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在“自组织”的校园，把教学还给老师，学习还给学生丨头条
教育的根本在于发展人的可能性。组织也是，在于激发团队的可能性。《中国人为什么组织不起来》一书分析了中国企业组织能力模型，把组织能力分为三类：靠私人关系的“原始组织”，靠军事化运作的“初级组织”，以及靠共同价值观的“智慧型组织”。简单地说，原始组织其实就是“无组织”，初级组织很大程度上就是“被组织”，而智慧型组织才是“自组织”。组织逻辑的背后，是对人性认知：是呆板被动的螺丝钉，还是自由主动的创造者？是独立人格还是控制与依附？这是个问题。有这么两部百科全书，第一部由一个资金充裕的公司提供支持，而且雇用了专业作者和一流编辑，高薪聘请项目经理来监督各个项目的进展。而第二部百科全书，不仅起步晚，也缺资金，只能鼓励他人参与无偿劳动，更没有进度的安排和指导。这两部百科全书，谁能够成功呢？传统认知会认为：第一个有资金、有时间、有专业团队，肯定会成功；而第二个，一定会失败。第一部百科全书是微软百科全书，可能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而第二部是维基百科，也就是我们认为的杂牌军，却成了世界上最大、最受欢迎的百科全书。这是为什么呢？收入利益当然重要，可是人的动力不仅仅是金钱。维基百科数以万计的志愿者，他们没有收入报酬，却打败了微软那样强劲的对手。这是一个有趣的关于驱动力的例子。在百科全书这项工作中，驱动力主要是来自内心的兴趣与价值观的满足感。原本以为的一群散兵游勇，在自由自主的自组织中，完成了挑战性巨大的工作。伦敦市中心的特拉法尔加广场，纪念的是1805年10月21日的特拉法尔加海战。纳尔逊领导英国皇家海军战胜了法国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奠定了英国100多年的海上霸权。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纳尔逊完全改变了原来海战偏于仪式性的战术。这场海战中的两个环节体现了自组织的核心：共同的价值观，以及在共同的价值观基础上形成的赋权与自由。第一个环节是对价值观的强调。决战前夕，纳尔逊给全军打出旗语：“英格兰期望每个人尽到自己的责任”。第二，总体战术决定之后，对一线指挥将领的充分授权。重视信仰和价值观，在此基础上重视赋权和自由。如此形成的自组织，才体现出真正的组织能力。教育是关于人的哲学。一个人越自由主动，他的个性就发挥得越充分，创造力越能得到实现，自我实现的程度也便越高。自由主动，才是学校生态里最鲜活的力量。这些年，海嘉学校逐渐形成教师、学生和家长自由主动多方互动的生态系统，在适当的混沌中促进自组织的形成和发展。例如，以海嘉教师自组织为主，发起了海嘉教育研究院；中学部有70多个学生自组织的社团；海嘉PTA家长咖啡厅，是由海嘉家长自发组织的公益项目，而且PTA与学校联合举办了120多期家长工作坊活动。教师、学生和家长之间的关系并非简单的线性联系，而是相互交织、相互影响。这种关系推动着学校系统的不断演进，在自组织的协同中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守护学生的成长和幸福，维护同事的自由和尊严，追求教育的价值和意义。 学校是师生发展的生态环境，是外因。学校能做的是，以外因辅助内因，以适宜的学校生态，释放师生的内生动力，促进各自禀赋的最大发挥。陶行知说：“教育是什么？教人变！教人变好的教育是好教育。教人变坏的教育是坏教育。活教育教人变活，死教育教人变死。不教人变、教人不变的不是教育。”好的环境推动人性上升，坏的环境拉扯人性下坠。古有孟母三迁换环境，今有家长焦虑选学校。好的学校，帮助老师安身立命，守护学生幸福成长。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里，代课老师马修自己办起了学生合唱团，抚慰了孩子们的心灵，成为孩子们最热爱的老师。他没有预算，没有加班费，也没有上级要求。这是典型的自组织行为，通过老师自由内驱行为，创造了受学生欢迎、帮助学生发展的项目。当人不计功利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全情投入的忘我状态，以及成功时油然而生的满足感，会带来美好的心流体验。好的教育生态，应该弥漫着这样的心流和幸福感，这有赖于众多个体的觉醒。同时，学校要为师生创造自由地做自己的空间，要成为让人自由的原始森林，而不要成为束缚人的牢笼。少利用人性的恐惧和欲望，多激发人性的善意和潜能；好的学校生态激发人的善和勤勉，坏的学校生态诱发人的恶和懒惰。自由内驱是让人变好变活的内因，借来的火点不亮自己的心灯。好的学校管理，不应该问要如何激励他人，而应该问如何做才能让师生自己激励自己。海底捞服务好，源自基层权力的自主共情。服务员有权抹零、换菜、退菜、代顾客外出买店内没有的物品。什么情况下退菜，什么情况下送菜？如果需要向领班或店长汇报，第一能否说清楚？第二得花多长时间说清楚？降低人自由度的复杂程序，会降低顾客的满意度。校园自组织程度，取决于校园里人的自由程度和自主空间，自组织萌生于外因和内因的混合推动。内因是人，外因是文化。这就有赖于人的升维和文化的升级。