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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杯第二届长江文学奖全国评选赛复赛入围李美霞


晋级总评赛将综合参考作品+复赛入围专刊人气(阅读量、留言、在看数···)


李美霞,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红雨伞》获得冰心儿童文学佳作奖,2011年出版长篇小说《多事之秋》。散文《风吹马兰》《浮上云端的剪影》《眉心的痣》收录于《散文选刊》2015年12月下月刊;《鹤望兰》《向阳的岩画》《艾草》《春打六九头》等散文刊登于《文艺报》。 


阿如汗的马
李美霞


一  忧郁的阿如汗

院子里终于有了响动。
阿如汗趴在窗台上,脸贴着玻璃往院子里看。
是爷爷嘎迪从院子外面回来了。嘎迪浑身是土,手里拿着一捆卷起来的绳子,绳子也旧了,早已经看不出刚买回来时像马奶一样新鲜的白,也已经和嘎迪一样,灰头土脸的了。
嘎迪穿过院子,从外面打开门进来了。
 “阿如汗,下午喝了多少水,我是回来检查你的水缸子的。哈,娜仁花给你放在桌子上的马奶全被你喝光了,你这个小马驹,”
嘎迪说着话,却直接走进了后面的屋子里,没有从阿如汗住的房间走过来。阿如汗仍旧双腿跪在凳子上,隔着玻璃,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院子里。
院子里走进来几只鸡,领头的花母鸡带着刚刚出生几天的小鸡散步回来了。它们的鸡窝在院子的南拐角,嘎迪爷爷和娜仁花奶奶给它们用木板搭了一个漂亮的房子,里面铺着松软的干草。整整二十一天,花母鸡整天整夜的蹲在鸡窝里抱窝,寸步不离她的蛋。
“阿如汗,你可不能去鸡窝里面去,不能把你的手伸进鸡屁股里掏蛋,花母鸡会啄你的手,像啄一条虫子一样不留情面的。”奶奶娜仁花好几次这样告诉阿如汗。
阿如汗不说一句话。
只有那么一次,在早上太阳高高升起,把院子里的一切照的闪闪发亮的时候,阿如汗轻悄悄走到鸡窝旁边,蹲下来,歪着头,从半开着的小门看着鸡窝里一动不动的花母鸡。
花母鸡身体不动,脑袋一刻也不停,转动着脖子,咕咕咕——咕咕咕,连声叫着。警惕地看着阿如汗。
“阿如汗,母鸡会啄伤你的,快回来吧,她快做妈妈了,做妈妈的总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她可是厉害着呢。你该吃药了,来吧,我的阿如汗。”奶奶娜仁花手里提着一桶刚挤好的马奶从马圈里回来了,胖胖的身体有些摇摆。
每天早上,娜仁花奶奶起的都很早,清扫院子,清扫鸡窝,清扫牛棚,清扫马圈,清扫羊圈,然后喂鸡,挤马奶,挤牛奶。嘎迪爷爷总是要先美美地抽一锅烟的,然后把马、牛、羊喝水的水槽里面添满干净的水,给它们的食槽里添上鲜嫩的饲料。他总是最后才走到房子后面最西角的马棚里去,和他最心爱的一匹精心训练出来的蒙古跑马说几句话,给它添上又干净又饱满的饲料。
“来,阿如汗,张开手心,数一数你的药是几片,你该练习数数了,阿如汗,你长大得替我们守着草原,你得数清楚天上飞过多少只雄鹰,地上跑过多少匹骏马,属于你的巴音草原的这一大片草场上,有多少棵树,多少棵草,多少只野鸡。不是吗?你得数清楚你的马棚里有多少匹马,牛棚里有多少头牛,羊圈里有多少只羊,鸡窝里有多少只鸡,你的鸡还会下蛋,你的马还会下小马驹。噢,对了,再过两天,你的嘎迪爷爷就会又迎来一匹小马驹,那匹纯良的蒙古黄马肚子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她就要做妈妈了。”
阿如汗出神地看着窗外,他一声不吭,手心里攥着每天要吃的几种形状的药片。
阿如汗五岁了。
半年前,他被妈妈送到爷爷嘎迪和奶奶娜仁花的身边,送到宽广美丽的巴音草原。
“我带着他去了北京、去了上海,把该跑的医院跑遍了。他是得了一种不想说话的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他叫我一声妈妈了,他不愿意叫我妈妈了。”甘梅流着眼泪。
甘梅不是蒙古族的姑娘,她是汉族人的女儿,是呼日上大学时候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嫁给了草原上的小伙子呼日。也从草原上带走了呼日。见过了大世面的呼日已经不愿意在草原上生活了,他跟着甘梅离开草原,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里去了。
“他不能再呆在幼儿园里了,老师说,这样对他是没有好处的。他不说不笑,不和小朋友在一起玩,小朋友们已经瞧不起他了。”呼日叹了口气,抚摸着阿如汗细小的胳膊,难过地说。
娜仁花抹着眼泪,嘎迪低着头,把一个马鞍子擦了又擦。
“医院给开了药,我也拿来了。他不肯吃,统统给我扔掉了。你们没有看见他发怒的样子,大喊大叫,把整个楼的人都惊动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听见了,吓得直踢我肚子。”甘梅抚摸了一下隆起着的肚子,流着更多的眼泪。
“医生说,得给阿如汗找个伴儿,可是,我们小区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玩,甘梅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闹腾,她吐的厉害,我们打算把阿如汗放在草原上一段时间。”呼日搓着双手。
嘎迪站起来,把精心擦拭的马鞍子举过头顶,挂在墙上。然后点起一锅烟,狠狠吸一口,走过来,俯下身子看着脸色苍白、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吭的阿如汗说:“草原是能祛除一切灾祸,能治疗一切疾病的,长生天保佑着呢,从今天开始,阿如汗就是草原上最英勇的小马驹。”


二   巴音草原


阿如汗留在了巴音草原。
这里似乎更适合他。草原上没有如水流一样让他害怕的人群,没有大声响着喇叭让他心烦的汽车,没有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红瓦蓝顶的楼房,没有幼儿园老师喋喋不休的管教和身旁小朋友的打闹和嘲笑,也没有谁,一遍一遍地给他做检查,一遍一遍叫他张嘴说话。
巴音草原是一片古老的草原。从嘎迪的爷爷的爷爷那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生长在蓝天白云下。这片草原和其他草原一样,绿的一眼望不到边。草原上世代生长着嘎迪这样的牧民,生长着成群的马,成群的牛,成群的羊。草原上的树多得数不清,地榆、砍头柳、红柳,这儿一块那儿一片,裂叶蒿,沙奶奶、狼毒花、野豌豆连成片,草原上数不出名字的花多的就是,这些花儿不争不吵,红红绿绿,安静地开了又谢了,一年又一年。
嘎迪家的草场,就在巴音草原的西北面,是一片还算丰茂的面积很大的草场,草场的四周,早已经被嘎迪和他早已故去的父亲用一根一根铁丝绑在桩子上围起来。
牧民嘎迪60多岁了,因为风吹日晒,瘦高个子的嘎迪皮肤黝黑,粗糙,显得比别人更老一些。
奶奶娜仁花身体胖乎乎的,把一件淡蓝色的蒙古袍塞得圆鼓鼓的。她的蒙古袍已经旧了,但是她总是穿着它出来进去的干活。只有在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或者赶上祭祀这样的盛大节日,她才会穿上那件崭新的淡紫色蒙古袍。她的两个脸蛋也胖乎乎的,黝黑光亮,脸上总带着慈爱的笑。
她对着咕咕咕叫着的母鸡笑:“你好啊,幸福的花母鸡,你的孩子们长得很快啊,你看看它们的毛色多光亮,是吧?”
她对着吃草的大黄牛笑:“你好啊,老伙计,晚上不能让嘎迪给你添饲料了,你瞧瞧你的肚子,吃的圆鼓鼓的,比怀了小牛还要鼓。”
她对着从草原上回来的羊群笑:“你们就是巴音草原上的精灵,来,看看这满槽的水,清凉甘甜,喝的你只会咩咩叫。”
她对着嘎迪精心饲养和打扮的那匹青马笑:“说实话,嘎迪娶我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打扮我。你看看你的马鞍,精美的南红和松石不比我帽子上的少,你看看你头上的彩带,不比我蒙古袍上的色彩少。”
她对着整天安安静静的阿如汗笑:“我的小马驹,你听,小鸟在树上喳喳叫,小鸡在院子里叽叽叫,那群羊也一刻不停咩咩叫,还有那条大黑狗,来了人也总是汪汪地叫几声,你是草原上的小马驹,你得叫,你得像一匹小马驹那样叫,咴儿咴儿,哈哈,就是这样,你不能不说话,不能不出声,那样就不是英勇的阿如汗了。”
娜仁花一面双手熟练地从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身体下面挤着马奶,一面对着嘎迪说:“你别光注意你的那匹跑马了,你得多个心思看看你的孙子阿如汗,他自从来了草原上,还没有和我们说过一句话。”
“我记着呢,我这就带他去看看心胸宽大的巴音草原。我得给阿如汗找个伴不是吗?”


