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浅析哈尼族神话分类及其特征

[云南社会科学院红河民族  云南?蒙自  661100]

 

摘要:哈尼族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创造了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民间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是哈尼族先民对宇宙万物的形成、人类的由来等等原始而朴素的认识和解释,反映了这一古老、悠久的民族古代社会的原始形态及原始思维形式,渗透了独特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民族心理、民族意识及民族宇宙观等特征。不论是创世神话、事物起源神话、灾难深神话、英雄神话、知识神话,都具有神话的古老性、神话的家族性或家支性、神话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还具有阴阳对应观、群体英雄意识观、生命意识观、人与自然互变感应观等诸多特点。

关键词:哈尼族;神话;传说;分类;特点

 

 

哈尼族是我国西南边陲历史较为悠久的少数民族之一,是一个勤劳勇敢、聪明智慧、能歌善舞的民族。千百年来,他们世世代代在这块美丽富饶的红土地上生息、繁衍、劳作,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开发这块红土地,用自己的鲜血和汗水建设这块红土地。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创造了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民间神话传说。如创世史诗《十二奴局》、《烟本霍本》、《窝本合本》,迁徙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哈尼祖先过江来》,还有数不胜数的万事万物的神话传说,如《天地人的传说》、《天地人鬼》、《兄妹传人种》、《葫芦里走出人类》《洪水滔天》、《阿波娘则》、《阿扎》等。这些神话传说是哈尼族先民对宇宙万物的形成、人类的由来等等原始而朴素的认识和解释,反映了这一古老、悠久的民族古代社会的原始形态及原始思维形式,渗透了独特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民族心理、民族意识及民族宇宙观等特征。其中神话心理积淀对于研究哈尼族社会文化、思维模式、心理素质、世界观学说等具有较高的认识价值,本文仅就哈尼族神话进行粗略的探讨和研究。

一.哈尼族神话的分类

    哈尼族神话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现已搜集、翻译、整理、出版的神话传说,仅是哈尼族神话大千世界中的沧海一粟,大多数神话传说散存于哈尼族民间,特别是哈尼族传统文化传承者的歌手、摩批脑海中。然而歌手、摩批大多不是年事已高,就是已作古,加上与历史互透和流传及传承过程中的流失现象,给调查、搜集、登目、检索、整理、翻译、分类、研究等方面带来了诸多困难。为了便于全面地综合考究,有必要先作静态的检索和分类,显现其神话的系统性和客观性。根据哈尼族神话的主要思想内容,大致可分为创世、事物起源、灾难、英雄、知识、迁徙等神话类型。

()创世神话

哈尼族创世神话,又可分为宇宙及天地万物的形成和人类的产生两大类。

1.宇宙及天地万物的形成神话。哈尼族对宇宙及天地万物的形成、产生有多种解释和看法。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雾气生成说、大鱼生成说、卵生说、阿龙造天说、牛生宇宙说等等。流传于云南西双版纳州哈尼族地区的《天地人鬼》[1]神话中的解释是:远古时上无天下无地,只有上下气,上下气交配产生又红又稠的血,后血不断淤积和凝固,“血积成的地,热气滚滚蒸腾,……雾气层层增厚,这就有了天”。天地虽已形成,但因血气水消失而天黑地空,且天地不断向东西南北延伸,天地四肢相合而不断亲热交配,使天地怀孕,天生大雁地生蚂蚁及日月星辰云彩,太阳鼻子落地变成大象、老虎、羚羊、黑熊、马鹿、花狸、竹鼠、豪猪、猴子、天鹅、白鹇、老鹰、麻雀、知了、蜜蜂等飞禽走兽、花草鱼虫、五谷杂粮、家禽家畜等。流传于云南红河县哈尼族地区的《十二奴局》[2]是这样解释的:远古时天地混沌不分,无天无地。后朱比阿龙属龙日造天,朱比拉沙属蛇日造地,并借天神金耙来把天地耙平,用金、银、玉石等分别做日月星辰。天地神互斗形成云雾山风、雷电等。流传于云南元阳县哈尼族地区的《烟本霍本》[3]解释则是:世界之初,宇宙一片混沌,只有一条金鱼的生物,亿万年后,金鱼苏醒过来,始生天地且生诸神,再生管规矩和管礼节的两大神,使万物有序地繁衍生息。

