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章阿端（二）

【清】蒲松龄

后五日，妻忽泣曰：“明日将赴山东，乖离【离别，分离】苦长，【来日苦短，去日苦长：来自陆机短歌行。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苹以春晖，兰以秋芳。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乐以会兴，悲以别章。岂曰无感，忧为子忘。我酒既旨，我肴既臧。短歌可咏，长夜无荒】奈何！【用反问的方式表示没有办法；怎么办】”生闻言，挥涕流离，【哭得稀里哔拉鼻涕眼泪全至，不能自持，这是真哭。洛阳才子安鸿渐假哭高手，小安很幽默，幽默是一种能力。小安还有一个特长是怕老婆，老丈人去世了，小安悲痛难抑在丈人灵前撕心裂肺大叫三声：爸爸，去哪儿？过了一会，有客人前来吊唁，小安一时忘形和前来吊唁的客人压低声音小声说笑，她的老婆听到丈夫不合时宜极其压抑着快乐的笑声，擦干泪目，像探照灯一样在小安身上全方位立体扫描，小安把页面马上定格：老婆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看看老婆没有动静，泪水却无声流下来，小安趋步向前凑到老婆跟前，一半心疼一半讨好劝老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保重身子化悲痛为力量。老婆一把推开他狮吼：放你娘过的屁，我是说你刚才在我爹灵前跟驴叫似的干嚎半天，眼泪呢？小安对答说我的悲伤似海深，还没有流出来。老婆说明天一大早必须流出来，否则后果自负。小安连忙答应。第二天天不亮，小安就醒了，在床上努力酝酿悲伤情绪，折腾了半天悲伤还是停留在深海中，浮不出海面。如果说婆媳关系是不可调和却还要非说我们

共有一个家的天敌，那么翁婿的关系则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各自内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海啸。没有说过儿子是母亲的小情人，而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追到今生来报恩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梗。还有就是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失去温度多大度的人都会心生怨恨，只是隐忍着。但是这隐忍的怨恨在看到女婿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真情流露，再迟钝女婿都会或多或少接受到到那个怨恨的反射弧射过来的冲击波。小安也不例外，每次见老丈人都会莫明紧张，不自在。讲真，老丈人死了，小安真实的感受是一阵轻松。如今让他在轻松之上酝酿悲伤，难。好在小安聪明，很快想出一个好主意。小安整顿衣裳起敛容来到老丈人灵前，扯开嗓子大哭，哭声感天动地，让小安很快成了葬礼的焦点。和小安哭声同步，有一条清亮的小溪从他宽展的额头飞流直下一泻千里，打湿前胸和脚面。老婆觉得蹊跷，走到他跟前左三圈右三圈，歪着头终于看出猫腻问小安：人家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你的泪水为什么从额头流下来？小安止住哭声对答：老婆我实话告诉你吧，他镇定地答道：“夫人难道没听说过'水出高源’这句话吗？”我悲伤到了天眼开了，所以从额头流下眼泪。老婆一挥手从他前额拽出一块滴着水的湿巾，扔到他脸上。小安连忙捡起来，捂在眼睛上。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嚎】哀不自胜。女劝曰：“妾有一策，可得暂聚。” 阿端劝慰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们得到暂时的团聚。”共收涕询之。女请以钱纸【钱纸：供祭鬼神时焚化用，东汉时期发明了纸却价廉，人们纷纷用纸祭祀先人，并且在纸上凿出半圆的钱，一个囫囵的钱也不给，然后烧化给死人，死人好糊弄，至于东汉以前烧啥？当然现代商家直接告诉你迷信纸，仍然有市场。去上坟总得表示一下不烧钱纸烧啥？其实这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欧美人就不烧钱纸，而是献上一束花。】十提，焚南堂杏树下，持贿押生者，俾缓时日，【以便能延缓时日】生从之。至夕妻至，曰：“幸赖端娘，今得十日聚。”生喜，禁【禁：制止拘押】女勿去，留与连床，【并榻或同床而卧。多形容情谊笃厚】暮以暨晓，【傍晚到天晓，加班加点干那点破事】惟恐欢尽。过七八日，生以限期将满，夫妻终夜哭。问计于女，女曰：“势难再谋。然试为之，非冥资百万不可。”生焚之如数。女来，喜曰：“妾使人与押生者关说，初甚难，【开始有点难】既见多金，心始摇。【钱能通鬼，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已以他鬼代生矣。”自此，白日亦不复去，今生塞户牖，灯烛不绝。【从此白天也不再离去，让戚生把门窗塞严，灯烛不灭。】

