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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华人依娃笔下的麦秸



麦秸

(麻州)依娃

   十一月一个多雾的日子,新英格兰的枫树已毫不害羞地脱去曾赤黄褐橙的衣衫,赤裸裸地站立在初冬冷清的风里。无意间,发现我文心社的个人专辑里有人留言,名字是素不相识的“麦秸”,他说他来自和我共同的故乡富平县流曲镇,现在打工在江南那个叫绍兴的地方。

  麦秸,多实在朴素,又富有诗情的名字。麦秸,曾是一粒微小的种子,曾在那耕种过上千年的土地发芽,曾经受风吹雨打生长在田间,由青到黄抽穗长芒。麦子成熟收割后,它又由农人堆成黄灿灿的麦秸垛,用来烧火做饭,烧炕取暖,和泥糊墙。可是,有些麦秸不甘于同类的命运,背叛出逃,随风飞飞落落,飘零到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方向,哪怕受伤哪怕流泪哪怕背井离乡,一个心眼要去看更远处的风景。

  用大半天时间,我流览了新浪网“浮萍的麦秸”博客。起初是不经意的,如女人逛商店图个开心并不会轻易打开皮夹子买东西一样。如今,开出租车的开杂货店的卖狗皮膏药的都开博客,都是“作家”。可是麦秸的博客却象是无数双手从电脑里伸出来,用关中人的热情、用沉甸甸的乡愁、用人在异乡的伤感抓住了我、牵住了我……我还顾不上细嚼慢咽,看得比较粗。麦秸却是给我心里留下两个字:“喜”与“痛”。


   麦秸,出生在距离我的家乡富平县流曲镇不到两三里的大岗村。儿时,我居然去过那里几次,也许,在门前往桐树上撒尿的捣蛋男娃就是麦秸吧,不得考证。他初中毕业,即回家务农。据我所知,现在农村的孩子读高中不比上大学容易,十个考不上一个。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得出他不是父辈那样安于种地务农的庄稼把式,甚至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这些年来,他肩背简单的行囊,打工求生在繁华的北京、外企林立的东莞,又来到小桥流水散发墨香的一代巨匠鲁迅的故乡绍兴。是跟随着时代风云漂泊流浪在他乡的外乡人,他在学着做城里人现代人。据说,全中国像麦秸这样的农民工达二亿之多,人口可观。就是从前不爱出门闯荡死守着几亩薄地的陕西人,如今村子里的年轻人也去了这个公鸡型地图的四面八方,打工求生。

令我喜出望外不禁叫好的是,这个衣衫价格低廉举止不脱农村人土气普通话可能还说不纯正的打工人,他的行囊里有被子有鞋袜有毛巾肥皂,还有一个缤纷的梦想,一个文学之梦,一个诗人之梦。无论在数千里人头鼎沸无立锥之地的火车上,在东莞拥挤的员工宿舍架子床上,在北京人家经营的小餐馆,在绍兴冬季阴雨的出租屋里,这个叫麦秸的年轻人一直都未放下手中的笔,一直都在写作。一行行一张张,写下对遥远故乡的怀恋,写下人在路途的感怀,写下在异乡的水土不服、颠沛流离、无奈和坚守。《痛并行走着》、《望乡》、《从富平到绍兴》、《藏在我身子里的土》、《一个没有地址的人》。他的写作,已有相当的数量。遥距万里,我却听见他笔下的倾诉:

“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走出了村庄,走出了牵肠

  不停地更换着驿马

  我的身骨就是车票和行囊

  永远追赶前方。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

  暂住证上印着润和小区12幢601

我的心思却被一阵风,藏匿”


  在那个冷得要披上大衣的夜晚,我被麦秸的文字感动了。我深深地感动于一个社会地位卑微的人在别人麻将、扑克牌吵杂声中的写作,感动于一个尚为口粮温饱不休劳做,即使领到一份不起眼的薪水,却要赶紧寄回老家买必不可少的化肥、养育孩子人的写作,感动于一个人在如此漂泊不定朝不保夕的生存状态下却有着如此高尚、如此圣洁、如此美好的心灵追求。

