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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洛神赋》写作本事探源

曹植《洛神赋》写作本事探源 

刘玉新

 

关于曹植《洛神赋》写作本源问题,目前大致有三种观点,一是曹植本人在赋序中提到的“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二是逯钦立先生“验之其文,实则兼取屈子”;三是詹锳先生“蹈袭楚辞”之说。这三种观点孰是孰非,下面不妨作一点钩稽。

(一)“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

曹植《洛神赋序》曰:“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宓妃,即洛神,相传为伏羲氏之女,溺死于洛水,变而为洛水之神。“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出自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泽,襄王见高唐云气,问是何气?宋玉说昔时先王游高唐,曾梦与巫山神女相接,神女临别时有言:“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当天晚上,襄王果然与神女相遇。《洛神赋》便是借鉴了宋玉两赋的创作思路,熔铸了古代神话的题材,通过梦幻之境,描写人神相恋的故事,成功的塑造了一个阿娜多姿的洛神形象。

(二)“验之其文,实则兼取屈子”

已故著名学者逯钦立先生在其,《〈洛神赋〉与〈闲情赋〉》一文中写道:

是以曹《序》,虽云拟宋,验之其文,实则兼取屈子。如梦境中历写神女之遘遇以及梦断后之悲伤情绪,斯固全承宋赋之结构。然如“税驾乎蘅皋,秣马乎芝田”,“攘皓袖于神浒兮,求湍濑之立芝”,以及“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云云,反此皆本《离骚》香草之义也。又如“善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川而为期”。则既用《骚》文,且承《骚》义;盖此所谓潜川,无异“从彭咸之所居”之意也。至于“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世而异乡”。“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与《离骚》所谓“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者,又同一凄怆之辞矣。(逯钦立遗著•吴云整理:《汉魏六朝文学论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版)

(三)“蹈袭楚辞”

詹锳先生在其《曹植〈洛神赋〉本事说》一文中写道:

按赋中蹈袭楚辞之处甚多,兹略举之以明其渊源所自:

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离骚》:“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九章•涉江》:“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芳林”。

延颈秀项—《大招》:“小腰秀项”。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大招》:“粉白黛黑,施方泽只”。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大招》:“朱唇皓齿”。

靥辅承权—《大招》:“靥辅奇牙”。

柔情绰态—《大招》:“滂心绰态”。

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由《九歌•大司命》:“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微幽兰之芳蔼兮—《离骚》:“结幽兰而延伫”。又:“谓幽兰其不可佩”。

左依采旄—《远游》:“建雄虹之采旄兮”。

右荫桂旗—《九歌•山鬼》:“辛夷车兮结桂旗”。

采湍濑之玄芝—《九歌•拙思》:“长濑湍流”。

无良媒以结欢兮,托微波而通辞。顾城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何焯曰:“此四句即用离骚‘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今蹇修以为理’之意”。

解玉佩以要之—《离骚》:“怀椒糈而要之”。

怅犹豫而狐疑—《离骚》:“心犹豫而狐疑”。

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绨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何焯曰:“此四句又反离骚‘虽信而无礼’之意”。

徙倚彷徨—《哀时命》:“独徙倚而彷徉”。《远游》:“步徙倚而遥思兮”。

从南湘之二妃—湘君湘夫人也。

翳修袖以延伫—《离骚》:“结幽兰而延伫”。又:“延伫乎吾将反”。《九歌•大司命》:“结桂枝而延伫”。

腾文鱼以警乘—《九歌•河伯》:“乘白鼋兮逐文鱼”。

鸣玉鸾以偕逝—《离骚》:“鸣玉鸾之啾啾”。《九歌•湘夫人》:“将腾驾兮偕逝”。

怨盛年之莫当—《离骚》:“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离骚》:“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予襟之浪浪”。

无微情以效爱兮—《九章•抽思》:“结微情以陈词兮”。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九歌•东君》:“撰予辔兮高骁翔,杳冥冥兮以东行”。于此可见洛神一赋,本仿楚辞。(参见《东方杂志》第三十九卷第十六号)

(四)余论

综上所述,关于曹植《洛神赋》写作本源的三种观点,到底哪种说法合乎情理,哪种说法符合本意,不妨做一点综合分析。前两种观点虽为两说,但细审其立意,基本相同。本来屈、宋一脉,“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犹见屈子之遗风,不足为奇,可做一说观。那么詹锳先生“蹈袭楚辞”之说,是否能成立?细看起来,詹先生精心爬梳,两相对照,找出其中多处“蹈袭”之辞,故断言“蹈袭楚辞”。这不由使人想起郭沫若先生在《论曹植》一文中的一段话:“他(指曹植)的作品形式多出于摹仿,而且痕迹异常显露。《洛神赋》摹仿宋玉的《神女赋》,《七启》摹仿枚乘的《七发》,《酒赋》摹仿杨雄的《酒赋》,是他自己在序文上说明了的。章表摹仿刘向的奏疏,《魏德论》摹仿司马相如的《封禅文》,《髑髅说》完全是袭取《庄子》而稍稍冗长化了。几于无篇不摹仿,无句不摹仿,可谓集摹仿之大成”(郭沫若:《历史人物》,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9月版)。这和詹先生的观点不谋而合,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看来,曹植只能是个花拳绣腿、徒有虚名的“假冒伪劣”。故郭沫若先生盖棺定论“由于他的好摹仿,好修饰,便开出了六朝骈俪文字的先河。这与其说是他的功,毋宁是他的过”。(《历史人物》)

事实上并非如上所述,比如宋玉在《神女赋》中描写神女出场时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镶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造成一种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紧紧抓住读者,使读者急欲寻根究底,想弄清楚神女到底美在何处。而曹植在《洛神赋》中描写洛神出场时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同样做了如此处理,可达到的艺术效果则不可同日而语。请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造成一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紧张氛围。这种以虚代实的描写方式,给读者在感觉上造成一种神秘的启示,可谓匠心独运。再如宋玉《神女赋》描写神女离去时的情景:“摇佩饰,鸣玉鸾。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寥寥数语,简洁明快。曹植在《洛神赋》中描写同一情景时写道:“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严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扬。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才情毕露,细腻传神。虽师承宋玉,而越宋玉远矣。正如郑训佐先生所说:“曹植毕竟是一个才华出众,而且创作个性相当鲜明的作家。艺术上的自尊和超逸的藻思决定他不会也不可能甘心成为他人的影子。这表现在这篇作品中,虽然有所依傍,却不是亦步亦趋,虽然有所参照,却没有抹杀自我。这位长袖善舞的翩翩才子,终于没有失去他应有的风度,在‘得鱼忘筌’的佳境中,完成了这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力作”。(《历代辞赋鉴赏辞典•洛神赋》,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8月版)

总之,那种认为曹植的作品“蹈袭楚辞”,“几于无篇不摹仿,无句不摹仿,可谓集摹仿之大成”的结论,我是不敢苟同的。就曹植整个创作而言,无论是诗歌还是文赋,蹈袭摹仿是微不足道的,进一步的创作才是主要的。通读全篇,大家会有一个共同的体会,《洛神赋》是一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高度结合、而浪漫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杰作。沈约早就指出:“以《洛神赋》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舛也”(《南齐书•陆厥传》)。如此看来,《洛神赋》是一篇借鉴创新的成功之作,誉之为赋中瑰宝,当不为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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