如是年余，女忽病，瞀闷懊憹，【目眩晕厥指心胸烦热，闷乱不宁之状。指心胸烦热，闷乱不宁之状。指心胸烦热，闷乱不宁之状。】恍惚如见鬼状。妻抚之曰：“此为鬼病。”生曰：“端娘已鬼，又何鬼之能病？” 【“端娘已经是鬼了，又有什么鬼能使她生病呢？”】妻曰：“不然。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不然。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聻。鬼害怕聻，犹如人害怕鬼一样。”注释：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希夷在中国古代也被比喻意境和境界《道德经》就曾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传说中坑了宋太祖华山的陈抟老祖的号就是希夷先生，据河上公注解的《道德经》中所说可以知道：“无色曰夷，无声曰希。”这里说的色不是好色，和佛家所说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色是一个色，意思是外形。没有外形曰夷，没有声音曰希。也就是说聻会逐渐失去外形，再往后连声音也没有了。】生欲为聘巫医。曰：“鬼何可以人疗？邻媪王氏，今行术于冥间，【阴间】可往召之。然去此十余里，妾足弱不能行，烦君焚刍马。” 【纸马】生从之。马方爇，【纸马刚刚点燃，】即见婢女牵赤骝，【就见丫鬟牵来一匹黑尾红马】授绥庭下，【在庭下把马缰绳递给戚妻】转瞬已杳，少间，与一老妪叠骑【同骑】而来，絷马廊柱。【把马拴在廊柱上】妪入，切女十指。既而端坐，首悚作态。【头哆嗦作态】仆地移时，蹶而起曰：【突然起来说】“我黑山大王也。娘子病大笃，幸遇小神，福泽不浅哉！此业鬼为殃，不妨，不妨！但是病有廖，须厚我供养，金百锭、钱百贯，盛筵一设，不得少缺。”妻一一噭应。【戚妻一一高声应承】妪又仆而苏，向病者呵叱，乃已。既而欲去。妻送诸庭外，赠之以马，欣然而去。入视女郎，似稍醒。夫妻大悦，抚问之。女忽言曰：“妾恐不得再履人世矣。合目辄见冤鬼，命也！” 【“我恐怕不能再回到人间了。一闭眼就看见冤鬼，这是命该如此！”】因泣下。越宿，病益沉殆，曲体战栗，若有所睹。【过了一夜，阿端的病情更加严重，弯曲着身子颤抖着，好像看见了什么】拉生同卧，以首入怀，似畏扑捉。【似害怕被人扑捉的样子】生一起，则惊叫不宁。如此六七日，夫妻无所为计。会生他出，半日而归，闻妻哭声，惊问，则端娘已毙床上，委蜕犹存。【遗骸犹存】启之，白骨俨然。生大恸，以生人礼葬于祖墓之侧。

一夜，妻梦中呜咽，摇而问之，答云：“适梦端娘来，言其夫为聻鬼，怒其改节泉下，衔恨索命去，乞我作道场。”生早起，即将如教。妻止之曰：“度鬼非君所可与力也。”乃起去。逾刻而来，曰：“余已命人邀僧侣。当先焚钱纸作用度。”生从之。日方落，僧众毕集，金铙法鼓，一如人世。妻每谓其聒耳，生殊不闻。道场既毕，妻又梦端娘来谢，言：“冤已解矣，将生作城隍之女。烦为转致。”

