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傅岩伟先生的长篇文化小说《太行脚夫》，以细腻生动的笔触,展示了民国初年太行山区广阔的生活图景，堪称“民国市井风俗画、太行清明上河图”。有声小说《太行脚夫》往期精彩内容：（点击集数阅读或者收听）腊月初一这一天，准备去周二庄上工的笨老大往房梁上一摸，他的枪不见了。他抱着脑袋使劲儿想——谁会拿走我的枪呢？又有谁知道我这把枪呢？啊！是他们！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有别人，一定是他的几个小伙伴儿，跑不了哭三、四瘦儿、蔫二的。只有他们知道自己的这点小秘密，相信他们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出卖给别人，这事他已叮嘱过几次了。但好几次他们都想要拿出去玩玩那个能打死人的“真家伙”，都被老大谢绝了。“不就是一个铁疙瘩，没有子弹，有什么好玩的？况且这东西，现在还不能见天儿！等我把大事办了，娶回来老婆，一定让你们玩个够！”“玩你老婆，还是玩枪？哈哈哈！”几个小家伙笑得前合后仰，窘得笨老大无地自容。“没跑！总是他们！”笨老大踏着蒙胧的晨光，从热被窝里把四瘦儿拖出来，在屁股上“啪啪”拍了两巴掌。笨老大在蔫二的被窝里，成功起获了他的宝贝。嚼着炒黄豆，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向周二庄而去。这就要去娶漂亮媳妇，洞房花烛了吗！能不高兴吗？到了周二庄，眼前的情景惊得他目瞪口呆，愉快的心情即刻变得拔凉拔凉的。原来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周家大院，已经变成断壁残垣的一片废墟。周二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仪的小鱼儿哪儿去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他的心头。笨老大傻呆呆地围着大院转了一圈，才在后院里塌了半边的土房里找到了，仍在这里驻守的长工老魏叔。事情虽然己过去十多天了，老魏叔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声音还是颤巍巍的。“出事前几天，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从不管家里事的少东家回来了，雇人用马车、轿子把老爷、太太，少奶奶一家人全接走了。还搬了好多东西。牲口圈的大骡子大马都被拉去驮东西了。那天黑来，我听见天门会好象有大几百人，砸了大门，闯进内宅，闹得鸡飞狗跳。一伙人来到牲口院，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帮他们备好剩下的几头驴子，驮上他们从里院搬来的东西。最后他们一把火扔在咱给牲口圈前面搭的个玉茭杆暖棚上。我冒着大火才把自己的铺盖卷抢了出来……”“房子烧了，东家跑了，你还在这儿干啥呢？”笨老大拐弯抹角地想问自己迫切想知道的事。“东家也没有啥交待，我一年的工钱还没领呢？我寻思这“破家值万贯”再抜拉点东西也顶作工钱算了，要不咱白干一年，回家怎么给老婆孩子交待？”老魏叔是想着他的工钱。提到工钱，笨老大用手碰了碰别在后腰上的傢伙，这可能也顶得上几块钱的工钱了。可他不仅想着工钱，更想着他的小鱼儿。他看老魏叔老说不到正题上，就迫不及待地问：“你看见小鱼儿了吗？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你看我这个老糊涂！差点给忘了。”老魏叔摸着后脑勺告诉他：小鱼儿的家在阳邑北边管陶川里的榆树沟，如果她不在周二庄了，你可以去那里找她。“啊！有这事儿！那就太好啦！”笨老大一听说小鱼儿有了下落，二话不说就要去找她。不想却被老魏叔给拦下了。“黑灯瞎火你到那里去找啊？这腊月天儿，天寒地冻的，路上连个问路的你也找不到。况且那里是榆树沟？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去山西逃难时，走过一回管陶川，也没听说过川里那条沟是榆树沟，川里七叉八拐的山沟有上百个，没人指路，你根本摸不到，还是明天白天再说吧！”老魏叔说的很有道理，笨老大今晚也只能在这里住下了。喝了老魏叔煮的萝卜稀饭，赶了一天路的笨老大早早躺下了。还多亏了老魏叔冒着大火，从长工屋多抢出来一条被子给他盖，但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小鱼儿俏丽的影子忽隐忽现，挥之不去。想我笨老大呀！二十大几的人了，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和我同岁的有钱人，孩子也会打酱油了。这次么，眼看到手的媳妇又可能黄了。唉！命里不是你的，阴差阳错总是成不了；命里该是你的，历经周折总也跑不了。成不成，听天由命吧！纵然不成，我笨老大也不能算是个菜鸟。庄户人娶媳妇祖辈传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我笨老大，上不靠父母，下不靠朋友兄弟，算上这一次，凭自己本事找媳妇，已经是第三个了，三个了呀！还真不好意思呢！柳叶、学瑾、小鱼儿，一个比一个贤惠好看，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想我笨人、粗人一个，有啥德能被这些出类拔萃的女子看上，也算三生有幸了。尽管没有娶到家，咱也该知足了。想到此，笨老大突然感悟释然了。可他一翻身，碰到了在被窝里已暖热的撅把橹子。这个铁疙瘩可是咱和小鱼儿的定亲信物，小鱼儿可是给咱正正经经定过亲的，怎么说不算就不算了呢？想想也难怪，人家小鱼儿当初是看东家的面子才愿意跟你；东家是看你能看家护院，才拿小鱼儿来拴住你，现在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唉！人算不如天算啊！现如今是树倒猢狲散，小鱼儿虽然给咱定过亲，但人家不跟咱也是情有所原，也是人之常情，咱也怪不着人家，怪只怪咱命苦！命苦！拨儿拨儿苦呀！