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酒！

作者：周碧华

这事儿与我奶奶无关，她没有活到新中国．

我敲这个标题时，最后一个字击键最猛，对，就是酒字！

对酒这玩意儿，我只能用爱恨交加来形容．当然，如果爱，是爱饮酒的活跃氛围；如果恨，则不是恨酒这种液体，它是无辜的，而是怨恨中国某些地方某个时期的酒风．

活了半辈子，不羡慕别人升官，不眼红别人发财，不嫉妒别人胸肌发达，唯独钦佩那些有海量却又能把控自己的人，他们是真正的饮者．

而喝酒正是我最大的缺陷，永远都记得，36岁那年才喝下第一口啤酒，37岁那年才喝下第一滴白酒．多少朋友曾经试图”培养”我，但都让他们失望了．有朋友一声长叹：”你酒也不喝，牌也不打，那活着有个卵味？”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瞧，饮酒似乎都关系到活着的质量．按照这一理念，我活得太没质量了！

酒让我刻骨铭心是当了记者之后，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一直认为，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的疯狂十年，曾想写部名为《疯狂十年》的长篇小说，知道写了也无法出版，只得作罢．

疯狂之一就是疯狂地喝酒．我所在的城市常德说是地处南方吧，但在喝酒这件事上很北方，甚至许多人能喝趴北方人．

我曾试图从文化的角度分析这一现象，揣度如下：其一，此地远古时期为蛮族栖息之地，多少还传承有蛮子的基因；其二，此地为中原文化南下的过渡地带，北方豪爽之气浸染很深；其三，此地气候湿润，需饮酒来祛湿除寒．

那时喝酒简直不叫喝，叫灌！我就多次见过那样的场面，喝不了就从人家衣领口倒下去，反正每次桌上要有人趴下似乎就尽兴了．每有那样的餐聚，我都是胆战心惊地度过那一两个小时，欲提前离席又恐不礼貌，呆在那里就如同在观看一场屠杀．

滴酒不沾的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大多数人为何都喜欢那种液体呢？而我对酒毫无感觉．大约是1994年的一天，桃源诗人解黎晴来访，我请他吃饭，我知道他有一斤的酒量，便为他点了一瓶当时挺时髦的”滴水洞”酒，他却不喝，我也不劝．饭毕，我见那酒瓶有特色，就把酒倒入火锅中，拎了空瓶回去―――因为不能喝酒，为了心理补偿，我爱上了收藏酒瓶，后来装修新房，有一面墙就是些造型各异的酒瓶．

若干年后，解黎晴遇到我，一脸严肃地说：”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不吐不快．那年你请我喝酒，你不该当着我的面将一瓶酒倒掉，你知道吗，当时我的心在滴血呀！”听罢我抚掌大笑：”那你当时装什么装？为啥不喝呢？”他回答：”一个人喝有个卵味！”噢，我才明白，喝酒是要有几个酒友的，不然没有气氛．解黎晴一番话倒让我有了反思，当年那瓶酒的处理方式其实有三种，一是退给酒店老板，二是送给解黎晴带回去喝，三是自己带回家下次请客时用．可当年我对酒就是那么地麻木呀！

不能喝酒，绝对地影响了我的工作甚至人生．许多人谈业务，其实就是一顿酒就可以敲定．那时每到年底报社就要分配订报的任务，而下县去订报，必有一场场酒战，有的握有拍板权又善饮的干部在桌上将酒杯一杵：”订报可以，一杯100份！”我有个同事为了完成订报任务喝得打吊针，所以我每次都央求领导：”直接扣我工资吧！”

那时很受报社领导欣赏，经常派我跟随市委书记或市长活动，每遇接待，秘书们都暗示我去给首长敬酒，而我只能躲在一边．久而久之，我给别人留下了清高的印象．

而一旦听说我是诗人，劝酒的人总是脱口而出”李白斗酒诗百篇”，他们不记得李白的诗，却记得李白斗酒这件事，所以我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次李白，你个贪杯的祖宗害苦我也！我曾试图找出不喝酒也是大文豪的例子来反驳，但纵观文学史，却又真的有一股酒气经久不散．

