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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西域开辟“西域女性”栏目。今日推送第三篇文章。
新疆本土作家伽蓝将供稿西域，为您讲述“西域与丝路女性”的文学与生命故事。
每一位“西域与丝路”奇女子的传奇故事，在她的笔下，灼灼生辉。
花已飘零去 山曾富贵来
——感评波斯女诗人李舜弦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竟折团荷遮晚照。
双髻坠，小眉弯，笑随女伴下春山。玉纤遥指花深处，争回顾，孔雀双双迎日舞。
倾渌蚁，泛红螺，闲游女伴簇笙歌。避暑信船轻浪里，闲游戏，夹岸荔子红蘸水。
——李珣《南乡子》
唐伯虎《王蜀宫妓图》图片来自网络
现在每看到唐伯虎的那幅《四美图》（《王蜀宫妓图》），便能想象得出风雨飘摇的晚唐末年，偌大的西蜀平原上，前蜀高祖王建（907——925）为自己的儿子王衍留下了怎样的男性乐园，又留给了李舜弦（约公元910年前后在世）。
这位波斯女诗人怎样一段支离破碎的岁月记忆。画中描摹的是四个歌舞宫女正在整妆，等候君王召唤侍奉的情景。她们个个头戴金莲花冠，身着云霞彩饰的道衣，丹铅其面，点染曲眉，好不殷情地整肃妆容，可以想见一会儿众女围着君王，纷纷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的瑰丽情景。
我们无法从这幅《四美图》中找到李舜弦的音容笑貌，但通过她们，她风流蕴藉的身姿却也仿佛潜藏在唐伯虎的笔墨丹青里。
李珣 图片来自网络
她是花间词人李珣的嫡亲妹，才情独具的波斯女。
李珣的词在《花间集》中能够查到，写得极为动人，黄休复《茅亭客话》卷二载，李珣祖藉波斯，其先祖隋时来华，唐初隋国姓改姓李，安史之乱时入蜀定居梓州，人称蜀中土生波斯。李珣兄妹可考者三人，珣为长兄。其妹李舜弦为蜀主王衍昭仪。其弟李玹，字延仪，人称李四郎，喜游历，好摄生，尤以炼制丹药为趣，倾家之产不计，以鬻香药为业，曾为王衍的太子率官。李家兄妹三人均以侍奉蜀主为职。
所以说，李舜弦实则是一个波斯女子，贵为昭仪，容貌自是一流，生得怎生艳丽绝色却无画可考，但从其所作诗歌来看却是一位清雅恬淡的女子，极喜欢她的那首《钓鱼不得》，与其兄的文采富丽不同，她的诗写得闲适自然、妙趣横生又不乏深意：“尽日池边钓锦鳞，芰荷香里暗消魂。依稀纵有寻香饵，知是金钩不肯吞。”
钟惺《名媛诗归》评及该诗时曰：“……触境兴情，即此寓彼，使读者见其幽奇，历落深微淡远之旨。”李舜弦虽为女流，又侍奉一代昏主，却存有清洁之志，让人刮目，唐朝大诗人张继以名利设问人心：“古来芳饵下，谁是不吞钩”？她便以鱼自拟巧答：“依稀纵有寻香饵，知是金钩不肯吞”，一扫大诗人的悲愤之情，却生出几分归园田居的自得其乐来。
她是前蜀后主王衍的美昭仪，深谙公子佳人的风雅韵事。
《全唐诗》第十一函有李舜弦诗，杨慎《词品》云:“王衍昭仪李舜弦，饶词藻，有《鸳鸯瓦上》一首，误入《花蕊夫人集》。”词云:“鸳鸯瓦上瞥然声，昼寝宫娥梦里惊，元是我王金弹子，海棠花下打流莺。”一作王建诗。《全唐诗》又作王衍宫人李玉箫诗。
《鸳鸯瓦上》是否为李舜弦的诗作倒不打紧，可以确定的是，李舜弦是前蜀后主王衍的昭仪，也确实善于诗文辞藻。昭仪是什么头衔呢？若是在汉朝，“昭仪位视丞相，爵比王侯”，堂堂帝王昭仪，是妃嫔中的第一等，论后宫地位仅略次于皇后，权可比宰相。魏晋南北朝时期，昭仪的地位不如从前，一度爵比县侯，此后又几经沿革，后至唐高祖武德初年，昭仪又被恢复为正二品九嫔之首，武则天便曾受封为昭仪，由昭仪而称后位。有限的史料显示，李舜弦是在王衍在位时（919—925）被选入宫，立为昭仪的，但具体是哪一年，确不可考。
作为王衍的昭仪，身份金贵自不可小觑。众人皆知前蜀后主王衍行事铺张，好奢侈淫靡，那一幢金碧辉煌的宣华苑何其富丽堂皇，至今的永陵地宫似乎仍回响着笙箫笛筝、琵琶拍板的声音。
可以想见，彼时的蜀国皇宫一度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夜夜笙歌，丝竹绕梁，阅不尽的繁华风流。这宫墙中属于李舜弦的琉璃心事究竟几何？