基于自由意志的人的升维是指，认知从一维到多维、观点从封闭到开放、行为从被动到主动、动力从外驱到内驱。而唤醒自由意志的文化的升级，是从服从文化到自主文化的升级、从执行文化到创造文化的升级；鼓励人们愉快地玩耍，幸福地歌唱，自由地创造。《道德经》上有这样一句话：“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人升了维，文化升了级，对于上司的感觉，才能从“畏之”、“亲而誉之”走向“不知有之”。才能真正提升人的自由程度和自主空间，才能真正抵达自组织的核心，即共同的价值观和在共同的价值观基础上形成的赋权与自由。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自由意志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是人与动物的分界线。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其生命会自我进化，生命状态会自我提升。因此，学校的责任在于构建一个有利于生命状态自我提升的生态环境。伟大的校园，在情感蓬勃的自由与隽永深刻的理性之间。自组织的校园，伴随着人的升维和文化的升级，人自由蓬勃，文化理性包容，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文化让校园伟大。自组织带来创造力。谷歌有一个政策，鼓励工程师每周花一天的时间做副产品，或者说用20%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谷歌邮箱、谷歌翻译都是来自这20%的时间。谷歌的工程师亚历克，在一次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谷歌公司几乎所有的新想法全都是在那20%的时间里冒出来的。把学习的主动权还给学生，把教学的主动权还给教师。小威廉姆·多尔在《后现代课程观》中说：“如果后现代教育学能够出现，我预测它将以自组织概念为核心。”自组织能力背后，主要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价值观层面的力量。自组织的校园，人们拥有发自内心信奉的共同价值观。有自组织能力的学校具有浓郁的理念文化，个体勇于承担责任，主动应对变化；部门之间沟通顺畅无碍，善于开展合作；高层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地听取各方面意见，最大程度实现整体目标。人类因为理性而伟大，因为知道理性的局限而成熟。哈耶克认为，理性的自负之所以致命，就是我们很难逃脱一种欲望，即用理性去做整体设计。用整体的规划，去摆脱现代社会的高度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焦虑和不安，这是一个虚幻的期望。因此，我们要逃离理性的自负，放下想要规划一切的欲望，在自由生长和适度规划之间找到平衡。我们可能还是处在洞穴里，或是刚刚走出洞穴见到一小点光明，被人的有限性深深地束缚着。道法自然的自发秩序源于人性的本能，而过度规划的建构秩序多源于理性的自负。学校是典型的知识型组织，通过赋能个体来激活整个组织，从而让每位师生都能拥有自主发展的动力系统。要摒弃科层制的官僚主义，丢掉枷锁，开拓潜能，强调在共同价值文化下的赋权、平等、自由、主动。以理性的理想主义精神和道法自然的敬畏之心，才能办面向未来的学校。未来的学校不是刻板的教育工厂，而应该是价值与理想的乐园。价值理性确立后，工具理性是多样的。方向比方法重要，价值观决定方法论，理念文化决定制度流程。良好的学校生态环境不是胡萝卜加大棒，而是在自由自驱的环境中，激发人的善意，释放人的潜能，实现人的尊严。2024年4月末，在清华113年校庆时，我再次参观了清华园里王国维的纪念碑，重温陈寅恪撰的碑铭：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德鲁克将管理视为“自由的艺术”。也许在他的眼中，管理的目的就是“实现人的自由”。在自由的基础上，才能激发人的善意，释放人的潜力，实现人的尊严。这样看来，管理的目的也是倡导人的独立，实现人的自由，也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我们在人生路上，如果不时常省察自己，就可能走向了进取之精神，成功之思想；升官之精神，发财之思想。学校应当是生命活性和生命粘性结合最好的地方，是自由生命和幸福人生之间的桥梁。而自组织，就是通往这座桥梁的航标。拥有自由意志，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用自己的生命意志去创造，才能真正实现自身生命力量的增长和完满。不做被蒙着眼睛转圈的驴子，不做在洞穴里被绑着看影子的人，去做自由奔腾的马儿，去做站在太阳底下看太阳的人。社会的繁荣是由无数的平凡而不平庸的人，在自由的氛围中创造出来的；教育的繁荣亦是如此。来源丨2024未来学校教育美学论坛
责编丨郝军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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