为了躲酒，我竟将一脸心爱的络腮胡给刮了，因为有人说长大胡子的都能喝酒．我的爹呀我的妈呀，你们遗传我一脸美须为何不赐我一点解酒的基因呢？

因为不能喝酒，还曾获得过一个外号．某年，社长带我到某县采访，午宴时，4个县领导作陪，安排了4瓶”酒鬼”酒，可是，任他们如何苦劝，社长就是不端杯，声称自己的喉咙痛．县领导只得放弃，4人干完了4瓶”酒鬼”．返回报社的路上，本是酒仙的社长打破沉默：”周碧华呀周碧华，我今天忍得好苦呀，我怎不想喝酒呢，但我不能端杯呀，你不能帮我，我若端杯肯定死定了，你呀你，真是个幺妹！”司机陈师傅将社长的话传播了出去，于是同仁们叫我”周幺妹”好些年．

社长赐我这外号我竟然发现受益了，至少社内同仁不会强行让我喝酒了，而且还有几位女记者主动帮我代酒，女人代酒，说有幸福感哩，有，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像个太监，自古都是英雄救美，而在酒桌上，却是美人救狗熊了．

如此怕酒，所以每当有人请我吃饭时，我都先问一句：”有哪些人参加？”因为我害怕不理解我的人灌我的酒，让彼此都难堪，让一桌美食食之无味．

有个朋友见我每次都这样问，便说，请你吃饭哩，你还总是挑三拣四！

我说：我不在乎吃什么，而在乎与什么人吃．

所以今天就算解密了，这句流行语的原创者就是我，原创于上世纪90年代初．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如古代文人一样举杯邀月对酒当歌呢？只要不是野蛮的酒局，那种氛围确实是很感染人的，想起1992年夏，我去四川泸州领《星星诗刊》社的诗歌奖，赞助商泸州老窖酒厂用最好的酒款待全国获奖诗人，那些诗人与当地文学女青年简直喝红了眼啦，而我只能给他们当服务员。

拿眼一瞧，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许多有才情的人是很享受喝酒的，醉酒之后，风花雪月事自然也就多，读读他们的作品就知道，许多都是酒催生出来的；再拿眼一扫官场，确实有许多担任重要职务的人有海量．于是我联想到上战场的将士，他们为何要喝壮行酒呢，原来酒能壮胆添豪情，看来官场也类似战场，是要有股魄力才能干得了大事的．像我这样不沾酒的人，因为始终处于冷静和理智状态，所以必定瞻前顾后，成不了气候．

我破戒喝第一口白酒的严重性不亚于一个女孩失身．2000年秋的一天，时任常德晚报新闻部主任的我，突然接到部室里三个女孩子的邀请，在报社大门边的餐馆里小聚。我进得卡座，只见三个女孩子朝我露出诡异的笑容，其中一个猛地从挎抱里拎出一瓶白酒：“周主任今天一定要陪我们喝酒”。我大惊失色，才知中计了，便问：“你们女孩子喝什么酒呢，收回去收回去。”谁知她们异口同声地说：“这都是您教的呀。”

我忽然想起，有次我似乎随意地提起过，女记者若能喝得了酒，在社会上会更容易打开局面。这随意一说，她们竟然当成了“圣旨”，三个女孩租住在一起，天天做饭了就练酒量，直到觉得可以“出师”了，便想试试与男人们喝酒，却又担心不安全，于是打起了我的主意！我看着走出校门不久的三个女孩那清澈的眸子，又好气又好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们，只得央求道：就喝一杯（五钱），等我吃完饭时再喝，你们先喝。

她们不便为难我，三个人喝起来。我则一边吃饭，一边想对策，怎么办怎么办，这喝白酒不是要我的命么？饭局终于要结束了，我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那酒闭着眼一仰脖子，顿时觉得喉咙像被刀割破了，我立即告辞，跑回家中躺在沙发上，等待着苦难降临，我以为我会晕倒在半路上，或过一会儿就会翻江倒海地呕吐。可是过了半小时，除了面红脖子粗之外，并无大碍，于是觉得，嗯，喝五钱白酒没问题。

我开戒喝白酒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每逢饭局，我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劝我酒的人，倒是真诚的，并非要整我，越是真诚的人，我越不好意思拒绝，推让再三之后就端起了杯。所以陈兄文河多次批评我：我们好心好意帮你挡酒，但别人三劝两劝，你就端杯了，再也不帮你解释了！

