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给琼玛的信

（按：很多人在很早就读过爱尔兰女作家艾·丽·伏尼契的代表作《牛虻》了。可有些书却是可以伴随终生的——虽然“革命”已经离我们如此之遥；革命冲荡了柔美的细腻的东西，张扬的是粗暴和豪迈，可总有一些东西会沉淀下来，比如，人性、人的情感以及人之所以为“人”的诸要素，这些却会和我们缠绕一生，永远都无法分开——《牛虻》，便是这样的其中的一本。今天，就让我们来重读一遍书中主人公的一封信罢——一封亚瑟给琼玛的绝笔信。）

       琼玛拿着那封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敞开的窗子旁边开始读它。信上的字是密密地用铅笔写的，而且有几处字迹已经模糊。但开头的几个字十分清楚，是用英文写的： 
        “亲爱的琼，” 
       纸上的字迹突然模糊的象一片云雾。（琼玛知道）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一看到那熟识的孩子气的称呼，满腔哀悼绝望的感情就又重新把她压住了，在无可奈何之中，她茫然地伸着两手，好像他（亚瑟）身上堆着的泥土正压在她的心上一样。 
       她随即拿起那封信来继续念下去： 
        “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要被枪毙了。因此，如果我要履行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诺言，现在就得履行了。但毕竟，你我之间是不大需要解释的，我们一直不用多说话就能互相了解，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那么，你一定明白，亲爱的，你尽可以不必为从前的那一记耳光伤心。当然，那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同样沉重的打击，我受过很多次了，而且我都熬过来了——其中几次我甚至还给以回击——而现在我仍旧在这儿，就像我们幼时同看的书（书名已忘记）上所说的那条鲭鱼，‘活着，跳着，活泼泼地。’不过，这是我的最后一跳了，一到明天早晨，就要——‘滑稽剧收场了’！你我不妨把这句话翻译成‘杂耍收场了’；而我们要同声感谢那些神，他们至少已经对我们发了慈悲。慈悲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一点；对于这一点慈悲以及别的恩惠，我们就应该真心感激了。   
      “说到明天早晨的事，我希望你和瑪梯尼都要明白了解，我是非常快乐的，满意的，觉得不能向命运之神要求更好的结局了。请你把这意思告诉瑪梯尼，算是我给他带的一个口信；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同志，他是会了解的。你瞧，亲爱的，我知道的很清楚，那些陷在泥淖里的家伙，这样快就重新使用起秘密审问和处决的手段来，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有利的转机，同时使他们自己处在一个极其不利的地位；我又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你们留下来的人能够坚定地团结起来，给他们以猛烈的打击，你们就要看到伟大的成就了！至于我，我将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到院子里去，好像一个小学生放假回到家里一般。我已经尽了我工作的本分，这次死刑的判决，就是我已经彻底尽职的证明。他们要杀我，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一个人能够这样，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呢？ 
       “只是我还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一个快要去死的人是有权利可以提出他个人的心事的，我的一点心事就是要你心里明白，为什么我一直都像一头含怒的野兽一样对待你，为什么迟迟不肯把夙愿一笔勾销。当然，这是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我所以还要唠叨，也只不过是写着玩玩罢了。我是爱你的，琼玛，当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穿着一件花格子布的罩衫、围着一个皱缩不平的胸褡、背上拖着一条小辫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我现在也还爱着你。你还记得有一天我吻了你的手，而你那样可怜的要求我‘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那件事情吗？这是一种不光明的把戏，我也知道的；可是你一定得饶恕我；现在，我又在这张纸上写着你的名字的地方吻过了。这样，我已经跟你亲过两次吻，两次都没有得到你的允许。 
        话已经说完了。别了，亲爱的。” 
        信的末尾没有签名，只写着他们小时候坐在一起念得一首小诗：  
       “不论我活着，或是我死掉，我都是一只，快乐的飞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