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43.
“韩将军所言有理。”兵部尚书薛绍说，“可韩古部落骚扰北燕是常有之事，算不得时机，况且，我军刚刚进行了几次大的战役，再度出征，很难能战胜北燕。”
户部尚书杨休复议：“臣也有此顾虑。以大宋现在的储备，恐怕不足以支撑北伐。江淮防御战我军虽然胜了，却也耗去很多物资粮饷，加上夏天新安江的大水、西南土司的叛乱，还有修皇陵、修宫室、修河道、赈济灾民各项开支，国库存银已经不多了。”
“乞颜和那些小部落不可同日而语！”韩端把乞颜的近况告诉赵纯，随后道，“唇亡齿寒，如果我们不声援乞颜，北燕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陛下难道觉得慕容恪愿意划江而治，维持现状？”
“大宋当然不可以坐以待毙，可是为何出兵、出多少兵、何时出兵，都需要从长计议，臣只怕不但帮不了乞颜，还给我军增添无谓伤亡！”
“迂腐！战场讯息瞬息万变，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再计议北燕就要攻过来了！”
“韩大人稍安勿躁，收复中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可是，如今我大宋和北燕边面辽阔，出师非止一途，韩大人放眼文武百官，足当一面者几人？勇而斗者几人？智而善谋者几人？能战者几万？分道而取京、洛者几万？留屯而守淮、襄者几万？更何况，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倘若民穷不堪，激而为变，我大宋不要说重整河山，可能连临央城都保不住！故今日之事，岂可轻议！”
44.
“韩某征战沙场数十年，这些道理岂能不懂。杨大人说来道去，无非是主和派的一套观点，可杨大人忘了，近三年，我军已经扭转了对北燕的劣势，军队改革成效显著，西线、中线，我军都胜多负少。过去我军之所以忌惮北燕，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北燕的骑兵。自从失去幽蓟诸州，还有河西、河套，我军就只能靠贸易补充战马，在战马数量上远不如北燕，但就在三年前，大宋在西北高寒之地建立马场，同时积极与韩古部落联系，交换马匹，缓解了大宋的战马供应问题，训练出堪比北燕铁骑的骑兵。”
韩端顿了顿，续道：“杨大人如果对北燕国情有所了解，更该知道，北燕去年刚刚因为黄河大水，激起民乱，加上连年内外战争，整个国家早已不堪重负，如今燕主好战，再度兴兵北境，百姓的怨言可想而知，中原空虚，内外交困，又有乞颜协助，此时正是大宋北伐的最佳时机！”
一直沉默的徐阶开口了：“陛下，臣以为发兵可以，但不是现在。”
“爱卿有何高见？”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北燕大举攻打乞颜，气焰正盛，我军不可与其硬碰，可如若乞颜把北燕托入僵局，待两家都消耗地差不多了，我军再去发兵，不就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了吗？如此，既可以解乞颜困局，也有望收复中原旧地，还能减少我军伤亡，岂非一举三得？”
45.
众人听罢，暗叹徐阶高明，唯独韩端担忧。
“若北燕速胜乞颜，或者乞颜退兵，大人的妙计岂不是落空了？”
“韩大人不是说，乞颜日益强大，与其他小部落不可同日而语吗？更何况，乞颜这次是抱着攻占上京的念头进军的，怎么能轻易退兵呢？”
赵纯打破争执：“徐阶所言有理，众爱卿也不必再争，朕意已决，大战刚过，人困马乏，我军先休养生息，让北燕和乞颜多打一会，等他们耗得差不多了，再图北伐之事。”
退朝后，众人各怀心事，徐阶之子徐明开心地迎上父亲，高兴道：“父亲今天说的太好了，把韩端说得都没了脾气。”
徐阶道：“徐明，你有留意当今天子的目光吗？”
“父亲怎么问这个？”
“不是为父说得有多好，不过是小皇帝不想发兵，为父帮他找个理由罢了。”
“这么说，天子说的再图北伐只是客气话？”
“也不尽然。当今天子有所进取，倘若北燕真的被乞颜托入僵局，他不会无动于衷的。”
“那个韩端为什么那么想北伐？”
“不北伐，怎么给他儿子提升军功呢？”徐阶笑道，“他们这些武人，就指望着打仗来提高自己的利益了。你再看右相今天的言辞，他也不想北伐，如果韩端主持北伐，立下不世之功，满朝上下，不要说右相，只怕是陛下的威望也不及韩大人咯。”
46.
徐阶和徐明说着说着笑了，另一边，韩端则愁眉苦脸。
他站起身来，抚摸自己要在北伐上阵杀敌用的红缨长枪，心中怅然。韩端担心，大宋迟迟不出兵，不但贻误战机，也会让乞颜可汗失望，稍有不慎，就会是两国之间无法愈合的裂痕。北伐是他一生的夙愿，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派人深入燕国，留意前线变化，同时不放弃说服赵纯的机会，但他的旁敲侧击没有得到明确回应。
他不知道，赵纯有自己的算盘。那天下朝后，赵纯回到福宁殿，他问何书文：“你刚刚在朝会上一言不发，对韩端的提议就没有意见吗？”
何书文道：“陛下，臣多说无用。”
“为何？”
“陛下不想出兵。”
赵纯的面庞闪现出一丝愠色，很快转为平静。
他问何书文：“怎么，你就这么肯定？”
“陛下天纵英明，深知出兵的利弊，只是这个口，陛下不能开，只能由右相或左相来开。”
“朕为何不能开？”
“陛下说了，百姓会失望，交给大臣来说，百姓会理解。”
赵纯暗叹何书文的精明。他继续道：“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
“臣以为，出兵可以，但北伐至少是五年以后的事？”
“五年？”
“五年以后，改革初见成效，大宋才有实力发动北伐。眼下，国家还有几个危机没有根治，危机尚存，又添新乱，是亡国之兆。”
“危机？”
“对。
第一，是官僚集团的腐败与吏治不张，导致大量中央和地方官员贪腐成风，朋比为奸，严重到连御史也不能恪守清正，加入到党争、贪腐的行列；
第二，是财政危机。京师仓廪空虚，财政亏空，大宋的经济已经出现问题。陛下即位时，国家财政已濒临崩溃，太仓储备仅能维持三个月的开支，这次对北燕的防御战，是以增加百姓的苛捐杂税为代价，百姓体谅国事，容忍一时，可之后呢？苛捐杂税势必导致民怨沸腾；
47.