三  发脾气的阿如汗


嘎迪给那匹他最爱的青马套上笼头,拉出马棚,他准备带着这匹快要参加跑马比赛的英雄,到平坦的草场里去练习练习。
“阿如汗,你愿意和我去训练马吗?我马上要骑着它去摘来跑马比赛的奖杯啦。”他牵着青马,隔着院子叫。
阿如汗的脸在玻璃上出现了,小小的,苍白的。
“走吧,我的小马驹,你可以帮我揪着马的缰绳。”嘎迪又说。
玻璃上没有了阿如汗的小脸。
嘎迪叹了口气。把马栓在门口的柱子上,回到院子里来。
“阿如汗,你今天得和我去草场,你得学会怎么训练一匹优秀的蒙古跑马,不是吗?阿如汗是英勇的小马驹,不能像个小耗子一样钻在地洞里。”他说着进了屋子。
阿如汗躲在一扇门背后,两个手的十个手指扭搅在一起。
嘎迪伸手拽他,阿如汗顺着门蹲下去,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嘎迪说:“阿如汗,到院子里去,到草原上去,到蓝天下去。”
阿如汗拼命摇着头,啊啊啊——
他喊叫起来。
嘎迪使劲拽,阿如汗使劲后退,他涨红了脸,一双安静无神的眼睛立刻充满恐惧与火气。
啊啊啊——他使劲喊。
院子里的母鸡咕咕咕叫起来。
啊啊啊——他的声音更大了。
院子外的大黑狗汪汪汪叫起来。
啊啊啊——阿如汗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拴在树桩上的青马咴儿咴儿地叫了起来。
娜仁花奶奶从院子外跑进来。
嘎迪还想最后试一试,他伸出另一只手,正要拽一下已经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的阿如汗,他的手腕子就被阿如汗使劲咬了一口。
啊啊啊——
这一回,是嘎迪爷爷大声叫起来。
娜仁花赶忙把嘎迪推出屋子,回身再看阿如汗,一张惨白的小脸正憋得通红,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这粗气,一双通红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
“你去吧,他还得适应一段日子呢。”她对嘎迪说。
“你不能再给他吃这些药啦,迟早会害了他的。你看吧,明天我就扔了它。扔到院子外面去。哼,这个小耗子,不喜欢白云飘过的蓝天,不喜欢骏马跑过的草原,不喜欢大块大块的手抓肉,他喜欢钻在地洞里吃红的绿的苦药片。”
当娜仁花找了药,端了水,过来给阿如汗吃药的时候,阿如汗再次像疯了一样,把娜仁花手里的水杯打在地上,碎了一地,然后,把娜仁花手里的药片抢过来,冲出门去,远远地扔出院子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如汗闭着眼睛,听着娜仁花奶奶在给嘎迪爷爷的手腕上涂药。
“他可不是温顺的蒙古马,他是暴躁的小狼狗。”嘎迪叹了口气。
“他就是我们最良善的蒙古马,他是草原上的小马驹,小马驹受惊了,也会保护自己的。”娜仁花奶奶说。
“嗯。比起他每天蔫头巴脑一声不吭的样子,我倒愿意他能天天这样叫出声。听那声音,倒像我们草原上扬头高叫的蒙古马。现在想想还让我兴奋呢。好了,不用涂什么药了,不要紧,我今天晚上可不能多睡了,那匹大黄马快生了,我得过去看看,多给她喂点草。”嘎迪又说。
“下个月,巴音草原的跑马比赛又要开始了,你和你的青马还是要参加吧?”
“那当然,我的青马这次一定能泡在马群的最前面。”嘎迪说。
“得了吧,你老了,你的青马也老了,你得不了第一名的。得不了不要紧,可别把你的老腰闪了,它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别再惹它啦。”
“我今天在草场里奔跑了,我的青马速度还是那么快,耳边的风呼呼地叫,让我心痒痒。放心吧,蒙古人是大草原的子孙,蒙古马是草原人的灵魂,只要我还喘气均匀,身体结实,就一定要在草原上驰骋,瞧着吧,今年我的青马就是冠军。”嘎迪爷爷说着往门外走,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往阿如汗睡觉的房间里看了看,说:“我觉得,阿如汗也得有一匹自己的蒙古马了。”


四  跑出家门的阿如汗


阿如汗仍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跪在凳子上,趴在玻璃上,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动静。
阿如汗的耳朵非常灵敏,他常常能听到很远以外的声音。他虽然不愿意到房子外面去,总喜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是,他能听见房子后面牛在夜里反刍的声音,能听见嘎迪在马棚里一边为那匹漂亮的蒙古跑马刷毛,一边和它聊天的声音;黄昏时候,他能听见那一大群蒙古马在高大英俊的儿马的带领下,从草场奔跑回来,在盛满水的水槽边大口喘气、大口喝水,此起彼伏打着响鼻;他还听得见羊群在那只头羊的带领下,肚子吃的溜圆,浩浩荡荡一路走回来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那只寂寞了一天的大黑狗,就总要围着栓着它的粗木桩子转起圈子,声音粗重地叫喊几声。
这个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嘎迪的马群和羊群都在远处的草场里尽情享用美餐,还没有到回来的时候。嘎迪和娜仁花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屋前屋后一片静悄悄。
阿如汗刚睡起午觉来,他躺着没有动,耳朵里传来一匹马焦躁不安的走动声,得得得得,比平时凌乱了一些;他听见马咈-咈-咈-咈的出气声,比平时沉闷了许多。
是那匹要下小马驹的黄色母马回到马棚里来了吗?它现在就要生产了吗?
阿如汗觉得是,他的手心攥得紧紧的。
他爬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几圈,把娜仁花奶奶临走放在桌子上的一杯马奶喝了精光。
酸甜酸甜的马奶,没有让阿如汗安静下来。他想起爷爷嘎迪的话——
“我觉得,阿如汗也得有一匹自己的蒙古马了。”
阿如汗悄悄地出了门,太阳正好,晒得身上热乎乎的。他看见花母鸡正蹲在架子上打着盹儿。她的孩子们也细声细气地在鸡窝附近啄食,有两只淘气的小花鸡,用爪子往身上刨着土。
阿如汗没有功夫逗留,快速走出了院子。
门口正在懒洋洋躺着的大黑狗立刻竖起了耳朵,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瘦小的阿如汗顺着墙根,一点一点往房后面马棚走去。
房子后面的各种窝棚阿如汗再熟悉不过。没有得病以前,这里也是阿如汗的乐园,每一次回草原来,他都是一下车就奔到这里来。那几头大角的黄牛,嘴里永远在嚼着牧草,偶尔抬头看着阿如汗走过来。路过空空的羊圈,阿如汗闻到被太阳烘晒过的羊粪味。
马棚里确实有了动静。
那匹黄色的母马在空荡荡的马棚里不停地走动,一会儿跪倒,一会儿站起来,它的小马驹马上就要出生了。
阿如汗悄悄地、怯怯地,向着马棚走去。阿如汗太瘦小了,他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心里记着一句嘎迪爷爷的话——
“我觉得,阿如汗也得有一匹自己的蒙古马了。”


