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杯”中国文学艺术大赛| 王华生：​父亲的背影（散文）

父亲的背影（散文）

 王华生

中前夕秋，我和妻子回了老家，单位发的月饼和大米送给父亲。刚刚进入村子的西门，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父亲的背影：驼型的脊背向前倾斜，用力的蹬着老年三轮车。后面的小车厢里放着两个鸟笼子，画眉和百灵在笼子里上下跳跃着，婉转动听、绵绵不绝的叫声，吸引着路边的人们。

妻子说，父亲遛鸟回来了。遛鸟，是父亲的老年爱好。每天早饭后，骑上三轮带着心爱的小鸟，在田间小路上伴着清脆的鸟鸣，惬意的兜上两圈。

吃午饭的时候，父亲喝了口白酒，用筷子夹了一颗自家腌制的花生米，还没有送到嘴里，就掉落下来。父亲从地上捡起来，放到嘴前吹了吹，又填到了口里。边嚼边给我说：等你工作不忙了，带我去曹县看一看，我就啥也不想了。还是你在师范读书的时候去的，三十五年了。我点了点头，父亲笑了。

我陪父亲端起了满满的酒杯。

 

我是八〇年考录曹县师范学校的。

我就是一个当教师的命。七八年高考因志愿填报出错名落孙山，七九年录到山西煤炭学院却没有收到通知书。父亲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于是我就背起行囊去校复读。这一年，国家重视了教育，师范院校优先录取。父亲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挺直着腰杆高兴的说：孩子，你可找到天天能吃白面馍的日子了。说着说着，父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清楚的记得，我在曹县师范读书的第一个冬天。正上美术课几何体写生。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教室的窗外掠过，我的目光盯向教室走廊：玻璃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一位长者解开裹在头上的围巾，用力的拍打着自行车后面包裹上结冻很厚的积雪，冻得红红的脸颊上冒着热气。不时的把双手放在嘴上，哈上两口热气取取暖。

熟悉的身影慢慢的清晰，正是我的父亲。

父亲握住我的手：孩子，冷不。都说后天刮大风，还有暴雪的。你娘熬夜给你赶做的棉大衣叫我送来了，你穿上试一试可体不。暖和了吧，快去上课吧，我就回去了。

刺骨的北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吹的脸像刀割一样生疼。从乡下老家到曹县师范足足有九十多里的路程。父亲未能喝上一口热水，蒙上围巾，就骑上自行车往回赶路了。

也许父亲还年轻，也许父亲太执着，也许怨我太无知。看着大雪中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湿润了。

父爱，融化了整个的隆冬。

 

中秋假期，我开车拉着父亲去了我在师范读书的地方。

父亲下了车，左顾右盼，挠了挠头，不知道想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父亲注视着眼前：一片秩序井然，颇具特色的现代化建筑掩映在绿荫中，翘指探首的一座座高楼，伴随着四季的花香，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蓝天，白云，高楼，大树，绿茵场，林荫道点缀成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寓浓浓的文化氛围中透视出勃勃生机。

我给父亲解说到：这就是原来曹县师范学校的大门，现在是曹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北门。南门是第一中学的正门，一会我们再去看看。

我给门岗值班人员说明了我们的来意，搀扶着父亲，边走边聊。

父亲：你读书的教室还有吗，我想去看看。

我说：那时的走廊房早已夷为平地，变成高楼大厦了。你看体育场上，绿草如茵，跑道都是塑胶的了。

游完校园，父亲一直摇头，擦了擦眼睛说：变了。变了。什么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解释到：二〇〇三年初，我省部分普通中专学校已经不具备基本办学条件，出于全省中师布局调整的需要，山东省撤销了三十二所普通中专学校，其中就有曹县师范。这是政府加快实现高质量发展，建设新时代现代化强县的长远规划。造福于民，造福社会。

父亲拄着拐杖，留恋不舍的转身凝望着校园。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天色已晚，征得父亲的同意，我们住进了磐石宾馆。父亲望着宾馆大厅的装饰，赞不绝口。热情的前台工作人员帮忙拿着行礼，把我们送到了房间。

晚饭后，我给父亲洗澡、搓背，明显的感觉父亲身上的皮肤松弛了，腰板再也不像过去在我的眼中那样的挺直了。一种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我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

八〇年菏泽的棉花种植引领山东，仅曹县一个县的种植面积就达一百多万亩，亩产皮棉三百多斤。一人一亩棉，生活比蜜甜。庄寨公社是全县棉花种植先进单位，父亲时任村里的棉花栽培技术员。在公社年终先进个人植棉表彰大会上，父亲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容是灿烂的，腰杆是笔直的。

那时候，生产队里的土地主要是种地瓜，多好的土壤可就是打不出粮食来。生产队里的小麦一亩地的收成就是六七十斤。为了种好小麦，父亲去开封找到我的表哥贾景玉，表哥当时是开封地委分管农业生产材料的官员，签批条子后就可以买到平价的产品。表哥说，估计土壤里缺磷。父亲缠着表哥从开封拉了一车像煤渣、灰渣一样的磷酸二胺。像砖渣似的能起作用吗，能使小麦增产吗，社员都怀疑了，流言蜚语，说啥的都有。

就是那些像煤渣，像灰渣，像砖渣一样从未使用过的东西，让社员收获了大锅饭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亩产六百斤的好收成，让大家都吃上了白馒头。

在生产队分粮大会上，父亲笑声是甜的，笑容是灿烂的，腰杆是笔直的，背影是清晰的。

 

洗完澡，父亲穿上睡衣，躺在干净的被窝里高兴的说：真舒服，我还没有住过宾馆来，住一晚上多少钱呀。我笑了笑，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把洗干净的水果递给了父亲。

父亲吃着水果说：以前，咱生产队里没有犁地的牲口，就去陕西买，最多去我们三个人。去时捎着馍，买好牲口了，就赶着回来，一赶就是几十头。路上饿了有馍，渴了就喝河里的水。天快黑了，就找块有草的旷地，还不能饿着牲口。困了就轮流在草地上躺一会，连个居家都没有，向哪里住宾馆呀。赶着牲口也没法住旅馆。再说，生产队里也没有钱。

父亲讲述的都是过去生产队里集体出工干活的苦日子。

递给父亲一个袖珍蛋糕月饼，我说，今天就是中秋节了。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我给父亲用纸巾擦着泪眼，他又说，就是那年去陕西买牲口，路上往返需要一个多月，八月十五还没有回到家的，出门路上什么苦都吃过。

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任村里的生产队长，沉重的体力劳动和过度的操劳，让父亲粗壮结实笔直的脊背过早的弯曲了。他肩负着生产队的责任，他背起了农民的希望，他想着老百姓手里的饭碗。

 

父亲九十岁那年离世，已七年有余，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亲佝偻的背影成了我记忆里一道辛酸的风景。

今又中秋，想起一家人团聚团圆的日子，想起父亲在院子里的月光下给我们分吃月饼的情景。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珍惜拥有，坦荡做人，不惑于情，无愧于心。

 

作者简介：

王华生，曾用名，快乐老家，男，1961年11月生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摄影、文学爱好者。

作品散见于《牡丹》 《参花》 《鸭绿江》 《当代小说》 《教育艺术》 《山东广播电视报》等报刊及《汤圆文学》 《汤圆文化传播》公众号及分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