱，有的苍劲雄浑，有的柔美娟秀，有的刚柔并济......这些不同风格的作品，集历史与现实于一体，实属一道难得的文化景观。1768年，纪晓岚从京城被谪戍新疆，在乌鲁木齐生活了两年。期间，他没有抱怨，更没有消沉，而是以积极的心态投身于社会与民众。替驻扎官员“草奏草檄，日不暇给”之余，考察民情，体验民俗，足迹遍布天山南北。边塞的风土人情，大漠的奇山异水，给了他创作的灵感，给了他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在返京途中的巴里坤至哈密路段，涌动的情思再也难以遏制，一百六十多首《乌鲁木齐杂诗》如雨后春笋，喷涌而出。 “烽燧全消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这是他对西域屯田场景的描绘。“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红笠乌衫担侧挑，苹婆杏子绿蒲桃。谁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价最高。”这是他对新疆特产的记述。“吐蕃部落久相亲，卖果时时到市闉。恰似春深梁上燕，自来自去不关人。”“犊车辘轣满长街，火树银花对对排。无数红裙乱招手，游人拾得凤凰鞋。”这是他对新疆各族人民交融和谐的生活情景和节庆热闹场面的描摹。在纪昀的眼里，天山脚下是“到处歌楼到处花，塞垣此地擅繁华”的地方。他惊艳于这里的自然风物，他热爱这里的风俗人情，他用自己独到的慧眼和诗意的笔触，为世人刻画出一幅幅不同于关内的西域风情图。两年的时光，原本是被遣送至千里之外的谪戍之人，竟然爱上了大漠，爱上了西域。在给从弟旭东的信中他这样写道：“仿佛南省之苏杭，居此两载，起居安适，几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慨也。”对于纪晓岚来说，乌鲁木齐是他人生中的重要驿站，也是成就他文学事业的一块宝地。当我沉吟在长长的诗廊前时，另一位人尽皆知的大诗人从岁月深处，扬鞭策马，向我飞奔而来。岑参，我国历史上一位著名诗人。即使是在诗歌最盛行、最璀璨的唐期，他也是一颗熠熠闪耀的明星。尤其是他的边塞诗，雄奇瑰丽，气势磅礴，独树一帜。《唐才子传·岑参传》这样记载：“放情山水、故常怀逸念，奇造幽致，所得往往超拔孤秀，度越常情，与高适风骨颇同，读之令人慷慨怀感，每篇绝笔，人辄传咏。”人们把他与高适并列，合称“高岑”，同为盛唐时期边塞诗派的代表人物。公元749至756年，岑参先后两次从军，在西域长达六年之久。第二次出塞，他来到北庭，三年的时间里有不少时日是驻守在“唐轮台”（今乌鲁木齐乌拉泊古城）的。那个时候的轮台城，是“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是“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是“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是“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是“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虽然大漠气候多变，环境恶劣，生活艰苦，戍守边关更是困难重重，险象环生。但对于生性豪迈、浪漫豁达的岑参来说，他的报国热情，他的诗人情怀，终究占了上风。面对独特的地理环境，面对沙漠、雪峰、火山等光怪陆离、绚丽多姿的自然风光，以及浓郁的边疆特色和人文风情，他用不同于常人的视角和饱蘸激情的笔触，写下了一首首妙趣横生、脍炙人口的诗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岑参才到轮台时写下的一首千古绝唱。对于生活在乌鲁木齐的人，谁没有见过八月飞雪？就在今年立夏的前一天，归隐不久的雪花又洋洋洒洒了一整天呢。在岑参的眼里，洁白的雪花，如同梨花一样轻盈美丽，一夜春风便绽满了所有的枝头。读到这样清新灵动、惟妙惟肖的诗句，即便是立于冰天雪地的严冬，谁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寒意呢？恐怕早被空气中飘散的缕缕花香和春天的气息所陶醉了。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琵琶横笛和未匝，花门山头黄云合。忽作出塞入塞声，白草胡沙寒飒飒。”自古以来，在西域这块版图上就盛行着精妙绝伦的舞蹈。观赏之人不在少数，赞美之声也不绝于耳。可是，又有谁能像岑参这样，将它用富有边塞特色的自然风光进行完美地呈现与解读呢？还有“交河城边鸟飞绝，轮台路上马蹄滑。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还有“异域阴山外，孤城雪海边。秋来唯有雁，夏尽不闻蝉。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羶。轮台万里地，无事历三年。”还有“功名祗向马上取”，“一生大笑能几回”......