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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档案箱(小说)
武建维
时间正是全民奋起进行抗日战争的烽火时期。
关头村，有百十来户人家，依山而筑，一条孔河从村前流过。这里地处黄河之东，吕梁山脚，是晋西北抗日根据地军分区的司令部所在地，驻扎有分区的好多机关。
机要科在村子西头的一个院子里，用简陋的土墙围着，有五、六孔窑洞，房东老杨俩口住了两孔，机要科住了三孔，一孔做为工作间，一孔是女同志居住，一孔是男同志居住，窑里还存放着整整五箱机要文件和机密档案。
机要科的王长英科长，上中等身材，白净削瘦，精明强干，曾经是一名在大学读书的学生，当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进神圣的国土上时，他热血沸腾，毅然决然地投笔从戎参加了坚决抗日的八路军队伍，历经战火的考验，再加上领导的培养，他现在已是一名机警勇敢，沉着冷静优秀的八路军基层干部了。
夜，黑沉沉的，黑的似乎不见底。
半夜时分，他又走出街门外仔细巡查了一遍，虽然在相对稳固的根据地，他也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细心、保密、警惕的工作作风是身为机要科长所具备的。他见四周无异常情况，才返身回到窑洞里。昏暗的油灯下，劳累了一天的同志们睡得正香。
竖起耳朵听听，四周静寂无声，连一声狗叫也没有，静寂的有些令人窒息。
王长英心里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庄重感觉。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比一般的干部的责任更加重大，尤其是存放在机要室的那几箱文件和档案，是司令部与上级以及和各个部队联络所留存的文档，而其中的两箱绝密档案内容，就连他这个机要科长也不知道。机要室所在的这个院子，保卫工作外松内紧，平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明显迹象。但王长英心知责任重大，对这几个箱子呵护有加，时时保持着一种临战状况。他将五个箱子编了号，一号到五号，外面都包着油纸，用绳子捆扎起来，旁边放了五根扁担，将机要室的同志们编了组，命令大家若是遇到紧急情况时，男同志负责转移大的四个箱子，女同志负责转移小的那个箱子。
他严肃地说："同志们，党的这些机密文件和档案十分重要，我们平时要保管好不损坏不丢失，关键时刻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好这些文件和档案。不然的话，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这既是命令，也是上级赋予我们的重大职责，我们要坚决服从，认真执行！”
“是！”机要室的所有战士们立正站好，齐声大声地回答到。
今天夜里，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总感觉得有一丝临战的感觉，却又无从捕捉，而仅仅只凭第六感觉是不能轻易下结论的，更不能把这种无凭无据的念头向首长报告，以免影响到首长的正确决策。又想到前两次敌人对关头的扫荡，在根据地军民的打击下都没得成，也就觉得自己的弦似乎是绷得太紧了。
正迷离间， “啪！”村外响起了哨兵报警的枪声。鬼子兵在汉奸的带领下，在夜色遮掩下向关头村偷袭而来，但狡猾的豺狼没有躲过机警的哨兵，他临机不乱，开枪报警。
瞬时间枪声大作，警卫部队和民兵马上进行阻击。可是鬼子这次偷袭增加了兵力和武器，再加上有汉奸的指引，进攻很是疯狂，村里的情况十分危急。
当第一枪声响起时，王长英马上反应过来，他一跃而起，大声喊道：“同志们准备战斗！”话音未落，人早已冲到窑门外。
机要室配有两枝步枪，其他人只配有手枪，没枪的只有手榴弹，大家快速地抓起各自的武器来。
这时，司令部的一名警卫战士跑来向王长英传达了命令，机要室的主要任务是马上转移所有文件，并要确保文件的安全。
王长英当即命令自己的手下道：“快！抬上箱子。马上往后山沟里转移。”
大家按照预先的分工，七手八脚地抬起箱子，跑出门来，快速地向村后山沟里奔去。
这时，村子周围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小钢炮爆炸声更加近了密集了，警卫部队和民兵们在拼命抵抗鬼子的进攻，以掩护司令部的各个机关和乡亲们尽快撤离。
王长英一边判断着枪声的远近方向，一边指挥大家抬好东西，穿过小巷，绕过古庙，爬上西洼坡，向后山沟里跑去。
敌人不知道是借着手榴弹爆炸的光亮发现了他们，还是有备而来，一伙敌人狂呼乱叫着向他们追过来，子弹“咻咻”地头顶身边飞过。正在转移的队伍不免有些紧张。在这危急关头，王长英与断后的老马对着追兵连开了几枪，又连续甩出了几颗手榴弹，压力顿感缓解。大家趁势钻进了山沟里。
抬着箱子的小队伍只顾往大沟深处黑处跑去，但身后的枪声时远时近，总也摆脱不了敌人，当队伍跑到一个土崖下时，王长英脑子疾速地闪了一下，有了一个主意。
“快。赶紧把东西埋在这里。”王长英命令道。大家立即把箱子放到土崖下的底洼处，推倒两边立着的土棱，将箱子严严实实地掩埋了起来。
掩埋了档案，王长英舒了一口气。带着小队伍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边打边撤，将敌人引开了。但在转移途中，老马却不幸头部中了流弹牺牲了。
黑沉沉的夜愈来愈暗，猛然间狂风骤起卷着土腥味而来，随即下起了大暴雨。在警卫部队和民兵的阻击下，在暴风雨之夜，关头司令部的人员全部安全转移了。
军分区的机要室，牺牲了老马一个老同志，其他的全部安全脱险。可王长英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除了有老马牺牲的原因外，还有就是自责自己没有将那几箱文件安全带出来，这样的重大失误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情绪低落，郁闷烦躁。