居三年，家人初闻而惧，久之渐习。生不在，则隔窗启禀。一夜，向生啼曰：“前押生者，今情弊漏泄，按责甚急，恐不能久聚矣。”数日果疾，曰：“情之所钟，本愿长死，不乐生也。今将永诀，得非数乎！”生皇遽求策，曰：“是不可为也。”问：“受责乎？”曰：“薄有所责。然偷生之罪大，偷死之罪小。”言讫不动。细审之，面庞形质，渐就澌灭矣。生每独宿亭中，冀有他遇，终亦寂然，人心遂安。

译注： 五天后，妻子忽然哭着说：“明天将奔赴山东，要长久痛苦地别离了，有什么办法！”戚生听说后，挥泪淋漓，悲哀伤痛难以自持。阿端劝慰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们得到暂时的团聚。”两人收住眼泪询问她。阿端请戚生拿纸钱十串，焚烧于南屋前的杏树下面，她好带着去贿赂押送戚妻投生的冥吏，以便能延缓时日。戚生按照她说的话办了。到了晚上，妻子来到说：“幸赖端娘帮助，今又得到十天团聚的时间。”戚生大喜，不再让阿端离去，留她同住在一起，每天从傍晚到天晓，惟恐欢乐失去。过了七八天，戚生因为十天期限将满，同妻子整夜痛哭，找阿端想办法。阿端说：“看来很难再有法子。不过还可以再试着办，非冥钱一百万不可。”戚生如数焚烧钱纸。阿端来，高兴地说：“我派人和押生的冥吏说情，起初很难，见到这么多钱后，他的心才开始动摇。现在已经让别的鬼去代替投生了。”从此白天也不再离去，让戚生把门窗塞严，灯烛不灭。­

这样过了一年多，阿端忽然病得昏沉沉的，烦躁不安，神志不清，像是见了鬼的样子。戚妻抚摸着她说：“她这是被鬼弄病的。”戚生说：“端娘已经是鬼了，又有什么鬼能使她生病呢？”妻子说：“不然。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聻。鬼害怕聻，犹如人害怕鬼一样。”戚生想为端娘请巫医。妻子说：“鬼怎么可以让人治疗？邻居王老太太，如今在阴间当巫婆，可以前去请她来。然而离这里十几里路，我的脚柔弱，不能走远路，麻烦您焚烧个纸马。”戚生答应按她的要求去办。纸马刚刚点燃，就见丫鬟牵来一匹黑尾红马，在庭下把马缰绳递给戚妻，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不一会儿，戚妻和一个老太太两人同骑在红马上来到，把马拴在廊柱上。老太太进屋，按着阿端的十指切脉。随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头哆嗦作态，倒在地上一会儿，突然起来说：“我是黑山大王。娘子病得很重，幸亏遇见小神，福份不浅呀！这是恶鬼作祟，不妨，不妨！只是这病好了，必须重重地给我供养，银子百铤、钱百贯、丰盛酒筵一桌，一样也不能少。”戚妻一一高声应承。老太太又倒在地上再苏醒过来，向病人呵叱，才算完事。过一会老太太要走，戚妻送她到门外，赠送给她那匹马，她很高兴地走了。进屋见阿端，似比原先稍微清醒了些。夫妻二人非常高兴，便安慰她。阿端忽然说道：“我恐怕不能再回到人间了。一闭眼就看见冤鬼，这是命该如此！”于是落下泪来。过了一夜，阿端的病情更加严重，弯曲着身子颤抖着，好像看见了什么。她拉戚生和她卧在一起，把头放进他的怀里，似害怕被人扑捉的样子。戚生一起身，她就惊叫不宁。这样过了六七天，夫妻俩毫无办法。恰巧戚生有事外出，半天才回来，听到了妻子的哭声。惊问缘故，原来阿端已经死在床上，遗骸犹存。掀开被子，只见一堆自骨摆放在那里。戚生大为悲痛，便按生人礼仪把她葬在祖墓旁边。­