我的心里就回旋起一首歌：我只是心太软心太软……

因为心太软，或因骨子里本来就有诗人的豪放气在，只不过酒不是释放我豪情的最佳工具而已，开戒喝白酒之后，不知醉了多少次——其实最多喝了二两，但相当于别人喝了一斤。

平地滚春雷，禁酒令颁布了，最欢呼雀跃的当然是我，现在的酒风好多了，再也不担心别人说什么“不喝酒的人不值得一交”这样的话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戒酒已近一年，人就是一头怪物，戒了有时还回味那淡淡的酒香。但终得克制住，于是突生个念头：酒呀酒，我不喝你，但我不能写你么？

于是决定写酒，选择什么形式呢？思考再三，选择了旧体诗。可我是写新诗的，毫无写旧体诗的经验，我本文字玩家，写过十几种体裁，试试旧体诗吧，虽然我知道这种切换是一种折磨。

旧体诗种类也繁多，最终我盯住了“七绝”，因为它的平仄口诀挺好记的，如果对仗精妙，还可截取出对联来。

真正创作七绝时，我才明白了百年前胡适郭沫若们为啥要革文言文的命，确实很束缚人的，写新诗我最多一次写过27首，但写这七绝，好不容易平仄问题解决了，却又在押韵上卡了壳，因为在现代汉语中押韵的在古汉语中不一定押得了，便后悔读大学时没有好好听周秉钧教授讲他的《古汉语纲要》。当平仄和押韵解决了，词性与格调又得反复琢磨，便真正相信了古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我无须可捻，就只好挠头发，本来头发就稀，越挠越少了。

近一个月里，我写旧体诗着了迷，也像古人一样来回踱步，摇头晃脑。于是我有了新的研究成果：古人读经史子集和写毛笔字，每天伏案的时间比当代人长得多，但为何没听说他们患颈椎病呢？一定是摇头晃脑的缘故。于是，绝对是中国唯一的广告词从这我里诞生了：吟旧体诗，治颈椎病。

下面就是有关酒的几首七绝，晒在这里供专家们指点，谢谢！

七绝  雅聚常德

桂酒椒浆皆玉液，
闻香下马品流霞。
衔杯枉渚斟天色，
会饮梁山洒墨花。

2021.8.7

注：枉渚是湖南常德德山下的古地名，当年屈原自此涉江．德山为常德几家酒厂聚集地；梁山即常德城北的太阳山．

七绝   武陵酒

纵使崔婆居陋巷，
武陵绿蚁美名扬。
倾杯碧玉微黄液，
饮者多年梦酱香。

2021.8.8

注：武陵酒厂最初选址在唐朝崔婆酒家遗址上，后迁往德山办厂．是中国酱香型白酒的代表之一．绿蚁为酒的别称．

七绝   德山酒

善卷高风滋万代，
沅江碧水洗千秋。
德流煮酒天工在，
满窖浓香醉九州。

2021.8.9

注：德山酒厂在德山下，德山为古时高德之士善卷先生隐居之地，该酒以”德”为品质，是湖南浓香型白酒的代表．

七绝   茅台酒

赤水奔流倾美酒，

乌禾吐穗举金樽．

香飘万里封王后，

醉饮千盅谓九尊．

2021.8.10

注：茅台酒的水源为赤水河；乌禾即高梁；1915年该酒曾获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奖．为中国酱香型酒的代表，有”国酒”之称．

七绝  五粮液酒

跑窖三江飞酒旆，

云生五谷选精华．

庭坚渴饮梧桐醉，

杜甫酣眠茉莉花．

2021.8.11

注：跑窖为五粮液厂特殊酿酒技艺；三江是指该酒厂所处的绝佳生态区域；庭坚指宋代诗人黄庭坚，流放戎州(今宜宾)时曾大赞五粮液酒的前身”姚子雪曲酒”．五粮液为中国浓香型白酒的代表．

七绝  泸州老窖

满窖浓香熏玉玺，

千年美酒养壶觞．

泸江水碧浮清芷，

四季幽兰遍地芳．

2021.8.12

注：该酒商标呈玉玺状，自称传承兰芷高洁之品质．

                      我决定把李白这厮画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