她是婉转承欢于王衍的殿前，梦里浮生般度过这风云突变前的悠悠岁月，还是独自饮泣于皇宫深院的一隅，度日如年般抱怨起君王的薄幸？
从她的诗作来看，怕是两种情绪兼而有之。
“浓树禁花开后庭，饮筵中散酒微醒。蒙蒙雨草瑶阶湿，钟晓愁吟独倚屏”（《蜀宫应制》，该诗巧藏心思，还能倒读），一个“禁”字道尽心事，一个“独”字诉尽衷肠。曲意承欢，逢场作戏，似乎是官宦世家的必修课，她自小见惯家中父兄妻妾婢女间的勾心斗角，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已练就，如今转换门庭，到了皇宫，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的场地。
酩酊时，她亦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做到宾主尽欢；酒醒时，她环顾周遭一派声色绮糜，不由齿冷心寒，孤单寂寞，难免忧虑前途。她的夫君贵为一国之主却只知玩乐，纵情声色而无远志，太后、太妃卖官鬻爵，臣僚也贿赂成风，蜀国举国贪图享乐，一派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远处，贪杯行乐的君王仍在与众宫女嬉戏，齐唱着君王亲笔谱就的《醉妆词》，“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庭院深深，细雨霏霏，她这一番忧虑让人听去也不过是一介失宠嫔妃，容颜憔悴、心事满腹的宫怨而已。
她是无人能解的一段相思，青城山上最清冽的一场盛开。
同光三年（925年），后唐庄宗李存勖遣魏王李继岌、郭崇韬发兵攻蜀，王衍面缚舆榇，出降，前蜀灭亡。王衍被封为通正公。归降路途中，李舜弦心中有何心思无人能详，只知《图绘宝鉴》卷二言及：“李夫人西蜀名家，善属文，尤工书画。郭崇韬伐蜀得之，夫人郁悒不乐，月夕独坐南轩，竹影婆婆可喜，即起挥毫濡墨，模写纸窗上，明日视之，生意具足”。
这翠竹婆娑的一番临摹，除了让人对李舜弦的追忆里多出几分绘画才能的激赏外，又留下了怎样的玄机？
那一刻，她心中所思所想所念的除了这冉冉翠竹迎风婆娑外，还有什么？终无人能解。
记得，王衍末年，曾率其母后等同幸青城，至上清宫，也是一路翠竹连绵，山花浪漫，彼时，怎样的宫廷富贵漫过了青城山的千座石阶，金枝委地，环佩叮当，人赏花，花映人，红妆犹共花争春，一路上莺歌笑语，犹在耳际，恍如仙境，她还曾写下《随驾游青城》一诗，诗中有云：“因随八马上仙山，顿隔尘埃物象闲。只恐西追王母宴，却忧难得到人间”，不过一年光景，昔日的君王妃嫔，如今已是阶下囚徒，却原来繁华都是梦。
此一献都投降，远赴洛阳，她忧心重重，心神不宁，只恐比及当年的青城出游，更像是西赴王母盛宴，只有去路，没有归途。
自此以后，什么身闲酒美，醉与花鸟的时光便一去不返，那宫城万千粉黛，环佩簇拥的胜景也宛若隔世。
史料载，王衍在被送赴洛阳途中，李存勖遣人将他和他的亲族一起杀害，王衍死时年仅二十八岁，李舜弦“却忧难得到人间”的一番戏语竟一语成谶的准。
果然是，“花已飘零去，山曾富贵来”，俯仰总伤怀。
作者简介：王敏，笔名伽蓝，女，80后生人，作家，评论人，长居乌鲁木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新疆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在站博士后，硕士生导师，主教电影与文学。
2011年入选新疆新生代汉语作家十强，2014年荣获“西部”第三届文学奖，2014年10月策划动漫故事《书鬼》，入选文化部文化产业创业创意人才库。
著有《龟兹物语》（2006）、《新疆肖像绘画卷》（2006）、《与101位女作家的私人约会I》（2010）等8部著作，待出版《巴扎志》（2015）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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