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尼 尼文化 系列故事 之——7
石林县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 徐燕晴
石林县境内的彝族撒尼支系，据县统计局1986年底统计，共有撒尼54134人（不包括县级机关）……。。撒尼人自称、他称“尼”，书面语“撒尼”。他们多数是落蒙部平民的后裔，但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融入了大量的外来移民，如部分昂、曾姓从贵州迁入；部分毕、李、何、灶、金、王姓，从昆明迁入；部分虎、罗、足、潘、高、汤、黄、洪、海、资、张姓，从陆良（曲靖）迁入；部分赵、方、姜、孔、万姓，从南京柳树湾迁入；部分所姓从宜良迁入；部分金姓从建水迁入。从迁徙路线、姓氏、口碑资料考察，融合到撒尼支系中的民族较多，既有彝族其他支系，也有汉族和其他民族的融入。
资料来自于——路南县志——1986年
作者注解：以上资料中，为何有“他们多为落蒙部的平民”一词。撒尼落蒙部的头人秦姓，阿泸部的头人昂姓，于1665年滇东南土司反清复明起义失败后，带领族人迁往金三角一带，融入了泰国、缅甸等国家，如今，这部分人依然称为——撒尼族。
我的撒尼系列文化之6——《狮子——是撒尼人的儿子》，上传“阿诗玛讲故事”的公众号以后，撒尼人作为彝族支系之一，我想了解一下，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彝族，老人去世后，都会跳狮子舞（撒尼语：狮依玛毕，狮：狮子，依：影子，玛：助词，毕：跳、舞，也代指毕姓）、念诵《舅家经》（女老祖）、《本家经》（男老祖）和“指路经”？因为，首先要有——送魂兽的狮子的到来，才有《本家经》、《舅家经》和“指路经”的念诵。毕摩念诵的经文，以撒尼文字书写的、撒尼语固有的韵律吟唱、成为具有特定音律的古典经文，其内容不仅包含了亡者的一生功劳、为人处世的道德，也是指引亡者回归祖先居住地的线路索引。所以，狮子与《本家经》、《舅家经》、“指路经”的念诵，是密不可分的统一体。南方很多少数民族都会念诵“指路经”，尤其是彝族，那这些民族都会跳狮子舞吗？
就这样，我利用2021年新年放假在家休息的机会，发微信和打电话来证实有多少彝族支系，在长者去世后会跳狮子舞。我从四川凉山西昌、贵州水西、到云南昭通、曲靖、大理、楚雄、红河州绕了一圈，我发现，长者去世时，会跳狮子舞的，彝族支系里，就只有撒尼人、撒梅人（原来跳，最近二十年才消失）会跳。除了彝族的这两个支系，白族老人去世，鹤庆、南华等县的白族也跳狮子舞，有时，在大理古城，还会遇到丧葬中的——跳狮子舞！白族与彝族撒尼人、撒梅人的这一习俗，也正好应证了阿诗玛讲故事的《百年恩怨，南诏蒙氏与爨氏家族复仇记》里，民族构成中具有来源一致的部分。
中国境内撒尼人（泰国、缅甸的金三角一带撒尼族除外）有三个分支，人口14万左右。在14万人口中，“指路经”念诵的方向，由于民族构成和来源不一致，老人去世后回归的方向也就不一样。撒尼文字（尼斯）记载的“指路经”，歪包头的底玛撒尼人，“指路经”朝着陆良、曲靖走；圆包头的山玛撒尼人，“指路经”朝着昆明、大理过去；丘北普者黑的撒尼人，“指路经”，有的朝着昆明走，有的朝着曲靖走。在这里，需要作说明的是，1999年之后，为了顺应昭通是彝族六祖分支地的说法，石林县民宗局培训毕摩时，“指路经”的方向，不再倡导走向昆明、大理。
既然撒尼人的民族来源不一样，就需要有一个民族融合的历史阶段，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撒尼族（1954年前）。撒尼族的形成，大概始于公元200年左右的东汉末年、蜀汉前后（弥勒市西三镇大麦地村委会腻黑村，以'毕姓谱牒’为依据），由于战乱、瘟疫等，汉族大量南迁，融入滇池周边的西南夷民（夷：古语念：尼）。这些汉族来到西南地区以后，最先居住在滇池“，撒尼语、果绕”。后于爨氏时期，来了落蒙部。这部分人，虽然来了西南夷地，却念念不忘祖先居住的、有狮子的地方，于是，在图腾崇拜中，除了依然把 龙 作为图腾加以崇拜以外，还衍生了狮子是送魂兽的民俗，这也说明了撒尼老人去世跳狮子舞的历史，已经延续了近2000年左右了。