五  小马驹降生了


马棚里安静下来,阿如汗透过马棚低矮的围墙,看见了已经生产完的黄马。它正一点一点舔着刚刚生下的一匹小马的身体。
小马驹和母马一样的黄颜色,只是它的毛不如母马的毛色干净,湿漉漉的,粘着黏糊糊的血液。
它的腿像是四条烧柴棒那样细,哆嗦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又立刻摔倒了。母马不住地在小马身体周围走来走去,用头蹭着跌倒在地的小马,不断在小马身上舔着。
“腿长,胸宽,眼亮,蹄子大,嗯,长生天又送给我一匹纯种蒙古马。”阿如汗的耳边,嘎迪爷爷压低了声音轻声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嘎迪爷爷也回来了。他仔细观察了小马,双手向上,虔诚地感谢上天。
他看看瘦小的阿如汗,再次压低嗓门说:“看着吧,不到两分钟,这匹小马驹就自己站起来了。”
阿如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他还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他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小马驹。
果然,母马围着小马舔舐的时候,小马驹再次尝试站起来,它的两条前腿先直直地站起来,两条后腿紧跟着使劲一蹬,这匹小马就摇摇晃晃站在母马身边了,然后,它全身一抖,有几颗身上残留着的血水珠子溅到了阿如汗的身上。
“好样的,前腿直,后退弓,阿如汗,这匹小马驹,会是一匹最纯正最优秀的蒙古跑马。”嘎迪兴奋不已。
娜仁花奶奶也来了,她对着母马轻声说:“我们草原上的蒙古马从来都是这样结实,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生下自己最优秀的孩子。”
“记的吧,这匹黄马去年下马驹的时候,离开草场两天,在一个没有人打扰的草场下了一匹英俊的小马带回来。这回,又在我们离开家的时候悄悄下了一匹优秀的马驹。老伙计,你受苦了,长生天保佑你。”娜仁花奶奶眼里闪着泪花。
 嘎迪爷爷准备去打水了,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就是草原上真正的蒙古马呢。这些草原上的精灵教会蒙古人多少东西呢。我死去的爷爷就曾经跟我说过——‘嘎迪,我的小马驹,这草原上的每一匹蒙古马都通着人性呢,这草原上每一匹蒙古马都给我们树着榜样呢,要知道,它们可从不挑剔环境,从不和人讲条件的,负担越是沉重,它们越是默默承受,你得好好向它们学习呢。”
路过阿如汗,嘎迪站住了,转过头说:“孩子,你得好好向它们学习呢,从今天起,这匹小马驹就是你的了。”
不知什么时候,阿如汗早已经汗如雨下,他听着娜仁花奶奶和嘎迪爷爷的话,一时间怔怔的,当听到嘎迪爷爷说的最后这句话,阿如汗心有些发抖,他一时不知所措,转身奔回了家。
回了家的阿如汗蜷缩在门后面,呆呆地好大一会儿。
屋子里太安静了,他不由地竖起耳朵。
他好像看见娜仁花奶奶端了温热的水,在用甘草刷给母马刷身体。
刷刷——刷刷。
他好像看见嘎迪爷爷在给母马的水槽里悉心地加了干净的水。
“伙计,辛苦了。”
阿如汗还看见小马驹已经能围着妈妈走来走去了。
阿如汗又听见嘎迪爷爷说——
“我觉得,阿如汗也得有一匹自己的蒙古马了。”
阿如汗跑到外屋,打开冰箱,取出娜仁花奶奶放在里面的一大桶马奶瓶,转身向外面跑去。


六   阿如汗有了新朋友


连续几天,阿如汗换了发呆的地方,他每天天一亮,就穿好衣服出了屋子,一天到晚都守在马棚旁边。
他的早饭是娜仁花奶奶拿到马棚旁边给他吃的,娜仁花奶奶烙了酥脆的饼,吃起来非常香。
他的药是娜仁花奶奶拿到马棚旁边给他喂的,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数一数,手心里有五个药片。
他的水是娜仁花奶奶给他装在一个绿色的行军水壶里,吊在他的脖子上,方便他随时能喝到水。
娜仁花奶奶还会把冰凉冰凉的马奶端一杯,送到马棚旁边给他喝。
“我的小马驹,你也得喝点马奶,像刚出生的小马驹一样。吃了母马的奶,眼看着就壮实起来了。”
阿如汗守在马棚栅栏旁的时候,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的眼睛从早到晚地看着这一匹可爱的小小马驹。吃饱了奶水的小马驹在马棚里不时地溜达,跟着母马学习翻身。
阿如汗长时间地守在马棚的矮墙旁边,一天一天和小马驹非常自然地亲近了。小马驹有时候会离开妈妈,走过来,扬起头,看着瘦小的阿如汗,将温软的马嘴向他伸过来。
四下无人,嘎迪爷爷去牧场了,娜仁花奶奶在院子里唱着歌。阿如汗伸出手来,在向他很近地走过来的小马驹身上碰了碰。
滑滑的。
阿如汗心里一阵紧张。他看看小马驹,小马驹没有躲开,一双温和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阿如汗又伸出手去,这一回,他让自己的手在小马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小马驹的毛发滑溜溜的,身上温热温热。阿如汗心里激动起来。
他学着嘎迪爷爷的样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马驹的身体,他在心里说:“这是我的小马驹。”
晚上睡觉前,嘎迪爷爷才回来了,他直接进了阿如汗的房间,他给阿如汗带回一个崭新的刷毛刷子,套在阿如汗小小的手上。
“从明天开始,你就负责给你的小马刷毛,像我给青马刷毛那样。”嘎迪爷爷看着阿如汗,笑眼弯弯。
阿如汗睁大了眼睛。
“听着,我说的那是明天的事,现在你得睡觉啦。”嘎迪爷爷在阿如汗脑门上轻轻的弹了一下,出去了。
可是,阿如汗怎么能睡着?
等爷爷一出去,他就一骨碌坐了起来,仔细看着手里的白色刷子,瞪着眼睛等天亮。
于是,有一天,呼日爸爸和甘梅妈妈开着车来看阿如汗的时候,是在马棚里找到他的。
阿如汗在阳光下满头大汗,认真地给小马驹刷着身上的毛。小马驹的头、脖子、全身,一点一点刷的很仔细。小马驹金黄色的鬃毛被阿如汗刷的整整齐齐,浑身油亮。
在阿如汗刷毛的时候,小马驹驯服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偶尔回转头,用温热的马嘴在阿如汗的脸上蹭一蹭,算是感谢他,十分友好。
“是你说的,阿如汗得有一个自己的伴儿,现在,他找到了。”嘎迪自豪地吸一口烟,对着目瞪口呆的儿子呼日说。
“可是,可是,医生说,阿如汗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并不是指马驹啊,马驹是不能和他说什么话的,这样下去阿如汗也许就再也不会说话了。”甘梅瞪着大眼睛,有点担忧。
他们这次来,是给阿如汗送药来了,还给阿如汗买了一个大大的玩具小汽车。
“阿如汗应该玩这些汽车,这是城市里的孩子都在玩的玩具。”甘梅示意呼日把车上的玩具车拿下来。她的肚子已经又大了一些,像是在衣服里塞了半个皮球。
“拿回去吧,我敢肯定,阿如汗不喜欢小汽车,阿如汗喜欢小马驹。”嘎迪爷爷呛了一口烟,咳的咔咔的,又笑得哈哈的。
“可是,阿如汗总有一天得回到城市里去呀,我们得让他适应城市的生活。”甘梅说:“我的斯日古愣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等阿如汗的小弟弟生下来,阿如汗就有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了,阿如汗和他的弟弟一起学习说话都来得及,不是吗?”
嘎迪站起来,说:“阿如汗是草原的小马驹,他是离不开草原的。”