流传于云南红河县哈尼族地区的《木地米地》[4]中的解释是:龙王寻天基地基、找天被地被、孵天蛋地蛋,孵出雏天雏地,又立天柱地柱、耙天耙地、插天插地,形成完整的天地,后造日月星辰、花木树草、五谷六畜,同时产生了风雨雷电等。《杀查牛解尸》[5]中解释是天神分别派九个造地神和三个造天神,他们杀翻一头山大的龙牛解牛尸:牛皮变天,牛肉成地,牛眼变日月,牛气变气,牛血变江河,吼声成雷声,喘声成风,牛尿成雨……牛虱变兽,牛毛变花木树草,牛峰成山峰,牛脊做天梁,牛肋骨做天的椽子,牛趾成石岩……这与彝族“虎生字宙观”如出一辙,只是名称不同而已,叙述方法和思维模式及认识是一致的。以上众多的创世神话更为系统地描摹了“天地混沌,明暗不分”的宇宙太初景象,对人类生存环境的直观而朴素的认识和理解显然比其他民族先进得多,而且如此众多的创世神话是其他民族无法比拟的。其中《杀查牛解尸》创世神话反映了早期哈尼族牛图腾崇拜的遗迹;鱼生字宙说更是哈尼族独有的。这与现代科学研究史上一切生物都来自海中的观点一致。

    2.人类的产生神话。哈尼族创世神话的尾声乃是人类的产生。对于人类的来历,哈尼族先民的解释也是多种多样,就内容可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人类起源神话,大致有三种说法:人是由大鱼脊背里生出来的;人是摸咪从天上派下独眼人沙依然哈和依莫然玛衍化而来的;人是野人或猿猴衍化而来的。其中极具代表性的是从“鱼”到“猴”再到“人”的说法,简称“鱼来说”。总的来说,哈尼族人类起源神话较为真实地记录了“由猿变人”的过程,其中还有关于人类在树上棚居、岩下穴居的简单描述。一方面固然可看作将动物对象化了,即通过动物的形态来认识自己;另一方面则不能不承认,这些创世神话对于达尔文进化论是最好的证明。

    哈尼族人类产生创世神话的另一部分便是人类的再造神话。一说人类从第一代奥玛到第二十一代初叶,是人鬼神不分的洪荒年代,且摸咪认为人是地上的怪物,便派神去把辣水、热水、冷水口揭开,淹没地上的人类。可莫佐佐龙兄妹在天神米扎拉指点下幸免于洪灾劫难,后结为夫妻繁衍了人类。一说是人类从大鱼脊背或细腰处生下并很快发展。后因先后旱灾和洪灾的洗劫,只有佐罗兄妹俩幸存,他们结为夫妻繁衍后代。一说是古时一群无毛的水猴在海边生息,后因火山喷发和巨蟒吞猴,水猴将灭绝之际,天神投下一个葫芦拯救水猴。尔后,水猴从葫芦里出来却变成了毛人猴,毛人猴又遭旱灾,躲进葫芦避难幸存,人类才繁衍兴旺。《族源歌》[6]中说:“很古时,世人又多又坏,天神摸咪觉察后,决定发洪水更换人种。兄妹俩钻进葫芦幸存。”最后兄妹俩听从天神的旨意结为夫妻,传下了世间的人种。《兄妹传人种》[7]也是类似的说法。

    哈尼族的人类再造神话标志着哈尼族结束了漫长的蒙昧时代,即神话时代开始进入了具有稳定和系统的社会历史时期。奥玛这一历史人物也被后世子孙神化了,变成了半人半神的哈尼族认同的始祖。