第三，是宦官问题，小到庄园兼并，大到干预军政，临央城糟糕的防卫就是一个证明；
第四，是土地兼并。大量农民流离失所，民间存在大量漏报瞒报现象，地方官员与缙绅勾结，夺取百姓土地，侵吞国家财产；
第五，是陛下的执政权威。陛下刚刚即位，立足未稳，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陛下诚宜伸张天子权威，巩固皇位，再谈北伐之事。”
“你继续说。”
“陛下再想，我军即便收复中原，抵达河洛，又拿什么来维护住这片广阔的土地？中原无险可守，又有大量流民匪兵，治理负担极重，收复中原并不难，难在收复以后的事。再者，陛下所要忧虑的不只是北燕，还有在它身后的乞颜，如果这一次乞颜胜了，它必定会携获胜之威，统一韩古，一个统一的韩古国威胁不逊于北燕，更何况，乞颜一旦攻下了上京，就等于在北燕头上撕开一个口子，此消彼长，北燕就会像昔日的我国，被逼到黄河乃至江淮一带，北燕为了获取土地，不就更要攻打我国了吗？与其如此，不如留下北燕这么一片缓冲区，抵挡住乞颜，三国僵持，是最有利于我们内部革新的局面。”
“北燕眼下如此强盛，怎么会被乞颜吞并？”
“北燕是以战养国，外强中干。这个国家不怕打仗，怕就怕无仗可打，有战争，他们才可以调动民族情绪，转移国内危机，侵吞别国钱粮，满足贵族们的胃口，北燕需要战争，需要一个明确的对立者，让他们的族人能够同仇敌忾，一旦没有外部战争，北燕糟糕的治理能力就会暴露，这个国家的社会危机将无所遁形，到那时，内乱是迟早的事。”
48.
在众人的建议下，赵纯更加坚定暂缓北伐的决心。那年秋天，燕国北境烽烟四起，乞颜和北燕两国僵持不下。宋国则隔岸观火，久久没有发兵迹象，转而着手澄清内政，京城里贪婪无度的宦官被罢免了，许多庄田被朝廷没收，京城防卫也发生变化，原本，京城守军有十二团营，但这十二团营充斥了大量宦官私家，他们的军事素质并不过关，却因为和一些权宦的关系，得以留在十二团营，这些关系户战力羸弱，是京城防卫薄弱的重要原因，赵纯在大臣的建议下，决定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旧制，将三千营改为神枢营，废除宦官做营制度，京营事权归于外臣。
与此同时，他严惩了先帝执政时期劣迹斑斑的一些宦官。朝野里有“七恶”最为出名，他们是张锐、张雄、于经、孙和、赵林、马英、刘养七大宦官，赵纯知道“七恶”为祸已久，就采纳了御史沈炼等人的建议，把张锐发配充军，张雄、于经降为奉御，居建康，召守皇陵。至于像马英这样执掌神枢营、主动服软的宠宦，赵纯就没有立刻罢黜他，而是诏改都督同知，等到一批文官发难，弹劾马英，赵纯才顺水推舟，命令马英赋闲在家。除此之外，于经、孙和、赵林、刘养等宦官也都受到牵连，要么被发配提点刑狱司审讯，要么被革职充军，要么被解职回家。一时士大夫称快。
49.
秋末，乞颜攻不进上京，北燕也无法消灭乞颜，眼看冬天大雪就要落下了，双方都人困马乏，就在这时，宋国派小股军队偷袭淮北和大散关，宋军煽动淮北、中原一带的汉人，号召起义军蜂拥而起，宋军只派出几万兵马，就连同起义军给燕国后防带来巨大压力，燕王慕容恪无奈，只得暂时与乞颜休兵，作为代价，燕国必须承认乞颜对漠北十三部的主权，而乞颜则需要在协议通过后迅速退兵，直退到界壕（自达里带石堡子（今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区北），经鱼儿泊（今达来诺尔），到夹山（今呼和浩特西北））外。
很快，慕容恪又与宋国签下合约。在建康，两国代表订下《建康之盟》，约定宋燕两国，五年内不再起任何兵戈，宋国每年对燕国上缴的财富，从银50万两、绢60万匹下调至银10万两、绢20万匹。对慕容恪来说，减少几十万两银子并不算什么，可一个月内的两次和议，如同嘲笑一样萦绕在他耳旁，他即位十年来南征北战，还是第一次遭遇重大的军事挫折，他多希望此时此刻就能马踏江南、饮血漠北，创下先祖都未能染指的一统伟业，但理智告诉他不能，燕国再强大也抵挡不住多个国家合围，慕容恪决定先把国内叛乱平定，再去筹划攻打乞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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