笨老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鸡叫头遍时他一轱辘从炕上爬了起来。到手的媳妇不能就这样白白弄丢了！既然小鱼儿给留下了接头的地方，那就证明她心里还有咱的位置。行是不行，一定要见到她。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想一个人原来也是件痛苦的事儿。“哽儿哽儿咕——硬儿硬儿咕——”村里的公鸡一声声啼鸣，惹得笨老大早已没有了一丝睡意。他摸着黑，胡乱地套上棉衣。用半个破葫芦瓢从水缸里勺了半瓢冰渣水，一口气灌到了肚里。缩在被窝里的老魏叔，象在说梦话一样嘟哝道：“知道你小子就睡不着，锅里扣着三个窝窝头，你带着。”然后又倒头继续睡了。笨老大借着从破房墙角缝隙透里来的星光，从锅里掏出三个硕大的窝头，用自己的巾腰包好系在腰间。这个巾腰，是扎扎实实顶一件衣裳的。笨老大身上的棉衣棉裤，常年累月汗水溻湿，早已变得硬棒棒了。这种棉衣贴身穿上，四处透风冰冰凉，不用巾腰从腰间缠紧，给没穿衣服一样从下面兜风。这时候笨老大的巾腰不仅顶一件衣服，还顶一个口袋呢！但老魏叔的三个窝头太大了，再加上他后腰上还别着一个铁家伙，缠在腰上又太鼓囊了。留下个更不行，这一去，还不知路有多远呢？他只好掰下半拉抓手上，边走边吃，权当早饭了。他轻手轻脚地用那一梱高梁杆子给老魏叔堵上破门，嘴里嚼着窝头上路了。他从有点焦糊味的高梁面窝头里，吃出了别样的味道。这显然是老魏叔从废墟里拨拉出来的烧焦的粮食。他突然觉得这个魏老头儿是多么的可爱，这可是他和短工们背后骂过千百次的“把辕的”倔老头。他老是催促着短工们干活儿，老是挑人干活儿的毛病，一旦被他抓住了毛病，他就嘟哝个没完。有时还用扣工钱来威吓偷懒的短工。他胆小怕事，谨小慎微，在东家面前唯唯诺诺，在短工面前呼一哈二。短工们背后把他恨得牙痒痒。被人称为“狗腿子”的这个老头，对东家真的是比狗都忠诚。真的是应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那句老话，懂得感恩的人总的说来也坏不到那去。一个多月前，笨老大与小鱼儿偷偷幽会，还怀疑是他告的密。不过，这一告，还歪打正着，给笨老大换来了一个月的假期。今天看来，这魏老头儿还真的不赖！他在这个废墟里守着，好象就是等着和小鱼儿捎书传信儿的，俺要是和小鱼儿成了亲，一定不能忘了老魏叔的这点恩情。除了老魏叔，东家林玲要是真的没有把小鱼儿带走，这可是积了大德了，可真是我笨老大命里的贵人了。唉！东家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就楼塌了。不过人家在彭城和天津卫都还有大生意，真的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呀！就这么一家有钱人，大财主，他们真的能把小鱼儿给留下吗？我是不是在作白日梦呀？笨老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榆树沟去了也希望不大，要不，就不用去白跑了。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地一刻也没有停下。有枣没枣括（打）一杆，毕竟咱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就冲小鱼儿留给老魏叔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要去那个榆树沟一探究竟。有梦想的人，就有希望，有追求，就活得有奔头。这时候，笨老大梦想的翅膀早已飞到小鱼儿的身边。他想着，把她娇柔的身体揽在怀里，那种不可言传的美滋滋的幸福感觉。梦想的力量是神奇的、强大的。六十多里的山路笨老大半天功夫就撂过去了。说来这榆树沟并不难找，进了管陶川，随便一打听，谁都知道这地方。半晚夕（下午）的时候，他要找的那个小山村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抬眼望去，满山遍野的榆树环绕着一座静谧的小小村落，一座座由石块垒砌的房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笨老大沿着村前的石板路，拾级而上。猛抬头，村口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不就是那个他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人吗？远远望去，紫紅色的小袄衬托出一个凹凸有致的美人身材，粉嫩的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眼睛，正放射着希望的光芒。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头发平平地盘在头顶上，牛角一般的高高的少女发髻怎么不见了。啊！盘起的头发、红小袄，透着喜气的小脸旦，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刚出嫁的新媳妇、小少妇吗？好你个小鱼儿呀！才这么几天，你就急死慌忙地嫁人了！这时笨老大才注意到，陪小鱼儿一齐在村口哂太阳的还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儿。眼前的情景是笨老大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呆在了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要知道笨老大的婚事到底还有没有戏，敬请大家继续关注下一集作者简介：傅岩伟，男，1956年生人，涉县井店人。1971年高中肄业后务农8年。1979年考入邯郸师专，1981年之后，从事过教学、行政和党务工作。曾主笔编撰《涉县教育志》、《涉县基层党组织工作手册》等书籍。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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