圆包头——撒尼姑娘（山玛）
歪包头——撒尼姑娘（底玛）
丘北普者黑——撒尼姑娘
同样的，历史在发展中不断融合，到如今，圆包头的撒尼人带来的狮子，与歪包头的撒尼人崇拜的 虎 相互融合，才有了撒尼老人去世后，先是戴孝的狮子跳狮子舞，狮子舞结束后，沉闷、悲伤的音乐变成了欢快的音乐，上场的是活泼、可爱、顽皮的——小老虎舞（撒尼语：子腊绕毕）！zi：年幼；la：虎；za：小的、公的；毕：跳舞。以上是石林及其周边撒尼人的习俗，对于丘北普者黑的撒尼人，除了会跳狮子舞、老虎舞以外，还会跳羊皮鼓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所以，撒尼人的丧葬习俗，也是两千年来民族融合的最好典范！
撒尼老人去世念诵经文，是从“满夜”那天晚上，女儿敬亡灵吃饭开始，这一段，撒尼语称为“车闸”。车：敬；闸：吃。意思是女儿要敬（父亲或母亲）亡灵吃饭，亡灵吃了女儿的饭以后，等待狮子作为送魂兽的到来，为回归祖先居住地时，长途跋涉作准备。
亡者的亲儿子带着狮子到来后，丧葬仪式开始，首先，毕摩要击鼓，浑厚而响亮的鼓一打起来，“咚咚”的鼓声穿越数座大山、深谷、刺破云霄，此时，无论在多远的狮子，一听到鼓的召唤声，知道在召唤作为儿子和送魂兽的它了，就要赶紧来！
先跳——狮子舞
后跳——小老虎舞
孝子、孝孙以及狮子戴孝后，才有：香烟燃起来、毕摩的法令摇起来、鞭炮响起来、狮子舞起来、孝子哭起来、经文念起来……此时，送魂兽的狮子，变成了一个像龙可以飞上天的神性动物——狮龙马，送着亡灵回归祖先居住地，所以，狮子在撒尼人的经文中，又名——送魂兽。
狮龙马送着亡灵回归的过程中，“满夜”的仪式开始。满夜，满：名字；夜：前往祖先居住地的时候，毕摩把亡者的名字和一生功过告知祖先，请祖先评判、审核并接纳！这些，也就是《本家经》、《舅家经》、“指路经”念诵的内容。毕摩念诵的经文，包含以下几章。
第一章，砍树为亡灵建盖房子。亡灵的房子有多宽？亡灵的房子有多好？亡灵只要看看这厚厚的板材就知道了，为了寻找最好的树木，家人跑遍了山山梁梁、沟沟箐箐；
第二章，毕摩告知亡灵，人的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在长者去世前，家人已经多方找药医治，也多方占卜问卦了，但都没有把老人的生命挽留；
第三章，找洁白的麻布。古人云，披麻戴孝，老人去世以后，用来戴孝的麻布哪里来？麻仔女人点、麻线女人搓，搓了麻线做麻布，有了麻布，人们才有洁白的孝布来戴孝；
第四章，男人要护土守家，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不仅要学会使用镰刀、锄头来生产粮食、养活家人、还要学会使用刀、叉和箭，来保护家园，给女人和孩子一份安宁；
第五章，拉来绵羊做祭礼。女儿拉来的洁白绵羊呀，是献给亡者（父、母亲）最圣洁的祭品，绵羊祭了长者后，绵羊的脚，女儿带回去，女儿今后走路四平八稳；绵羊的皮，女儿做成严冬里温暖的披肩，披肩是女儿的靠背，就是女儿的护身符；
第六章，亡者不要急、不要忙、不要忧心，亲戚朋友砍来了最好的树，做了最好的大板（棺材），这样结实而美观的大板呀，是建盖最漂亮、最结实房子的木料，你将来的房子，我们已经帮你盖好了，这样的房子，你住着，夏天不怕雨淋，严冬不怕寒冷；
第七章，狮子送亡灵回归，狮子辛苦，亡灵累；
第八章，狮献、狮导。送魂兽的狮子（狮龙马），带着亡灵已经跑了大半夜了，现在该休息一下；
第九章，狮子休息，毕摩要叫亡者的名字了。为什么要叫亡者的名字呢？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人还没有名字，但回归祖先居住地的人是有名字的，毕摩只有叫了亡者的名字，祖宗才知道回归的亡灵，是不是子孙？这一段也说明了，在经文念诵初期，西南夷地区很多人是没有名字的，有名字的亡者，是没有名字的亡者无可比的；
第十章，毕摩为什么要叫亡者的名字？因为，毕摩叫了亡者的名字，说明狮子 送回来的亡灵，是有名有姓而真实的，这就可以向土地神，提交亡者的身份证明材料；
第十一章，毕摩向祖先居住地的土地神，提供了亡者的身份证明材料后，土地神要严格按照毕摩提供的材料，来审查狮子送回来的亡灵，身份是否合格？