七  阿如汗和小马驹

夏天就要过去了,小马驹已经跟着母马每天到草场上去了。它的身体结实了很多,每条腿都很健壮有力。阿如汗看着他在远处奔跑,头上的、身上的鬃毛一甩一甩,金黄金黄,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阿如汗也变了样子。
他比半年前来的时候结实了许多,这段时间他的胃口很好,娜仁花奶奶做的沙葱面条,他一口气就能吃进去一大碗。嘎迪爷爷经常用刀给他割下一大块冷羊肉,他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嚼着。他的脸色也红润起来,风吹日晒后,他苍白的脸色先是发红,现在也像抹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甘梅妈妈又一次过来看他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他的裤腿儿已经高高的吊了起来,阿如汗明显地长个了。这一次,甘梅妈妈看见上次给阿如汗带回来的药,好像根本没有动过。自己给阿如汗带来的玩具小汽车,安安静静睡在鸡窝上面,车身上到处是干的湿的鸡粪,车厢里盛了些水,是前几天下雨时候积留下的。
阿如汗换了自己活动的地方,他已一刻不愿再家里停留。院子里咕咕咕叫着的母鸡只会让他心烦。他时刻牵挂着草场里的小马驹。他敢肯定,离开他的小马驹虽然跟着母马妈妈,但是也一定像他想念小马驹一样想念着他。
他每天都跟着嘎迪爷爷一起到草场去,草场离嘎迪爷爷的院子差不多两公里远。嘎迪爷爷一天总要往返好几回。阿如汗就在睡醒了吃饱了肚子以后,跟着嘎迪爷爷去草场。每一次,阿如汗跟着爷爷刚走进草场地栅栏边,就看见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向着他奔跑过来。
嘎迪爷爷在草场里选了两棵靠的很近个头还不算高的树,他忙忙碌碌,用结实的绳子和细的网线在两棵树中间给阿如汗吊起了一个既可以向天空摇荡,也可以安静地躺着睡觉的秋千。
“坐上去,阿如汗,你可以在这里悠闲地玩耍,睡觉,可以陪着你的小马驹。你看,你的小马驹正在吃奶,它吃饱了就会来找你了。”
嘎迪爷爷的草场好大呀。阿如汗觉得自己现在是走不完这个草场的。好几次,嘎迪爷爷到远处去找马,背影跟着一个坡一个坡上下起伏,不久就被远处的几棵树遮挡住了,很久看不见他,再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草原上一个移动的小黑点了。嘎迪爷爷的几十匹马散落在广阔的草场里,互不干扰,都在低着头不住地吃草,时不时甩一甩自己的马尾巴。
等剩下阿如汗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四处的走走。
草场里的花也吸引着阿如汗,他常常会顺着一个方向走下去,顺手摘下一朵一朵鲜艳的花,黄色的小菊花、紫色的马兰花、蓝色的鸽子花,红色的山丹花,各种颜色,各种模样。然后,他会选上几根柔软的柳枝,先编成一个大的环,再把红的粉的鹅黄的淡紫的各种花,精心地插上去,这样,阿如汗的手里,就有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他正蹲着身子坐在草地上认真地编着花环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马蹄声,吃饱了奶的小马驹就从草原的某一个方向,冲着阿如汗跑过来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小马驹跟在阿如汗身后,脖子上戴着一个漂亮的花环。
阿如汗不说话,小马驹也不说话。他们之间不需要说话。
不过,阿如汗觉得,他们是在心里互相说话。他能听懂小马驹对他说的话。他觉得,小马驹也一定能知道他心里想着的话。
比如,小马驹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小马驹是在说:“你好啊,阿如汗,我吃饱了,过来和你玩一会儿,你太孤独了。”
他摸一摸小马驹的头,再扬一杨手里的花环,那就表示自己在说话:“你好啊,小马驹,你看,我正在给你编花环呢。”
阿如汗的身上,总是带着爷爷送给他的那把刷子,小马驹每次跑过来的时候,阿如汗就会让他好好舒服舒服。
七月的一天,嘎迪爷爷腰疼病又犯了,到镇子上去看病啦。阿如汗等不及娜仁花奶奶,就自己朝着草场的方向去了。他的小马驹一大早就跟着母马去了草场。
阿如汗今天感觉有点不舒服。是的,早上起来的时候,阿如汗就感觉自己身上热乎乎的,两个脸蛋直发烫,眼睛也有点迷迷糊糊。
娜仁花奶奶从库房里出来,看见阿如汗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草场了。
“阿如汗,你现在就要去草场吗?耐心等我一会儿吧,等我得把手里的活儿做完。”阿如汗不说话,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早饭。
“阿如汗,吃几口羊肉沙葱馅儿的包子再去吧,今天的太阳火辣着呢,这才八点多钟,太阳就快烤熟我的后背了。”
阿如汗不想吃,他低着头出了门。
“阿如汗,你得带点水和吃的过去啊,嘎迪爷爷一早就去镇上了,回来得下午了。”
娜仁花奶奶摇晃着胖乎乎的身体回家取水壶和吃的东西。阿如汗已经顺着爷爷带着他每天走的路慢腾腾地走远了。
阿如汗一个人在路上走。娜仁花奶奶说的没错,今天的太阳真是毒辣,阿如汗觉得身上也被晒得滚烫起来。路两旁的青草被晒得有点发蔫,路两旁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马兰花,被晒得没有了精神,路上的沙土被晒得发白。阿如汗的小脸也发白,他感觉浑身发热,想赶紧到草场里去。
终于进了草场,阿如汗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到处看看他的小马驹,他直接躺在了秋千上。两棵树的叶子还算茂密,这时候正背着太阳,垂下了一处阴凉,正好垂在阿如汗的秋千上。
阿如汗觉得有点累,双腿有点软,他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烫。他闭了眼睛,想再睡一觉。
得得——得得。
他听见小马驹跑过来了。
呼呼——呼呼。
身边的小马驹在喘气。
阿如汗没有睁开眼睛,他伸出手抚摸一下小马驹柔顺的毛。
呼呼——
阿如汗的头感觉越来越沉,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立刻就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中的阿如汗梦见了广阔的巴音草原,也梦见了嘎迪爷爷这一片美丽的草场。
巴音草原最美的时候就是夏天。草原永远平坦辽阔,一眼望不到边,整个大地都被绿油油的青草覆盖着,看上去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随风起浪摇摆。各种树,各种花,一大片一大片的马兰花。草原涌向哪里,这些草原上的精灵就跟着到哪里,就这么一直涌向天边。一群一群的马,一群一群的牛,在草地上很是悠闲。羊群散落在草原深处,像是一颗颗闪闪发亮的珍珠。蓝天同样看不到边,一朵一朵的白云,像牛奶一样洁白。阿如汗梦见自己仍旧睡在秋千上,一大片的绿荫罩在他的身上。这时,风吹过来,一阵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
睡梦中的阿如汗使劲儿闻一闻。
啊,不,草木的清香变成了一种浓浓的马奶和重重的马汗的味道。阿如汗舔一舔干裂的嘴唇,睡梦中,他看见小马驹戴着花环远远地向他跑过来。
呼呼——呼呼   
嗒嗒——嗒嗒
身边的响动很大,阿如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边站着两匹安静的马。一高一低,一大一小。
太阳更高了,更加刺眼了,挡在头上的绿荫已经偏了方向。现在,是这匹母马站在他的面前,给他遮挡着火热的太阳,高大的身体带来一大片的阴凉。
小马驹呢?小马驹呢?
阿如汗扭过头,看见他最心爱的小马驹站在他的另一旁,一动不动,眼望着它的主人。
“阿如汗——”
娜仁花奶奶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走来了。
“阿如汗,好孩子,今天的太阳太厉害了,你不能躺在秋千上,会中暑的。来,喝口清凉的马奶,你得到树荫底下躲一躲。”
阿如汗翻身从秋千上下来,他感觉身上的燥热已经去掉了很多了。


八  嘎迪爷爷的青马得了最后一名


这个夏天,嘎迪爷爷带着自己的青马参加了巴音草原上一年一度的跑马大赛。嘎迪不止一次地告诉过阿如汗,自己的这匹赛马,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纯种蒙古马。
这匹青马在吃了第二次返青草的时候,就开始严格按照自己的配料来喂它,早晚吃干净的草,中午喂磨碎的豆。嘎迪一直严格按照蒙古跑马的要求训练它。
他拿出老牧人的本领,亲自给他的蒙古赛马装扮了一个又漂亮又合适的马鞍子,又说服了娜仁花奶奶,取出她珍藏多年的嫁妆,给马鞍子上镶上了贵重的南红玛瑙与绿松石。
牵马的笼头,嘎迪爷爷也费了一番辛苦,光是做笼头的熟皮子,就费了他很多时间。他把新剥下来的生皮子,在水里一遍一遍泡软,细心除去毛皮上残留的油脂和污物,先是加了芒硝在锅里煮,再放在加了清油的锅里煮,整张皮子就变得既柔软又结实,然后把皮子晾在木棒上慢慢阴干就可以用了。他还让娜仁花奶奶抽空把从小学会的女红手艺拿出来,好给马笼头上配上蒙古族最古老最美丽的手绣图案。
嘎迪爷爷在青马身上倾注的心血,是草原上的牧民们都看在眼里的,也是娜仁花奶奶偶尔生气的时候不免要唠叨几句的事情。
但是,娜仁花奶奶并不会真正的不高兴。作为草原上长大的蒙古人,她更了解蒙古人。她怎么会不知道,一个蒙古男人,没有几匹像样的好跑马,就像一个人丢失了灵魂一样,会让人耻笑。一个蒙古男人,不去争夺赛马的桂冠,是不配当一名真正的蒙古人的。
可是,嘎迪爷爷和他的马,却从来没有一次摘得跑马比赛的桂冠。嘎迪爷爷越是得不了冠军,娜仁花奶奶越是从心里支持他。她知道,这辈子,嘎迪爷爷一定要完成骑着自己的蒙古马得一次冠军的愿望。
比赛的那天,娜仁花奶奶给嘎迪爷爷的腰上贴了一圈的高腰,散发着一阵阵中药的味道。然后带着阿如汗一起去了。阿如汗不是自己去的,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马圈旁边,看看马驹看看爷爷。
嘎迪笑了:“是该让你和你的小马驹一起见识一下这样神圣的场合了。”他给小马驹也套上一个笼头,让阿如汗牵着自己的小马驹一起去了。
那一天的巴音草原,人多马更多。阿如汗见到了许多戴着花花绿绿马笼头的马,也看到了更多贵重的马鞍子和精致的马鞭。
“阿如汗,你要知道,这可不光是赛马的大盛会,也是比赛马鞍子和马笼头的盛会,哪怕是马鞭子都要比一比呢。谁肯下辛苦,为自己的马配上精美的马鞍和笼头,谁的马就最神气。蒙古人对自己的蒙古马从来都是不吝啬的。”嘎迪爷爷指着昂首走过的一匹毛色洁白的赛马,对娜仁花奶奶和阿如汗说。
人群中的嘎迪爷爷也很神气,马群中的青马也跟着主人一起神气。青马的马笼头上,娜仁花奶奶亲自做的手绣图案朴素自然,两条红色的彩带从马的耳边垂了下来。爷爷嘎迪摸摸青马,给阿如汗眨眨眼,然后竖起右手的大拇指,表示自己一定得第一名。
阿如汗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得无声无息,其实不过是总绷紧着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可是,这已经是阿如汗很久没有做到的事情了。这不经意的嘴角上扬,被身边的娜仁花奶奶看到了,她默默转过头去,擦掉眼里涌出来的泪水。
一声令下,嘎迪爷爷和他的青马立刻冲了出去。阿如汗牵着小马驹,挤在人群里,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心里好紧张。看着自己的爷爷随着赛马群一起射了出去,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跑马比赛,每一匹马四蹄飞奔,如箭一般向天边奔去。
人群散开了,阿如汗也牵着自己的小马,跟着娜仁花奶奶顺着腾起尘土的方向去找他的嘎迪爷爷。
巴音草原已经是最美的时候了。平坦、辽阔,脚下的草绿油油的,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了。各种花都已经开放,在微微的风中摇摆着头。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个一个闪闪发亮的小海子,像是镶嵌在绿色中的蓝宝石。
“多好的草原啊,阿如汗,你的呼日爸爸却不愿意守着它了,你看,这么大的草原,这么多的蒙古马,都是长生天赐给蒙古人的礼物啊,可现在,要把它们留给谁呢?”娜仁花奶奶忧虑地对着远处的草场说:
在路上,阿如汗和奶奶碰到了垂着头返回来的嘎迪爷爷。
嘎迪爷爷的赛马没有得到第一名。
刚跑出不久,嘎迪就和他的青马冲在了最前面,可是,没跑过一千米的时候,嘎迪爷爷突然感觉到腰疼无比,针扎一样疼。他的动作就凌乱起来,身体立刻跟不上马奔跑的节奏了。这匹蒙古青马知道主人的腰疼病又犯了,它自动放慢了脚步,好让伏着它身上的嘎迪慢慢跟上节奏,也能舒服一些。
它的脚步一慢下来,嘎迪爷爷和他的青马立刻就被其他年轻的马和年轻的牧民呼喊着甩在了后面,嘎迪长叹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滚落到马鞍子上,滚落到马背上。
青马就这样驮着腰部作痛的主人,缓缓地奔跑,最后一个冲过终点。
“嘎迪老爹,明年还来赛马吗?”一个年轻的牧民小伙子骑着自己的枣红马从嘎迪身边奔过,他嬉笑着问嘎迪,语气里都是嘲笑的语气。
“比啊,为什么不比呢。我嘎迪还没老呢。”嘎迪扶着腰,向着年轻人的背影喊。
“嘎迪老爹,让你的呼日回到草原来吧,让你的呼日来比赛吧。”又一个人骑着马从嘎迪身边跑过。
“哼,呼日?他早把草原忘了。”嘎迪懊恼地低了头往回走。
阿如汗牵着小马驹和嘎迪爷爷一起走回家,他看见嘎迪爷爷满脸泪水,久久地把身体伏在赛马的身上,逐渐开始抽泣了,最后,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嘎迪老了,我的老伙计,老了的嘎迪开始拖累你了,你可是真正的蒙古马啊,你是今天真正的冠军呢。”