(二)事物起源神话

    哈尼族的事物起源神话包括狩猎、农事、工艺、医药、纺织、采茶等人类在改造自然过程中所掌握的各种技能的神话,也包括女权、男权、婚姻、君权、祭祀、歌舞等社会形态及风俗节日兴起神话,其可看作哈尼族历史发展的伴生物,即对古代哈尼族社会的历史的真实形象的记录和复述。但事物起源神话对时空跨度显然较大。如《十二奴局》中的动植物来源《杀鱼取种》,生食到熟食《火的起源》,树居穴居到屋居建寨过程《建寨定居》,杂居到群婚制再到一夫一妻制的发展或母权制到父权制的确立《生儿育女》。《烟本霍本》中的动植物主要指人粮畜的起源《人庄稼牲畜的来源》、狩猎渔集《采集狩猎》、梯田农耕生产《开田种稻》、迁徙定居《安家定居》,《窝本合本》中的宗教习俗《祭寨神》、《丧葬的起源》、《婚嫁的起源》以及《说唱歌舞的起源》、《老水牛开始犁田》、《尝新米先喂狗》、《铓的传说》、《鼓的来历》、《口弦的由来》、《巴乌的传说》、《稻笛的由来》、《秋千的来历》、《祭护寨神的由来》、《莫搓搓》等等。《窝本合本?直琵嚼》里不仅描述了人、摩批、工匠起源、上中下不同的等级及其职能活动、义务权利、行为准则,而且认为天上地上均有三种不同的头人、摩批、工匠,甚至认为虎、豹、熊、蛇、鹰都有自己的头人、摩批、工匠,也叙述了三种能人的出世、三种能人的出走、寻找三种能人、请回三种能人的全部经过。但是三种能人在《十二奴局》中说是神蛋孵出来的,《木地米地》中也为类似的说法,而《窝本合本》中说是天神播种出来的。总之,哈尼族历史注重“根”和“源”,注重史的记述,在认识上,描述事物的时候使其人格化。同时,神话意识形态的长期心理积淀形成了哈尼族的思维模式,并没有像汉族神话那样最终成为历史和志怪小说所取代,在神话时代结束后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原思维定式、原逻辑形态仍有所保留且传承。

()灾难神话

    哈尼族灾难神话,与其他民族尤为彝族大同小异,具有代表意义的灾难如七个太阳或九个太阳并出(早灾)、七个月亮或九个月亮并出(冷灾)、日月并出(旱灾冷灾)、洪水泛滥(洪灾)、火山喷发(火灾)、妖魔鬼怪作祟(瘟疫流行)等,也有战争械斗等灾难神话。

()英雄神话

    既然有灾难,必然就要出现拯救灾难的英雄。如《为什么公鸡叫太阳就出来》[8]中勇敢坚强的俄普蒲里射落八个太阳和八个月亮的动人伟业;《苦扎扎》[9]中艾蒲兄妹为了拯救人类,飞上天空用身体堵住天池漏洞口的献身事迹;《阿扎》[10]中阿扎伙子不畏神魔,独闯魔穴与神魔生死较量取火种的献身精神;《英雄玛麦》[11]中玛麦伙子为族人解除粮荒而视死如归的精神;阿龙射落多余的日月且按一定的规律运行的奇迹等等。这些英雄人物,有的像高尔基笔下的丹柯,或像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他们的牺牲衬托出他们的伟岸和英勇,或者折射出哈尼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所经历的严峻而艰辛的历程,均反映了哈尼族先民不怕困难、不畏鬼魔、视死如归的崇高精神。

()知识神话

哈尼族的这一类神话虽然较为零散,但在哈尼族神话中十分引人注目,其意义不亚于哈尼族创世神话。哈尼族知识神话内容涵盖广泛,大体可分为以下三类。

    1.知识神谱。哈尼族几乎从创世时代开始就有了知识神谱系,诸神识天文、懂阴阳、辨地理、定五行、造万物、心想口传“知识”,为哈尼族的繁衍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知识神谱各地哈尼族均有传说,他们的神谱其实就是兼管巫医、祭祀、文化、传承者的摩批。在上古时代,他们的摩批可能是一些智慧过人、本领超群的部落酋长、首领,汉文文献称为“鬼主”。总的说来,哈尼族知识神谱源远流长,内容繁杂和庞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哈尼族上古时代文化的繁荣景象。