随着反扫荡的节节胜利，日本鬼子在八路军的沉重打击之下，退出关头村，龟缩了回去。驻扎在关头村八路军军分区司令部的各个机关和乡亲们陆陆续续地都返了回来，医治好敌军进攻时的战斗伤痕，根据地军民又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抗日救亡战斗和生活。返回根据地的当天，王长英和机要室的同志们顾不上休整，立即顺着那夜突围的路线去寻找掩藏的那五个木箱。可是，当他们走进村后的山沟里时，顿时感觉茫然没有了目标。这条大山沟又深又长弯弯曲曲的，荆棘丛生，而且大沟里套着小沟，小沟又连着大沟，地形十分复杂，犹如迷宫。他们突围的那天夜晚，大家只顾趁着夜色转移，根本未辨别方位，其实也辨别不出来，山沟里的小土崖很多，与埋藏箱子的小土崖又都相象，再加上一场大暴雨的冲刷，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大家根本就找不到埋箱之处。加之出于保密的需要，他们既不能声张，上级又不便调来大批的人手寻找箱子。他们这样反反复复寻找了几次也终无结果。
王长英虽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再加上繁忙的工作，也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去寻找那几个箱子。这件事情，成了压在他心上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时睡到半夜梦见找到了箱子，猛然醒来，却是一场空，他怅然若失，常常是大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窑洞顶直到天亮。
寻找不到仓促间埋藏的箱子，想到牺牲的老马，想到有可能影响工作，王长英有了一种负罪之感，这样的情绪甚至影响了他的工作。他向上级打了报告，说明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并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书，声言这次转移文件档案，我没完成好任务，辜负了党的信任，给革命工作造成了损失，我请求组织给予处分。
处分没有，司令部只是对机要工作做了更加严格的规定。
不久，随着工作的需要，王长英调到了军区任职，临走时，他对继任的机要科长介绍了机要室的情况，又将掩藏五箱子文件一事做了详细说明，他说：“那五箱子文件至今还没找到，我心里始终感到很内疚，很惭愧。现在我奉命调走，文件箱的事就只好委托你们继续寻找了。”
“王科长，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继续寻找的。”
王长英说：“东西还在咱根据地里，我不信它能飞了不成。一有消息，希望你想办法通知通知我。”
“好的。你也不必背上思想负担，以免影响今后的工作。”
王长英听了，倍觉欣慰，他说：“谢谢！谢谢！你不知道，我的心时刻在倍受煎熬呀。”
王长英带着遗憾的心情，告别了战友，告别了房东老俩口，在村后的沟口站立了许久，转身踏上了新的征途。
这一走，王长英转战南北，戎马倥偬，直到解放后，也始终没有得到文件箱的消息。
古稀之年，王长英重返关头村，关头村早已成为了当地的红色旅游基地和革命传统教育基地，当年军分区司令部驻扎的地方，也建成了抗战纪念馆。走进熟悉的环境，看着一件件文物展品和相片，他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了那峥嵘岁月。
老房东俩口子已去世多年，他在村干部杨书记的带引下，找到了房东的儿子。
王长英对当年房东的儿子说：“我这次回来心里真激动，看到老区的新变化很高兴。只是，多年来还是放不下箱子的事，这次探访故地，也是想再找一找埋的那些箱子。老哥，希望你帮助帮助我。”
老杨显然是第一次听说埋藏箱子的事，他努力回忆了半天，也没半点头绪，只是对当年日本鬼子偷袭根据地之事记忆犹新。他说：“那天鬼子摸上来，枪声响的可密了，要不是咱八路军和民兵掩护，乡亲们可能要遭殃啊。老王，你还不知道吧，那次日本人来，主要是有汉奸带的路。后来查出来了那狗日的，开公审大会枪毙了。那个狗汉奸，简直比日本鬼子还可恨！”
大家听了，也颇以为是。可王长英想了解箱子的事，却没一点线索。他说：“杨书记，杨老哥，当年我们埋的那几个箱子，可是珍贵的历史资料。我呢，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这次真的想找到箱子，对历史有个交待，对我自己有个交待。”
杨书记按排了几个人，跟着王长英在沟里寻找了几天，竟然还是无果。
王长英沉默了，真的是沉默了。当时没有找到箱子，时间都过了几十年，现在要想找到岂不是更加渺茫？
他对杨书记说：“看来时间隔的远了，要想一下子找到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你们以后多多留心，如果找到了箱子，把它交给上级文管部门，以供研究历史。也希望告诉我一声，让我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老了，革命一生自信无愧于党和人民，只有这件事一直放不下呀。”
小杨书记深受感染，他说：“老前辈，你放心，一有消息我马上向你报告。”
二人互相留了通讯号码。
王长英年年会都接到关头村打来的问候电话，也偶然会在家中招待招待老区的来人，但关于箱子的事却一直毫无音讯。
……
今年，关头村成立了农业养殖合作社，要建一个大型的养殖场，施工的挖掘机司机突然挖出了掩埋几十年的档案箱……
杨书记欣喜地把电话打到王长英家里，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尊敬的老前辈时，得到的消息却是，王老已经于三天前去世了。
不久，王老的后人，又专程赶来关头村，感谢老区人民对老人家的牵挂。
他们说，这五箱子文件是老人家是一生也没结开的心结，他是带着遗憾走的，不过东西总算找到了，也算了了他一生的心愿了。我们一同来告慰他老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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