九  塔拉和他的小黑马

一个临近黄昏的下午,嘎迪爷爷的老朋友苏和爷爷来做客啦。苏和爷爷是来和嘎迪爷爷分享自己的快乐的。过几天,他的小女儿就要出嫁了。
苏和爷爷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骑着自己的一匹毛色雪白的蒙古马,他八岁的的孙子塔拉,从学校里放了假,他骑着一匹黑色的小蒙古马跟着爷爷来到嘎迪家。
娜仁花奶奶和嘎迪爷爷高兴坏了,娜仁花奶奶已经准备给两位草原上的朋友炖上一锅鲜美的羊肉啦。
嘎迪爷爷带着苏和爷爷和塔拉到草场来了,这是每一个牧民心里最得意的时刻。这一坡一坡的草,一群一群的马,一群一群的羊,让每一个牧民的心里都十分敞亮。
苏和老爹的身后,瘦高个子的塔拉眼睛直往秋千这里瞧。阿如汗正坐在秋千上面,晃着两条腿,给他的小马驹再编一个漂亮的花环。
苏和爷爷对着身后的塔拉说:“我要和好朋友嘎迪好好说会儿话了,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你的朋友在那里,你可以和他说说话啦。”
于是,塔拉就牵着自己的小黑马,来到了阿如汗的身旁。
嘎迪爷爷看了看专心致志的阿如汗,大声告诉他:“嘿,阿如汗,那是你的朋友塔拉。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是吧?他的这匹小黑马不错,你可以带他去看看你的小黄马。”
阿如汗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脸很瘦颧骨很高肤色黝黑的大孩子。
阿如汗低下头,继续编他的花环。
“你叫什么名字?这花环是你编的吗?”塔拉大声问道。
阿如汗没有说话,但是不再编花环了,两只手有点不知所措。
“你有马吗?是纯种的蒙古马吗?你给它起名字了吗?”塔拉继续问。
阿如汗站起来,背转身体,看着远处的草原。
塔拉跟了过来,站在阿如汗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会说话吗?”
阿如汗的脸绷起来了,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回头想看看爷爷在哪,嘎迪爷爷和苏和爷爷已经找不见了,他们是闻着羊肉的香味,一起回家里美美地喝酒去了。
“我叫塔拉,我现在上一年级。这是我的黑马沁卡,你可以这样和我介绍一下你自己,也介绍一下你自己的马,你可以吗?”塔拉的声音里已经带出来一股高傲的语气了。
阿如汗向着草场地一边走去,他想看看他的小黄马在哪儿。可是,泪眼朦胧的阿如汗,只看见一片一片模糊的草原,和一匹一匹散落在绿色草原上同样模糊的马。
身后的塔拉觉得很没有意思,他牵着自己的马向嘎迪爷爷家走去,他故意大声说道:
“我去找嘎迪爷爷问一问,他的孙子阿如汗是不是不会说话,他的孙子阿如汗是个哑巴。”
阿如汗听见了塔拉的这句话。他一刻也没有犹豫,握紧了拳头,立刻转身,冲着慢悠悠走着的塔拉冲过去了。等塔拉听见声音,阿如汗已经使出全身力气,用头直接把塔拉从后面撞倒了,他紧闭着嘴,紧握着拳头,瞪着盛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倒在地上被惊的早变了脸色的塔拉。
塔拉立刻反应过来,他呼地爬起来,冲着阿如汗扑过来。
阿如汗立刻就被塔拉仰面摔倒了,塔拉骑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攥着阿如汗想要反抗的两只手。阿如汗太小了,他被塔拉死死地按在草地上,几根被马吃过的青草根扎着阿如汗的脖子,也扎着阿如汗的心。
等阿如汗不再动了,塔拉才放开了阿如汗的手,他在阿如汗的眼前晃一晃拳头,说:“你不是草原上的人,苏和爷爷说,草原上的人会用鲜美的羊肉和醇香的美酒对待他的朋友,你用拳头对待我,你不是我的朋友。”
他站起来,拉了自己的黑马,走了。
阿如汗也站起来,他看一看正往嘎迪爷爷家走去的塔拉,立刻就向远处跑了。
草原上的风把阿如汗的眼泪吹干了的时候。阿如汗已经顺着草场不知道跑了多远。他回头看的时候,耳边好像听见嘎迪爷爷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于是他就想继续往前跑。他想就这样跑下去,一直到听不见嘎迪爷爷的叫声,看不见塔拉那张又瘦又黑的脸才行。
他就顺着嘎迪爷爷找马的路继续往前跑去,越往远跑,地上的草越深,草地上的花越多。原来阿如汗每天只是在离家门口最近最平坦的地方和他的小马亲热,现在看来,他每天看到的,不是嘎迪爷爷的草场拥有的真正样子。嘎迪爷爷的草场,是由一道一道坡和一个一个洼地连起来的,这些地方的草,比家门口的更高更密,有的地方的草,还没有被马啃过,它们高的都快没过阿如汗的脖子了。
嘎迪的马还在不远的地方低着头吃草,看见马,阿如汗心里就不害怕了,他继续往前走,这个时候的草场已经不再是平坦的。阿如汗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步伐变得有些困难。
他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马飞奔而来的声音。
肯定是塔拉不甘心,骑着他的黑马追来了。
阿如汗眼里立刻又溢满了眼泪,他的耳边,好像听见塔拉大声说:
“我去找嘎迪爷爷问一问,他的孙子阿如汗是不是不会说话,他的孙子阿如汗是个哑巴。”
阿如汗看看四周,顺着他左手的方向,一片低矮的柳树在坡梁上长得正茂盛,坡的下面,是一个浅浅的沟,沟里的草长得很高。阿如汗站起来,再听一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向那条沟里走去。
阿如汗把身体蜷缩在这条沟的青草里,茂盛的青草立刻就掩盖了他小小的身体。阿如汗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十几分钟后,当嘎迪爷爷骑着马从离他躺着的地方不到五十米的路上跑过的时候,累极了的阿如汗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嘎迪爷爷大声喊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了。
等阿如汗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坐起来,左右看看,四周黑漆漆的。阿如汗心里害怕了,他站起来,仔细想一想来时的路,却早已经辨不清方向了。草丛里不时有声音传来,那是野兔子从他身边跑过。阿如汗站在这个低洼的草丛间,心惊胆战,他张着嘴大声哭起来。
一阵细碎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阿如汗停止了哭声。黑暗中,他看见一匹小马在草地上一起一伏,正向他跑来。
小黄马。是他的小黄马。
阿如汗的眼泪还没有擦完,他的小黄马已经跑到他的身边。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小黄马把流着汗的头伸到阿如汗的胳膊底下,他的耳朵支楞起来,一动一动地直往阿如汗的脸上碰。
嗒嗒——嗒嗒。
又一匹马飞奔而来,是小黄马的妈妈。
远处,又有几匹马向这里跑来,是嘎迪爷爷和苏和爷爷,他们举着火把,已经在这个草场上奔跑了好几圈。


