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琦
现在农村家里有部自行车是再普通不过了，可过去我家曾有过的这部自行车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那还是我读完高小就要上初中的时候，初中学校位于离家12里路的遵化堡子店镇上，需要买部自行车。可是那时候农村一部自行车是儿女结婚时才要置买的豪华大件，家里经济条件差，谈何容易?正为这件事妈妈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时，她突然想到自己养的那头老母猪。那时，爸爸早已牺牲，年迈的奶奶还在，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女人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家。没有其他经济来源，除土里刨食，收拾那点地来免强糊口，就是养猪，一来可以卖点钱，还可以挖圈起粪，给地里弄点肥。妈妈虽然身体弱小，但勤劳聪明能干，特别是养猪很有经验，半年前她省吃俭用攒点钱买了一口母猪，经过精心圈养已经怀崽，期盼它多生几只小猪能卖个好价钱。没过几天母猪果然不失妈妈所望，一窝生了六只。在亲友帮助下弄到集市上卖了，再把平时卖鸡蛋的钱和卖猪的钱凑在一起，买了一部二手飞鸽牌自行车。从此，我骑着这部自行车每天来回近30里，三年读完了初中。星期日放假了，我就骑着这部自行车载着妈妈去镇上赶集探亲戚。
考入县城遵化一中后，离家更远了，我只好住校。有一天，妈妈望着放在堂屋地上的这部自行车对我说：”儿子，你到县城里去读书了，这部自行车不能让它闲下来，我也要学会它，以后我外出也方便”。她也要学自行车？年纪大了，摔坏了怎办？妈妈看我一脸疑惑，白了我一眼，对我说：”儿子，你小瞧你妈呀？你看着，不出五天，我保准学会它!”我知道妈妈的性格，只要她认定要干的事，三头牛也拉不回。第二天我推着自行车和妈妈一起来到村头的一块打谷场上。我一手扶住自行车，一手扶着妈妈骑上车座，让她抓牢车把眼望前看。没想到她老人家骑上去就用脚使力一踏，车子噌——地飞快往前冲去，吓得我还未回过神来，车子早已躺在20米开外，而妈妈却站在车子旁哈哈大笑，我急忙健步上前扶着她。我嗔怪地说，妈，你急什么？这样老危险的!可是她却笑着说，没啥，人是活的，车是死的，让它摔着我?没门!再说，过几天你就要到县城里住校读书了，我早点学会好去县城里看你呀。不要说，妈妈还真是说到做到，我不在时，妈妈就自己推车上路到场上自己学，不到五天的功夫，居然把这部自行车驯服，可以弯弯扭扭上路了。从此以后这部自行车为母亲”效劳”，妈妈骑着它走南闯北，下地干活、赶集探亲都离不开它。
以前到姥姥家，三十多里地，不是凭两条腿就是骑姥爷接我们的小毛驴爬山越岭，要用将近一天时间，后来有了这部自行车，先是我载着妈妈，后来她自己骑着这部自行车早上启程，中午就可以到姥姥家吃中午饭了。这部自行车还给她去县城里看我带来了方便，她怕我在城里学校吃不饱，穿不暖着凉，她把缝好的衣被和做的好吃东西放在自行车后架上，登起这部自行车骑四十多里路送到我的学校。从此这部自行车是我们娘俩最爱，每当周六和放假前一天 ，妈妈骑自行车到学校接我，我再载着妈妈回家，周日下午和开学前一天，我再载着妈去学校，妈妈再骑着这部自行车回家，这样自行车就可以轮流为我们娘俩服务了。就这样，一直到我参军，这部自行车才为妈妈专用。
记得我参军入伍那一天，我戴上大红花和村里另外两个应征青年乘着村里送行的马车到县城北关招待所。张大爷赶着马车在村北大道噌噌的往前跑，突然，透过车后卷起的尘土我们看到一人骑着自行车紧紧跟着。同车送我们的齐山五哥和治保主任李广文老哥遮眼一看说，这不是你妈吗?
是她!她不是不去县城送我吗?为啥又来了呢?