一天夜里，戚妻在睡梦中呜咽起来。戚生摇醒她并问怎么了，妻子说：“刚才梦见端娘来，说她丈夫已经变成了聻鬼，对她在阴间不守贞节非常愤怒，怀恨追了她的命去，求我作道场。”戚生早起，即要按妻子的话去做。妻子阻止他说：“超度鬼魂不是您可以用上力的。”于是起来走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我已经让人邀请僧侣去了。必须先焚烧钱纸作用场。”戚生都照办了。太阳才落，许多僧人集合到这里，金铙法鼓，如同人间。戚妻虽然常说铙鼓声、诵经声喧扰得难受，戚生却一点也听不见。道场做完了以后，戚妻又梦见阿端来感谢，说：“冤仇已经化解了，将要投生作城隍的女儿。烦代为转达。”­

这样过了三年，家里人起初听说都很害怕，时间长了也就渐渐习惯了。戚生不在的时候，家人就隔着窗子向他妻子请示禀报。一天夜里，妻子哭着对戚生说：“原先押生的冥吏，受贿作弊的事情现已败露，追查得很急，恐怕不能长久团聚了。”过了几天，妻子果然得病，说了我因为钟情于您，情愿长死，也不愿意去投生。现在将要永别，难道不是天意吗！”戚生非常恐慌，急忙求她想办法。妻子说：“这已经不可能了。”戚生问：“要受责罚吗？”妻子回答：“小有惩罚。然而偷生罪大，偷死罪小。”说完，就不动了。仔细看去，她的脸面体形，逐渐地消失了。戚生常常独宿在亭子里，希望能再遇到什么，但是最终也没再有什么动静，人心于是也就安定了。                                                                                                                                ­汉阳的龟山从东汉开始就是埋骨桑梓地三国名士鲁肃，祢衡的墓如今还在。对江的武昌蛇山有陈友谅的墓，据说是朱元璋所立。陈友谅是在鄱阳湖大战中被射死的，死后由于找不到尸体，只能在蛇山附近立一座衣冠冢，后来朱元璋曾亲临陈友谅墓祭奠，并题“人修天定”四字于墓前，这对陈友谅来说简直就是侮辱。到明朝末年时，陈友谅墓已被杂草湮没，少有人来往。陈友谅的墓地如今只剩“大汉陈友谅墓”，简简单单几个字，十分凄凉。五十年代修建长江大桥龟山时有碑有主的均转至汉阳扁担山，东汉距今2200年墓葬层层叠加，无法清理，平整土地完事。在龟山南麓建立大桥职工宿舍，地下的尸骨只要一动土，白骨累累。也没见鬼神之说。而隔江的，276年的楚王府明楚王府位于蛇山南麓，以南京故宫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坐北朝南，东西宽2里，南北长4里，占地8平方里，相当于当年的半个武昌城。1642年(崇祯十五年)左良玉纵兵淫掠武昌城及白沙洲一带，屠杀平民以冒功。其后又两次大掠武昌。崇祯十六年春，张献忠攻破武昌城，明朝官员弃城而逃，杀尽楚宗室，将楚王朱华奎囚入铁笼沉于大江之中，放火烧毁楚王府。从此夷为平地，仅仅存留一小亭遗世没有毀于战火，这小亭为石制品，不怕烧。至于金丝楠木建立楚王府荡然无存。古代建筑通常为木结构，任何一人可以焚火毁灭。很难保存。如果能留存于世，岂不与故宫相似热门景点。人死不能复生，所以看蒲松龄的志怪小说《章阿端》，仅限于古人迷信而流传至今的，例如烧钱纸的习俗是怎么来的。至于鬼变聻【读音当于“呢”，“哩”】，死了又死永无止境的说法，无法考证。谁见过鬼？鬼都没见何来聻？如同《西游记》人物谁也没见过对吧？人看到的“鬼”、 这个就比较好解释了,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且好奇的,依托万物有灵的念头,人类早期的鬼灵观念得到了起源,而具体观念的产生又源自于梦境。 梦是人类群体的专利,如果非要说的话,动物是不能做梦的…人们将注意力用在来世轮回上，所以志怪小说才能流传。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完）

段春林写於二〇二一年十一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