十  阿如汗和嘎迪爷爷


阿如汗也想训练自己的小马驹。
这个想法从那一天跟着嘎迪爷爷参加完赛马比赛以后,就深深地种进了阿如汗的心里。在塔拉带着他的小黑马来做了客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
好几次躺在秋千上,他一边看看身旁走来走去的小黄马,一边看着蓝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脑子里就有了这样的画面:一声令下,他也骑着自己的小黄马,飞一样地奔向终点,代替嘎迪爷爷得一个第一名。
在心里,阿如汗已经给自己的小马起了名字。
草原,对,它就叫草原。
阿如汗想起嘎迪爷爷在赛马失败以后沮丧地说:
“哼,呼日?他早把草原忘了。”
阿如汗也想起娜仁花奶奶忧虑地对着远处的草场说:
“这么大的草原,这么多的蒙古马,都是长生天赐给蒙古人的礼物啊,可现在,要把它们留给谁呢?”
想定了小马驹的名字,阿如汗心里兴奋了几天,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还是一言不发。
阿如汗牵着自己的小马驹,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等着嘎迪爷爷回来。
嘎迪爷爷昨天就出门去了,他去苏和爷爷那里了,他的女儿要出嫁了。
嘎迪爷爷是想要带着阿如汗。
“阿如汗,你应该跟着我去,你是应该向塔拉道个歉的。”嘎迪爷爷说。
“你就别为难他了,那一天的事情,让我到现在还心直发慌呢,我的阿如汗没错,谁要是出言不恭,就必须用拳头还回去。”娜仁花奶奶说。
“哈哈,好的,听你的,打过架的草原人,将来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的。”
为了参加婚礼,嘎迪爷爷早早起来,装扮他的青马。就像参加盛大的集会一样,就像还要去参加隆重的比赛一样,给他心爱的赛马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走了。
临走,他对着院门口的娜仁花奶奶说:“别这样看着我,总有一天我和我的老伙计还得去争夺赛马的王冠。”
阿如汗趁着嘎迪爷爷不在家,在家里到处翻出一些用剩下的布条彩带,他想给自己的小马驹做一个比赛用的笼头。他找来一根绳子,蹲在太阳地下,把这些布条与彩带一个一个系在绳子上。然后,他就把绳子套在了小马驹的脖子上,他现在还不会像嘎迪爷爷那样,给小马驹做一个漂亮的比赛笼头。
娜仁花奶奶喊他:
“阿如汗,爷爷明天才能回来呢,你得先吃饭。”
 “阿如汗,秋天的太阳也很毒,你回来喝口冰凉的马奶解解暑。”
“阿如汗,你得学会认路,你将来也得像嘎迪爷爷那样到老朋友家去做客,你得学会数数,你和朋友之间的交情,你得知道是用是几壶奶茶几壶马奶酒换来的……”
阿如汗想,娜仁花奶奶说了一辈子话,真是越来越啰嗦呀。我不想说那么多话,我只要学会训练我的小马驹就行了。
第二天的黄昏,阿如汗才看见那匹漂亮的青马驮着醉醺醺的嘎迪爷爷回来了。嘎迪爷爷眯缝着眼睛,嘴里哼着草原上的的老民歌。
“听说你一直在等我吗?阿如汗。”爷爷下了马,他爱惜地给青马喂了足够的草料,精心地给青马刷着毛。
阿如汗不说话,但是他轻轻地点点头。嘎迪爷爷笑了,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流在脸上。
“你想要你的小马驹也去比赛吗?阿如汗。你也要得第一名吗?”嘎迪看了看阿如汗手里提着的小绳子,和绳子上花花绿绿的彩带,笑眯眯地问。
阿如汗不说话,但是他使劲点了点头。
嘎迪爷爷就又笑了,他眼角流出更多的的泪来。他说:
“这匹小马驹一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绝好的一匹蒙古马。就和我的阿如汗一样,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小马驹。好的,阿如汗,这匹小马驹好好训练,肯定是冠军。如果你能亲自训练它,是最好不过的。要知道,你身体多轻啊,马跑起来更省力呢,不像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开始拖累我的马了,不过——”他停住了。
阿如汗睁大了眼睛,看着爷爷嘎迪,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明天春天,草原返青,天气暖过来的时候,你就能训练你的小马驹啦。”嘎迪慢悠悠地说,
阿如汗有点失望,他想现在就训练自己的小马驹。
嘎迪爷爷的眼睛看着阿如汗,他看出了阿如汗的情绪有了小小的变化。
“不过,要想让你的小马驹能在明年春天训练的时候听你的话,训练起来更快一点,你现在就要做一件事情。”
阿如汗认真听。
“你现在得学会在它的耳朵边和它说悄悄话。”嘎迪爷爷慢悠悠地说,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阿如汗怔了怔,低下头去。
嘎迪爷爷过来,抱起了阿如汗,他在阿如汗耳边轻轻地说:
“嘿,阿如汗,好孙子,你会说话的,不是吗?你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能大声地叫我爷爷啦。我老头子现在还能骑马,还能比赛,我还没有老呐,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的。你能大声叫爷爷,是不是?”
阿如汗低着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流在脸蛋上。爷爷嘎迪用黝黑的脸,蹭着阿如汗同样变得黝黑的小脸,就像老马用嘴在小马驹的脸上和身上蹭来蹭去一样。
“试试吧,阿如汗,悄悄地,只有我和你知道,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阿如汗闻见爷爷身上一股草原的味道,清香之中夹着苦涩,温暖之中也有清凉。