我知道对我参军这件事，妈妈开始是不太同意的，因为我是家里”独苗”一棵，爸爸在辽沈战役牺牲后，我和妈妈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前几年奶奶去世了，我这样一走，怎么受的了?可是老人家是同情达理的人，当我从学校把入伍通知书拿到她们面前时，她也就认了。她还怕我惦记她，反过来做我的工作：”当初国家要解放打辽沈战役时，不是我和你奶把你爸送去战场的?”，听妈妈这番话我释然。就在村里通知我就要去县城里新兵连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妈妈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菜，一个劲的往我的碗里加，让我多吃点。此刻我问妈妈：”明天我就走了，你去县城里送我吗？”她的眼眶转着泪花，但爽气而干脆地说：”我不去了，有你五哥和村里的干部你老哥送你就可以了”。可是没想到妈妈还是骑自行车，跟在送我们的马车后面来到县城。到了满是新兵的县城招待所，我问妈妈，你怎么来了?她拍拍自行车的车座说：”有它方便多了”。妈妈话音未落，我一下子抱住妈妈，流泪地说，你年纪大了不要再骑车子了。妈妈用手指戳我的脑门说，傻孩子，我不骑这车子怎么行，到时我外出叫你从部队回来做我的两条腿呀?此时 一声哨响，部队带兵的同志召集新兵集合，妈妈用衣角给我擦擦泪，推开我，”去吧!”，嘱咐说：“不要想家，好好干!”。
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满载着新兵的军车”开拔”了，我透过军车卷起的尘土，看见细小身体的妈妈推着那部自行车站在路旁不停地向我招手。
我参军后，这部自行车依然陪伴着妈妈。那时我从部队写信给妈妈，一般都是邮递员送到家里。就是这样，妈妈也不放心，时常骑着这部自行车到12里地的镇上邮局去打听。一来二去邮局工作人员也认识她了，问她，老太太，你经常来这儿，不累吗?妈妈还是那句话：有自行车方便，不累!
“是的，这老太太真不知道累!”我二嫂五嫂来信向我介绍说，她们时常结伴外出赶集，老太太骑起自行车来我们这些比她们年轻的都赶不上；还时常看到他把小猪和一袋袋的粮食用自行车拖着到集市上卖，这老太太还真有本事。
1969年，我刚到部队一年，部队选部分优秀战士到上海”三支两军”，我被派到南京路上的商业二局任军代表。有一天，我在会议室开会，突然一位局里一位熟悉的女同志把我叫出，说你母亲来了。妈妈来了?正在我惊谔之余，一位瘦小的老太太拖着大大包裹从走廊里向我走来。我定睛一看，可不是，就是我的妈妈!我急忙上前，接过重重的包裹，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来的?”妈妈诙谐地说，你不要看我大字不识，我有办法。
我问这包裹里是啥?“我怕你到部队着凉，给你做条被子，还有你爱吃的花生核桃”。
听罢妈妈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说部队里什么都有，吃得饱穿得暖，大老远的给我弄这些东西干嘛?你还真有本事!后来我才知道 ，妈妈在家里准备好着这些东西，用那部自行车把这些东西拖到汽车站，再把自行车寄放在车站附近的朋友家拖着行李上车。一路拿着我给她寄信的信封，走哪问哪，途经北京乘火车再到上海，找到我所在的位于上海南京路的商业二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战友和局的同事都为此事感动，“这位老太太真利害!”。不过她给我带来的那条被子，后来我只好原封不动地给她寄回家。
此后，我每次回乡探亲，迎来送往，妈妈都是骑着这部自行车到车站，一直到我从部队转到上海工作安家。可是年龄不饶人，妈妈逐渐骑不动了，在我把她户口转到上海的前一年，终于把这部自行车推到集市上卖掉了。妈妈去世五年了，但是每当想起这部自行车，都会引起我对妈妈的深切怀念，因为从这部自行车在我家”服务”的历史可以折射出妈妈那勤劳、智慧、明理、开朗的优秀品格和伟大的母爱情怀。
作者简介：
杨琦，原籍遵化县石门镇提举坞村，现居上海，原遵化一中67届高中毕业，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从学校入伍，在海军东海舰队服役，到上海工作后，公司送其参加上海市统考到复旦大学学习获本科学历，2008年退休至今。
遵化文史公众号
主编：王亭贯
副主编：李国军、陈淑香、于国生、邵俊波、杨会、孙付东、张莲红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