可以说，大漠的苍茫与辽阔，拓宽了他的胸襟；异域的独特与奇绝，滋养了他的诗情；报国的雄心与壮志，更是令他慷慨激昂。纵观岑参留存于世的四百多首诗篇，真正让他名垂青史的，还是其中的七十多首边塞诗，尤其是写于唐轮胎的这些诗。一千多年的风雪，让乌鲁木齐乌拉泊古城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墟。然而，站在唐轮台那几道残留的土墙前，我依然能感触到诗人胸中喷涌的那股豪气，依然能寻觅到《白雪歌》《轮台歌》《走马川》等描摹的那些场景与画面。本世纪初，我从北门青年路搬到西北路的一个小区，住进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新楼房。看着宽敞明亮、洒满阳光的屋子，别提多开心了。从曾经的仰望到实实在在的拥有，我感觉自己的根在这座城市算是扎稳了。小区的周边，坐落着红山市场，红山邮局，青年文化宫，红十月影剧院，红山公园和西公园，还有大型商场，属于比较繁华的黄金地段。前后左右还建了四五个公交站点，出行非常方便。唯一不爽的是，小区斜对面的雅玛里克山，从山脚到山顶，整个一面山坡被低矮破旧、随意乱盖的自建房占据，又脏又乱。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凹凸不平的疮疤，贴在了一张洁净光滑的脸上，特别刺眼。不仅如此，遇到刮风，破纸片、废塑料袋和山上的黄土沙尘一起，在空中翻飞飘舞，兴风作浪。好在没过几年，那片违章乱建的棚户区被政府拆除了。疮疤抚平后，山顶上竖起了一幢幢漂亮的小别墅，取名半山湾畔。小区里几个退休老干部，每天早晨去山上锻炼身体。他们说，山上的树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好，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也不再是过去的妖魔山了。闲暇的时候，我也去爬过几次雅山。确实，茂密的树林，绿色的植被，五颜六色的花朵，安装了健身器材的小广场......不仅养眼，而且舒心。每次我从半山湾畔入口开始，沿浓荫翠盖的人行道上山，都要爬到雅山的最高处---久久世纪亭才肯罢休。从那里鸟瞰整个雅山以及乌鲁木齐的全貌，真是别有风味。然而，让我真正认识雅山，饱览到它秀美、深邃、壮阔的一面，却是在去年夏季的一天。那是一个炎炎夏日，从塞外江南伊犁退休定居到乌鲁木齐的女诗人江雪，邀请我们几个诗友去她雅山的别墅避暑。我以为就是半山湾畔的那个别墅区，就说：“好啊，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你家了。没想到咱俩离得这么近。”江雪一听哈哈大笑，说她家在山的最里边，离我还有十几公里路呢。我一听懵了。她告诉我，雅山大的很，现在里面可热闹了，公交车早都通了，来回非常方便。第二天，我乘坐531路公交车去雅山。车子在市区七绕八拐后上了一条坡道。望着愈来愈茂密的树木，我知道，车子已进入雅山的地界。随后，建筑物开始出现。等上到坡顶，大片大片的楼房早已淹没了我的视线。社区、医院、超市，一应俱全。这哪里是原来的雅山，简直就是另一个闹市。车子最后停在了兰乔圣菲终点站。这里是别墅区，南加州风格的别墅连成排，缀成片。不过，这里却要幽静、雅致得多。江雪的四层别墅就坐落在鲜花、草坪、景观带与绿水青山的怀抱中。真可谓人间胜地，仙境也。在高大气派的别墅里用完餐。江雪说带我们去旁边的公园转转。这里还有公园？江雪不语，只得意地笑笑。踏上公园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词穷。一望无际、密密实实的植被、林海，用繁茂、浓郁这样的字眼显得太轻。我想到了绿浪滔天，想到了遮天蔽日，仍然觉得不够分量。原始森林！对，它给我的感觉就是原始森林的厚重与浩瀚。所有的土地被植物覆盖，所有的空间为生命而歌。只留下一条黑油油的马路，只留下几个诗人惊诧的目光。更为惊诧的还在前面。当我们走到路的尽头，一池清波赫然在目。江雪说，这是莲花湖，和雅山一样，都是人工打造的。只见宽阔的湖面上，碧绿的湖水顺着一层一层的石阶往下流动，发出哗哗的声响。湖中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莲花，红的白的黄的，娇艳无比。顺着弯弯曲曲的木栈道前行，可以清楚地看见一群群鲤鱼在水中穿梭嬉戏，悠然自得。莲花湖的旁边，是一个花房。偌大的玻璃房内，秋海棠、蝴蝶兰、滴水观音、红掌、金狐狸等许多从未见过的花卉摆满了一屋子，还有木瓜、火龙果、香蕉、菠萝、柚子等南方水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长了见识。莲花湖周围，还有几条大道，向山的更深处延伸开去......那一天，我恍若梦中。那一天，我几次问自己，这还是从前那个坟冢遍地的荒山野岭吗？这还是二十年前我认识的雅玛里克山吗？这就是乌鲁木齐，一座魅力之城，一座令我永远眷恋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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