十一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阿如汗醒来的时候。枕头旁边已经放好了一个漂亮的马笼头。各种鲜艳的彩带,精致地编织在一起。
阿如汗兴奋极了,他立刻翻身起来,双手抱着马笼头出了门。院子里,嘎迪爷爷正在给他做一个精致的马鞭。
阿如汗蹲在爷爷身旁,看着他把一根手指粗的圆滑的红柳截断。然后,看着他从旁边的袋子里取出洁白的熟皮子,裁成均匀的长条,短粗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编织成一个像辫子一样的鞭子。
嘎迪爷爷专心干活,并没有转身看他。但是,他对阿如汗说: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冬天过去就是春天。阿如汗,你得抓紧和你的小马亲热了。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每天都得和你的小马驹去说悄悄话,你每天都得悄悄告诉它一句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记住了吗?”
阿如汗往爷爷身边靠了靠,他认真地点点头。
嘎迪爷爷就又麻利地做起马鞭子来,他一边做,一边高声唱起了歌。
“低低的炊烟矮矮的毡房,洁白的羊群云朵一样,
我的父亲爱唱歌啊,歌声飘荡在绿色的草原上。
我的父亲是牧马人,歌声伴我童年的时光。
我的父亲是牧马人,歌声伴我到远方……”
马笼头和鞭子做好后,嘎迪爷爷就去了草场。
这一整天,阿如汗却留在了家里。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像从前那样,没有一点动静。
黄昏的时候,小马驹跟随马群回来了。阿如汗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耳朵里却灌进了马群争相喝水的声音。
娜仁花奶奶到房后去了,她担忧地问嘎迪爷爷:“我的阿如汗小马驹怎么了?你和他说什么了?他今天可是一天没出门。”
嘎迪爷爷眨眨眼,不说话。然后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抽烟。
屋子里的阿如汗心里慌慌的,他仔细听着房后的动静坐卧不安。
嘎迪爷爷教给他的悄悄话,他默默记了一天,早已经熟练地背在心里了。可是,阿如汗一言不发太久了。他已经忘了自己该怎样张嘴怎么说话了,不但是对着一个人,也当然包括一匹马。
院子里,嘎迪爷爷咳嗽了几声。阿如汗知道这是爷爷在提醒他,心里就更着急了。一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小马驹,阿如汗此时的心里痒痒的。他想马上到马棚里去,他担心小马驹一天没有见到他,早就想他了。
阿如汗慢慢走到门边,天色暗下来了。他轻轻推开门,看见嘎迪爷爷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树底下,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在整理一个马鞍子。
嘎迪爷爷抬头看一眼阿如汗,说;“去吧,你的小马驹在等着你呢。”
阿如汗就飞快地奔出院子,奔向马棚。
要知道,小马驹是真的在想念阿如汗。这一点,阿如汗一跑过院子就知道了。他才刚拐过院子,奔向马棚的时候,就看见在其他马都在低头喝水,只有他的小马驹一边喝水一边竖着耳朵,不住地往他这边望着。
阿如汗双手抚摸着马驹的鬃毛,小马驹舒服地把头昂起来,把它的脸,把它的嘴,把它的耳朵来来回回在他的身上蹭,好像在说:
“你今天怎么没去草场?一天都没有见到你啦。”
娜仁花奶奶回家去了。马都进了马棚,牛棚里的牛也躺下了,阿如汗听见它们沉重的反刍声。
他的心怦怦跳,几次把嘴凑在小马驹的耳边,却没有发出声音。嘴里的气流让小马驹感到一阵发痒,小马驹扭过头,耳朵也转过去了,背对着阿如汗了。阿如汗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的小马驹好像知道阿如汗的心事,围着阿如汗一圈一圈不停地转,用它温热的马嘴抚摸着阿如汗瘦弱的身体。
阿如汗就想起那一天晚上,在黑暗中,他的小黄马向着他飞奔而来,那个时候,他的心里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阿如汗擦掉眼泪,他想最后试一试。他伸手抱着小马驹的头,把嘴伏在马驹耳边,张张嘴,把默背了一天的话告诉他的小马驹。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一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小马驹张着耳朵,不再躲闪,它在夜幕下静静地看着阿如汗。像是听懂了。阿如汗好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尖尖的,怪怪的,小小的。他觉得有些害羞,但是他知道自己完成任务了,心里轻松极了,他再伸手拍拍小马驹,小马驹就听话地回到马棚里,跑回妈妈身边去了,阿如汗一转身,跑回院子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如汗每一天都陪伴着自己的好朋友,每一天都会在小马驹的耳朵旁说上十几次悄悄话。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和小马驹能听得见,先是细细小小的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几天后就逐渐熟练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
小马驹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好多时候不跟着妈妈,而是跟在阿如汗的身后。
秋天草黄的时候,阿如汗跟着嘎迪爷爷和娜仁花奶奶到草场里去割秋草。
刷刷刷。爷爷奶奶飞快地割着秋草。
阿如汗小小的手里,攥着爷爷奶奶割下的草,他满头大汗,一趟一趟一把一把地把草捡到一起,等着嘎迪爷爷给他扎成一小捆。他好像嘎迪爷爷那样,把一捆草一捆草背回去,放在草料房里,给他的小马驹备过冬的草料。
冬天的时候,阿如汗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小马驹在一起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袄,整天不是在马棚里,就是带着小马驹,在娜仁花奶奶家门前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他也像嘎迪爷爷一样,每天用刷子给小马驹认真地刷毛,当然,小马驹在吃奶之外加的草料,现在也能由阿如汗亲自来喂了。每一次小马从他手上把干净的草、把嘎迪爷爷磨碎的半碗豆子吃的干干净净,就总会用绵软温热的马嘴舔舔阿如汗的双手,舔一舔他的脸,阿如汗就对着小马驹的耳朵悄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十二   断奶的小黄马


冬天快过完的时候,甘梅妈妈大大的肚子也瘪了下来。
呼日爸爸一个人回到草原来,往车上装着各种吃的东西。他还要把阿如汗也带回去。
“阿如汗,你的斯日古愣弟弟已经出生了,那是你真正的朋友。你不想回去看看他胖胖的小手,肉肉的小脸吗?他和你长得特别像呢,阿如汗。”吃午饭的时候,呼日对阿如汗说。
阿如汗伸手接过爷爷给他割下来的一大块羊肉,他顺便看着爷爷,等待着爷爷给他做决定。
“好,回去看看吧,看看又一匹草原上的小马驹降生了。春天快到了,你得早点回来。”嘎迪爷爷头也不抬地说。
“我这回把阿如汗带回去,就让他在城市里吧。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他会慢慢好起来的。”呼日看看阿如汗说。
阿如汗变了脸,放下手里的肉,跑出去了。
他在马棚里和小马驹说话的时候,嘎迪爷爷找来了。
“阿如汗,我的小马驹,就这么定了。你用手数着数,到四十天的时候,你爸爸就会送你回到草原上来。”
阿如汗不说话,他用手抚摸着他的朋友小马驹。
“你放心吧,你的小马和我一起等你回来,我会照顾他的,不是吗?我每天都会替你在它的耳边说一句悄悄话。”
阿如汗回头看看爷爷,眼睛里都是泪水。
嘎迪爷爷蹲下来:“不要哭,阿如汗,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你就是六岁的男子汉了。爷爷就给你的的小马驹做好漂亮的马鞍,你就等着骑着你的小黄马飞奔在草原上吧,你知道,巴音草原的跑马比赛可是转眼就要到了。”
阿如汗转过身来,第一次,紧紧地抱住了爷爷的脖子。
可是,阿如汗的数没有数到四十的时候,他就跟着娜仁花奶奶回到了草原。
回到城市里的阿如汗,每天想念着草原,想念着马棚里的小马驹,也想念着满脸皱纹的嘎迪爷爷和胖乎乎的娜仁花奶奶。
阿如汗仍旧一句话不说,有几次,他趁甘梅妈妈出去了,悄悄地走进卧室去,把嘴凑在弟弟斯日古愣的耳边,他轻轻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斯日古愣总是沉睡着,或者瞪着眼睛看着他,他伸手去摸斯日古愣身上盖着的绵软小被子,斯日古愣就突然大声地哭起来。
阿如汗的饭量下降了很多,草原上养起来的红润也不见了。他整日摆弄着那根从草原带回来的马鞭子,不说一句话。
更让甘梅妈妈气恼地,是阿如汗再也不肯吃药。他把手背在身后,他把嘴闭的严严的,他把头要成拨浪鼓一样,喂不进一片药。
等娜仁花奶奶从草原过来看甘梅妈妈和阿如汗的时候,她泪水涟涟;
“不吃药怎么行?他是不想让自己的病快点好了吗?”
娜仁花奶奶看着又恢复了瘦弱样子的阿如汗,心疼不已。
“让我把他带回草原吧,他会好起来的。”
阿如汗听见奶奶的话,从隔壁房间里冲进来,一头扑进了奶奶的怀里。
回到草原后的一周后,嘎迪爷爷告诉阿如汗,为了春天能更好的训练一匹优良的跑马,他的小黄马该断奶了。
断奶?阿如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嘎迪爷爷看看他,说:“是啊,每一个想要快快长大的草原人和蒙古马,都必须早一点断奶才行。”
第二天,嘎迪爷爷就把大黄马带进了草料房旁边的一个单独的棚子里,把它牢牢地拴在柱子上。他又把小黄马带进院子里来,拴在那棵树上,娜仁花奶奶早已经给小黄马准备好了上好的干草,磨好的豌豆、干净的麸皮。
   阿如汗高兴极了。一个白天,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小马驹身边。看着它吃草,看着它喝水,给他刷毛,替他驱赶身上的蚊子,他趴在它的耳朵上,说了好几次悄悄话。
傍晚时候,大黄马开始在棚子里大声的叫。声音很大,一声接着一声。树底下的小黄马竖着耳朵听着妈妈的叫声,想挣脱绳子,奔到妈妈身边。
嘎迪爷爷远远地抽着烟,对阿如汗说:“你得离它远一点,它这样乱跑乱窜会伤着你的。”
“看吧,这样的痛苦得持续三四天呢。”娜仁花奶奶说着,向房后走去了。
大黄马叫得越来越厉害,声音穿过草原,向高高的天边传去了。
树底下的小黄马也不肯再吃东西,一次一次想挣断套在头上的笼头。
咴儿——咴儿。
母马在房子后面叫。.
咴咴——咴咴。
小马在院子里叫。
得得——得得——得得。
母马在屋后围着树桩子不住地走来走去。
的的——的的。
小马在院子里围着树桩子不住地走来走去。
阿如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他一会儿跑到房后,去看一看焦躁不安的母马。一会儿跑进院子里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想要离开绳子,离开树,想要回到马棚里去,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去。
他眼泪汪汪,回头看看嘎迪爷爷。
嘎迪抽着烟:“阿如汗,每匹优秀的蒙古马都是这样早早离开妈妈的保护的。你也是这样早早离开妈妈的乳房,来到广阔的草原上的。”他大声咳嗽着。不再说一句话。
天快黑了,房后的母马叫的更厉害了。阿如汗蹲下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他看见小马驹眼里流出了两行眼泪,阿如汗也哇的一声,哭了。
接连几天,阿如汗饭吃的很少。娜仁花奶奶炖了香喷喷的干羊肉,几次到院子里来叫他吃饭。阿如汗总是在忙,或者钻进草料房里给小马驹选最好的干草,或者给小马驹面前的石槽里添上干净的水,或者拿着刷子认真地给小马驹刷着毛。娜仁花奶奶还看见,好几次阿如汗正用细瘦的胳膊搂着小马驹的脖子,不知道在对着小马驹的耳朵做什么。其余的时候,娜仁花奶奶就看见她的孙子阿如汗蹲在小马驹的旁边,听着小马驹大声叫着,手足无措,泪眼汪汪跟着小马驹难过。
几天里,他的睡觉时间也推迟了很多,每天晚上,都等到院子里黑乎乎的几乎看不见什么,屋子后的母马停止了焦躁不安的嘶叫,院子里的小马驹也不再围着树桩子转来转去,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跟着娜仁花奶奶回屋子里去睡觉。
他寸步不离陪伴着离开母亲的小马驹。细心地给它喂草,每一把草阿如汗都认真挑选,把最纤细最柔软最干净的草喂给它。他给小马驹喂磨的细碎的豌豆,他还偷偷地把娜仁花奶奶留给自己喝的马奶省下来,找出自己吃饭用的大碗,小心翼翼倒进去,端到小马驹的嘴旁边,喂给吃不上妈妈奶水的小马驹。
每隔一阵儿,小马驹就朝着屋子后面和母马对叫几声,烦躁地绕着树桩子走几圈,站住,竖起耳朵听一听动静,然后,它无奈地耷拉着头向一直守在一边的阿如汗走过来,阿如汗看着小马驹走过来,就赶忙迎上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时刻靠近他的朋友,待在小马驹的身边。小马驹把头在阿如汗脸上蹭一蹭,将头低下来,吃草,喝奶,再抬起头的时候,阿如汗就看见小马驹两个大眼睛里溢满了眼泪。
阿如汗的眼泪也瞬间就流了下来,他一次一次伸出小手,把小马眼里流下的眼泪擦掉,一次一次搂着小马的脖子,在小马驹耳边说:“别怕,有我陪着你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十三  阿如汗的新秘密