  阅读麦秸,又让我胸口阵阵发疼,虽然他只是我“相识”一天的故乡人。在南方,他没有家没有房舍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张写字桌,更不要说拥有几架藏书。他只是一名普通打工人,微薄的薪水想买本渴望的诗集都要再三掂量,连感冒都要用年轻的资本尽量对抗着而拖延着不去看医生买药。听说,他近来也离异了,那个来自故乡和他一同打拼的女子再也受不了麦秸对诗歌的疯狂对写作的痴迷。她撕碎了他的诗稿,扔下最后一句话:“你去和你的诗歌过去吧!”在陌生的异乡,诗人真的只剩下纸、笔、和诗的梦想了。(我无意指责那女子,作为一个女性,我理解面包在婚姻中的位置。)

麦秸散文数量尚不多,却是不错。发在《浙江工人日报》的《我那留守的爱》文中有这样两段:

  “那是正月初五,一个微熹的黎明。儿子躺在妻子的臂弯里做着甜蜜的梦,妻子还没有醒来。我吻着儿子的面颊,吻着妻子的额头,深情地望着母子俩,外面的面包车催促地摁着喇叭,在浓浓的年味里我背着行囊含泪南下。

  又过了三个月,儿子还不到七个月时,妻子便无限眷恋地把儿子留给了父母,紧接着也出门打工。从此儿子便离开了爸爸的呵护,离开了妈妈的乳汁,在爷爷奶奶照看下成了留守儿童。家里的奶山羊产下了几只羊羔,父亲母亲便每天挤着羊妈妈的奶水喂养着我的儿子,蹒跚学步的儿子和那群蹦蹦哒哒的羊羔一起长大。”

  再看看麦秸和三岁儿子的对话:

   “爸爸,南方在哪里?”儿子搂着我的脖子。

  “南方就在家的南边。”我不由得抱紧了他。

  “爸爸,为什么要挣钱?”儿子仍紧追不舍。

  “因为钱可以给丁丁买好多好吃的,买好多好玩的东西,就像你手里的玩具和巧克力。”我爱怜地望着他,他望着我,过了一会说:“爸爸,我很听话,我不要巧克力和玩具枪,妈妈就回来吗?”我的心头震了一下,摩挲着他的头发说:“乖儿子,妈妈很快就回家看丁丁。”说完鼻子有点酸。

  “我要爸爸妈妈在家,和我在一起!”这是中国几千万留守儿童的共同心声,看着催人泪下心疼不已。做父亲的麦秸何不想天天喂儿吃饭拥儿睡觉?何不想给儿子讲故事教他识字?何不想让儿子骑在肩头逮知了摘桑葚?可是农村的人口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少,城市的高速发展又吸引着农村青年,于是会出现民工潮、南下潮、返乡潮、离家潮……。麦秸只是这潮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来来往往于乡村和城市之间,回来给父亲母亲带来钱和毛衣,给儿子带来糖果和玩具。去时带着离别愁绪,带着一节去远方的火车票,还有男儿听见小儿叫喊:“爸!爸!”时的热泪。他又回到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没有家的城市,没有麦田绿野的城市,继续追逐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诗歌缪斯。


   是时代、是命运注定了这一代农人的漂泊。播种时飞回故乡,农闲时飞去他乡,游走在农村与城市之间。故乡是根,是土壤,是水源,异乡是新天地新路程,是更为辽阔的梦想。这期间的路有多长?有多累?有多少忧伤?忽然间明白,麦秸背井离乡思念老父小儿的伤痛,已远远不是他个人的痛,是全体农民工的痛、家乡老迈父母的痛、站在村口盼着爹娘归孩子的痛。值得稍微安慰的是,有诗歌记录有诗歌呈现有诗歌作证,农民工已有了自己的文学社团自己的诗刊,犹如飞翔在麦收后田间的只只蜻蜓,小小的翅膀,却颤抖着透明的诗意。正如伤痕文学、乡土文学、移民文学的出现,中国,也正在出现一股打工文学,因为其来自土地,而有份量,因为其颠沛在都市,而包含忧伤,因为其执着,而蓬勃生长。

  我不懂诗,直觉以为麦秸的诗是极上称的。蚌病生珠,一切伟大的作品皆来自与作家苦难的生命体验。令人幸喜的是,麦秸的写作已完全脱离了初写者的青涩,正如他少壮的年龄,正走向成熟、饱满、丰美。我不敢断言麦秸将是陕西作家中的大将,却知道,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放下手中之笔的诗人。

  祝福麦秸,也祝福所有的农民工。

原载2010年2月1日美国《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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