    2.自然知识神话。它包括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年月日时、四季节令等知识神话。由于人类童年思维的天真和稚拙,哈尼族在认识自身生存的自然环境时,无不赋予其神话色彩,因哈尼族的上古文明是发达先进的,自然知识的神话色彩十分浓厚且热烈。《十二奴局?砍树计日》中砍倒遮天树王,根据其树枝、树叶定年月日时。《窝本合本?十二月风俗歌》中唱释了哈尼族在各个月份进行的节庆礼仪和农耕劳作。《十二奴局?四季生产》中较为详细地唱释了一年十二个月中自然界各种动植物变化的特征,结合一年四季的农事活动,使农业耕作程序、节令在具体可观的物象变化中体现出来,又包括了具体的农时节令、农耕技艺、农业祭祀、节日庆典程序等丰富的农耕梯田稻作文化内容,《窝本合本?翻年歌》也有类似的唱述。《想到天边去的人》[12]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唱释了哈尼族先民敢于认识自然、探索自然界奥秘,追赶太阳日复一日地走啊走,数年后仍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种“夸父追日”之举,把哈尼族探求地球是圆形的地理知识融于一个动人美妙的神话之中,可谓其崇高的精神。《阿罗找布谷鸟》[13]反映了经历过举族迁徙定居后实行农耕经济生活的哈尼族先民认识和征服自然的艰辛历程。又有哈尼族根据树木的生长、开花、结果和各种飞禽走兽出没来识别节季变化标志的《十二月生产歌》[14]。总之,哈尼族先民认识自然、征服自然及天文学、方位辨别、阴阳哲学等无一不烙上他们神话的鲜明印记。这些神话最具有哈尼族原思维模式、原逻辑特征,一方面反映了古代哈尼族自然知识的丰富多彩、灿烂悠久;另一方面则显然为哈尼族的宇宙观、世界观乃至方法论的形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3.动物知识神话。哈尼族的动物知识神话,一般而言,具有人兽、人神同体之特点,与汉族、彝族神话相似,更多的是将动物作为人类的朋友或认识对象,并与哈尼族先民生存的自然环境有关,有一些还是图腾神话,如虎、鹰、白鹇、狗、牛及龙等,特别是鱼和猴或猿,或与家族历史相关联,或为族人做好事,或救了祖先,或帮了祖先之忙,或族人危险之际助了一臂之力。一部分动物知识神话则是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如《纠底那迟和天狗吃月亮》中月亮偷走了魔扇,月亮最终能死而复生;《起死回生药》[15]中太阳和月亮偷到了起死回生的妙药,于是日月可起死回生。不难看出,就是哈尼族先民对日食月食的原始认识。动物知识神话中还有一部分是关于猪鸡牛马羊的驯养与饲养,只是产生时代要晚得多,其神话色彩相对地消除了不少。

()迁徙神话

    迁徙本是民族历史的范畴,但哈尼族没有文字记载的民族迁徙史诗,迁徙神话中又有英雄史诗的掺杂,有大量的神话神秘色彩。也就是说,哈尼族的迁徙神话史诗,不是就迁徙而唱释迁徙,而且在迁徙的史实上加上幻想和想像,形成气势磅礴的神话史诗。哈尼族的迁徙神话还很多,但现已搜集、翻译、整理发表极具代表性的是《哈尼阿培聪坡坡》[16]和《普嘎纳嘎》[18]。前者共有七章,即《远古的虎尼虎那山》、《从什虽湖到嘎噜嘎则》、《惹罗普楚》、《好地诺玛阿美》、《色厄作娘》、《谷哈密查》、《森林密密的红河两岸》等,此迁徙神话史诗以哈尼族从北向南的举族大迁徙且多次分支为线索,前三章里众多的起源传说和古代生活场景组成神话史诗,如天地神杀翻查牛造下天地万物,且哈尼族先祖的发祥地如“虎尼虎那”高山也是粗大的牛骨变成的。接着就是人类的起源,认为人类与水相联系,显得别具一格。然后唱述了哈尼族先民原始生活如对火的应用、盖房、狩猎、制作弓箭、捕鱼,还有“虎尼虎那”到“什虽湖”到“嘎噜嘎则”又到“惹罗普楚”的迁徙,以及哈尼族独特的建寨礼仪,反映了原始先民的斗争生活场景以及他们对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解释和看法。后四章以众多的争战内容和英雄传奇组成神话史诗,如“诺玛之战”中哈尼族与腊伯的斗争,善良的哈尼族不得不跟随头人扎纳拿起武器,可因敌强我弱,最终头人扎纳率众挥泪离开了曾住过十三代的诺玛阿美。“谷哈之战”也是如此,最终由头人戚妣作出南迁的决策,形成了哈尼族向红河南岸山区迁徙的壮举。《普嘎纳嘎》里唱述的是“诺玛阿美”到“许余”地方,后因地盘纠纷使哈尼族不得安宁,以去留的比试最终因哈尼族祖先比试失利而毅然走上了漫长的迁徙路途,最后来到了红河南岸山区。