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柔和的风就吹遍了巴音草原。几场雨过后,仿佛一夜之间,巴音草原上的绿色已经从星星点点连起来,一片一片。
阿如汗和他的小马早已经寸步不离。在阿如汗和爷爷的精心照料下,这匹小马长高了也更结实了,它甩着长长的顺顺的马尾,几乎和阿如汗一样高了。
阿如汗除了和嘎迪爷爷共有一个秘密之外,最近心里又添了一个新的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每一次,他对着小黄马的耳边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的另外一个秘密。
嘎迪爷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给他的小黄马做一个漂亮的马鞍子。
“得加紧了,阿如汗,春天来了,一切都得抓紧了。”
阿如汗蹲在地上看着嘎迪爷爷认真做事的时候,也会看着爷爷黝黑的脸上,被草原上的风刻出一条一条深深的皱纹。他伸出小手,在爷爷的皱纹上摸一摸。
“你也认为爷爷老了吗,我的小马驹,爷爷可不老,爷爷有的是力气,就算是草原上最强悍的摔跤手我也敢和他摔两跤。你要知道,爷爷脸上也曾经像你这样光滑过呢。”嘎迪爷爷哈哈笑起来。
爷爷嘴里的牙这段时间掉了两颗,阿如汗觉得爷爷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笑。每次吃饭的时候,嘎迪爷爷就会感叹一番。
“我那两颗牙还在的时候,像这样的羊肉,根本用不着我上刀子,我的牙就是最好的刀子。”
娜仁花奶奶笑了,说:“你不服老不行啊,你的牙就把你出卖了。”
“草原上的草还是这么新鲜,我的蒙古马还是那么健壮,我的阿如汗还这么小,你怎么能说我老呢?”
可是,这时候静静的看着爷爷,阿如汗却觉得爷爷真的是老了。
 阿如汗就想起自己心里暗暗藏着的小秘密。
爷爷知道阿如汗在看他,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眯眯地看着孙子阿如汗。
阿如汗害羞的低下了头。
爷爷继续干活的时候,就开始唱那首最动听的歌。
阿如汗静静地听,他看着爷爷黝黑的脸和慈祥的眼睛,张了张嘴,声音轻的就像一阵风吹过。
“什么?”爷爷歪了头,向阿如汗这边侧过耳朵。
阿如汗红了脸,低下头去。
“噢,看来爷爷真的是老了,耳朵怎么也不灵便了,我大概是听错了。”
爷爷的声音里有点失望,他看了看阿如汗,开始继续做他手里的活。
阿如汗心里就很难过。
他犹豫着,双手扭搅在一起,看看爷爷粗糙的手正在给他的马鞍子镶一颗小小的绿松石。
他慢慢地站起来,犹豫着,伸出手,把爷爷的头搂过来,把嘴放在爷爷的耳朵旁,轻轻地对着爷爷的耳朵说了一句悄悄话。
他声音很小,但是每一字都很清晰:
“爷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个老牧民一把抱起息声很久的孙子阿如汗,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十四   春天来了

对小黄马的训练开始了。训练的过程像嘎迪爷爷说的一样顺利。
这匹已经和阿如汗亲密无间的小黄马,给予它的朋友足够的配合。它乖乖地站在草地上。听任阿如汗照着爷爷做的样子,悉心地给它戴上龙套,把它打扮的十分漂亮。它低下头,松着身体,垂着长长的尾巴,等着阿如汗给它戴上精致的马鞍和马嚼子。
这些技能,爷爷并没有真正地去教给阿如汗,阿如汗早就在爷爷平常的操作中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最让阿如汗得意的,还不是这些。
阿如汗虽然也长了个子,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小黄马速度更快。
吃过两次返青草的小黄马已经两岁了,它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六岁的阿如汗。可是,这都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现在,只要阿如汗愿意,或者阿如汗走累了的时候,只要他回转身,拍一拍好朋友的脖子,小黄马就会立刻低下头,等阿如汗抱紧它的脖子,它就会把头向后一扬,把瘦小的阿如汗轻松地送上马背,稳稳地骑到马鞍上,两只脚也稳稳地踩到马镫上了。
“哈哈,我早说过,阿如汗不喜欢小汽车,阿如汗是草原的小马驹,他是离不开草原的。”嘎迪爷爷自豪的说。
嘎迪爷爷上了马,在巴音草场上的赛马场上飞奔了一圈。春天来了,嘎迪爷爷的身体像是返青的绿草一样恢复了活力。
“骑着你的小黄马上路啦,阿如汗。让它熟悉一下每一匹蒙古马都必须熟悉的草原。让你的朋友再好好地熟悉一下赛场。勇敢的阿如汗,等你带着它走上一大圈回来,我们就可以来一场真正的较量啦。”
阿如汗就骑着他的小黄马,走在了广阔的巴音草原上。
这匹结实的小黄马,扬着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美丽的巴音草原上,阿如汗的心里十分踏实和满足。他的身体好像在不断扩张,他的心里也越来越宽阔,他的脸上越来越兴奋,他的头越扬越高,他的眼前一片明亮,他看见蓝蓝的天空一望无边,他看见绿草伸向天边。他听见嘎迪爷爷在遥远的地方唱着歌。
“低低的炊烟矮矮的毡房,洁白的羊群云朵一样,
我的父亲爱唱歌啊,歌声飘荡在绿色的草原上。
我的父亲是牧马人,歌声伴我童年的时光。
我的父亲是牧马人,歌声伴我到远方……”
阿如汗也想唱歌,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娜仁花奶奶唱给他听的一首歌。好久再没有听见娜仁花奶奶唱歌了,他想了想,也轻声地哼唱起来:
“我的蒙古马路在你脚下,你四蹄生风彩霞飘天涯。”
阿如汗先是小声唱着,接着声音就越来越大,他尽情地唱着,听着他的歌声,他的名叫“草原”的小黄马脚下的步伐更有力了,很快,它不由自主自己就跑起来了。
远远地,他看见嘎迪爷爷骑着青马向他飞奔而来。阿如汗扬起手里的鞭子,对着飞奔而来的嘎迪爷爷,用尽力气大声喊起来:
“爷爷,爷爷——,你看,我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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