第十二章，土地神认真审查了毕摩提供的、亡者的所有证明材料后，认为此人有资格回来和祖先们快乐地居住在一起，这样，土地神才会打开——阴门！！！
第十三章， 毕摩的“指路经”念到第三次鸡叫前、也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毕摩必须把“指路经”全部念完。否则，天亮以后，阴间大门关闭！狮龙马失去了灵性，亡灵和狮子都回不到祖先居住的地方了。所以，天亮前，毕摩庄重而严肃的一声“开阴门”！送魂兽的狮子，将会引领着亡灵，从阴门进去，狮子引领亡灵回归到祖先居住的地方，亡灵回归！狮子回家！！
以上是满夜那天晚上毕摩念诵的经文，其实，毕摩念诵的经文很长，还会讲到，人是从哪里来的？人从母亲的身体里出生，出生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两手空空、光着身子到来的，什么都没有带来；所以，人去世以后，也要光光的走，什么都不要带走，也什么都带不走！前半部分，是人生哲理，教育活着的人，应该如何珍惜生命。除此之外，经文里还讲到：种地的方法、养蚕织布缝衣服的方法、和买名卖名（即人的一生需要过五关：金钱关、名誉关、娶嫁关、艺术关、病灾守寡关）。人的一生，只有把这一个个的顺境、逆境串联起来的酸甜苦辣都经历了，人生才是完整的一生！
讲到娶嫁关时，男老祖的经文，是本家请的毕摩来念诵，14章的《本家经》，比舅舅家念诵的《舅家经》，多了起房盖屋一章，因为，作为男人，完整的一生，就是娶妻、生育儿女。娶妻生育儿女后，就要起房盖屋给妻儿住，这就要告知土地神。也因此，男老祖的经文，比女老祖多了动土盖房一章。
毕摩念诵经文的全过程，是对毕摩身体素质的考验，也是对毕摩调整情绪、掌握时间功底的考验。
撒尼人的“指路经”，为何与生活于西亚的狮子扯在一起，这就是“指路经”产生的历史背景！（参照阿诗玛讲故事的公众号里《撒尼毕姓，是黄帝裔孙，周武王时期曾经毕国》一文来理解。在夏、商和周朝初期，生活于西亚、陕西一带的黄帝裔孙——国姬毕姓，建“毕国”，并掌管甲骨文，毕国皇族居住于——毕陌，负责为其他各诸侯国祭祀祈福。公元前660年，西戎（以狼为图腾的民族）入侵，毕国消失。毕国消失后，一部分皇族南迁，一部分融入晋国，后建魏国，后来的魏国，也在秦始皇的金戈铁马下，依然变成了亡国奴。
西汉、东汉更是战乱不断、瘟疫肆虐，皇族四处迁移。在这一历史背景下，有的国姬毕姓，经过羌族人居住的地方，之后来了西南夷地后融入西南夷民，并把夏、商和周朝初期的古老文字带给了西南夷民。国姬毕姓虽然南迁了，但念念不忘祖先居住的地方（毕国），于是，有了老人去世之后，怕亡灵找不到回归祖先快乐地居住的地方，于是有了狮子作为送魂兽，在毕摩“指路经”的指引下，回归祖先居住地！
同样的，期盼回归的国姬毕姓家族的人，为了让祖宗看得懂曾经的文字，于是，顽固地保留了最古老的文字！
所以，老人去世之后的击鼓、跳狮子舞、念诵《舅家经》、《本家经》、“指路经”，是一脉相承的共同体；同样的，这些民族迁移的线路索引，也在折射着撒尼人对生活的规范、做人的原则、做事的原理、生活的哲理的、具有一定的宗教历史和民族迁移、民族文化活动缩印的——百科全书！
2021年1月18日 南方有佳人！
部分资料提供：
清水塘毕摩李文祥（石林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校稿：张胤卿、徐俊坤
注解：
1、1892年左右，法国传教士保罗维亚尔，为了便于推广和记录，对4800——6000个撒尼文字进行了规范，规范后的撒尼文字，缩减为1680个，印刷的《那多库瑟》和《法倮词典》，代表彝族文字，成为国家智库珍贵名录书籍。所以，撒尼文字分老撒尼文字和新撒尼文字。如今，统一推广后，随着懂老撒尼文字老毕摩的去世，老撒尼文字逐渐走向消失。
2、西南夷，古语的夷，念：尼。1954年以前的撒尼人，称撒尼族，有文字，称“尼斯”。
3、一百年以前的南方很多少数民族，老人去世之后，实行火化，但是，“指路经”里，用的却是砍树做大板（棺材）的记录，也说明了，“指路经”里，是汉族南迁融入少数民族，却保留汉族礼仪的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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