     以上的分类,其实是粗略的、不完备的,除了前述哈尼族神话与史诗、史志混杂,特别是迁徙诗史与迁徙神话很难鉴别,难于一一分清谁是神话、谁是史诗、谁是迁徙神话外,长期的民族分支、迁徙,甚至民族融合,也导致了哈尼族以及整个哈尼族神话与其他民族神话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其源与流的关系上很难考究。再则,从神话分类学的角度看,哈尼族神话属独立神话,无较为统一的“神系”,内容上有交叉现象,甚至有自相矛盾之处,不可能整齐划一归类,如《兄妹成婚》[18]、《兄妹传人种》、《葫芦里走出来的人》[19]、《汗交交本本》神话及《哈尼阿培聪坡坡》,既是与再造人类有关,又与灾难、救灾有关,他们同时还是半人半神的英雄、能人、首领,在归类时就不得不择其要而舍其余。但是哈尼族“不但留下了这个民族在社会发展最初阶段的生活斗争场景,永远留下了民族在他童年时代对宇宙万物、人类社会的种种解释和看法”(摘自《谈云南的几部民族史诗》)

二.哈尼族神话的特征

(一)神话的古老性

    哈尼族是一个古老悠久的民族,创造了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有关史学研究成果表明,远在公元前3世纪,称为“和夷”的哈尼族先民已分布于今四川大渡河南岸及雅砻江以东的连三海、海子等沼泽地以及源出的连三海周围。“和夷”的称谓,并非指具体的某个民族,但无疑包含着哈尼族的早期先民。尔后,他们逐渐南迁,居于“谷哈”广大地区与“昆明种人”相互交错杂处。后因遭受周围强大异族的频繁侵扰,又分为三路南迁,至景东、镇沅、景谷、新平和建水、石屏、蒙自,继而到元江、墨江、红河、元阳、江城、思茅及西双版纳等地区,都留下了哈尼族先民艰辛而深深的足迹。如果哈尼族是氐羌后裔这一学说(北来说)成立,那么,哈尼族的发祥地最早当在黄土高原一带其历史更为久远。高尔基在《苏联文学》中指出:“神话乃是自然现象,对自然的斗争,以及社会生活在广大的艺术概括中的反映。”可见最初的神话其实就是一种原始艺术,作为哈尼族原始艺术之一的哈尼族神话,其古老性自不待言。哈尼族神话大致可分四个阶段,经“虎尼虎纳”创世时代、塔婆时代、兄妹传人类时代(或洪水时代)、奥玛时代。兄妹传人类或洪水时代可能是战国时期蜀洪水的反映,而塔婆时代可能与人类历史上的“洪水齐天”的年代相当,即距今一万年前的第四纪冰川的玉木冰川消融时期,发生过一次全球性的“冰融大洪水”。这次洪灾,按时间推算,当在母系氏族社会的晚期。塔婆作为人类的祖母,生下了二十一子,她以前的“人”虽然是动物,但真正的人类在她以后才开始产生的。传说她所生的二十一子,都纷纷离她而去,即变成了虎、鹰、龙、蛇等,据此,塔婆时代可能是图腾产生时期,也可能是氏族分支或民族分支时期,而塔婆之前的神话就更加古老久远。哈尼族的创世神话无疑是研究上古哈尼族社会形态的珍贵史料。天地间万事万物神灵的出现,反映了哈尼族社会已进入了阶级社会,即头人、摩批、工匠三位一体的地方政权时期,所出现的年代虽不那么久远,却保持了哈尼族神话的系统性。奥玛时代可能是哈尼族社会已进入了父系社会,甚至是父系社会的开端。鉴此,作为中华民族神话的有机组成部分,古老、悠久、灿烂且丰富多彩的哈尼族神话乃是一块闪闪发光之瑰宝和一朵经久不谢的奇葩。

()神话的家族性

    哈尼族历来重视“寻根”或“寻源”,其家族观念、谱系意识十分强烈,不仅渗透了哈尼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渗透到他们的神话之中,形成神话家族化的显著特征,并构成了神话结构形式的合理组成部分,即特殊的“父子连名”、村寨连名”叙谱形式。这种特殊的谱系几乎无处不有,如天神谱系、地神谱系、村名谱系、祖名谱系等都贯穿于创世神话和迁徙神话的始终,在叙谱的过程中穿插进各谱系不同时代的英雄业绩。甚至连天父地母也不是长生不老的,他们有生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同样不断地繁衍嬗变,传递谱系。天神摸咪也如此,阿龙也如此,鱼娘亦然,塔婆祖母更是如此,其功绩较为卓著之神而已。与之相应的主管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神灵们也都有各自的谱系。究其原因,这与人类“万物有灵”的原始思维有关,将客观事物和神话人格化了。

()神话中的阴阳对应

    阴阳思辨是哈尼族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哈尼族认识世界、自然和自身的进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哈尼族神话乃是他们先祖对世界、自然、自身认识的形象诠释,不可避免地烙上了阴阳思辨的鲜明印记。因此,哈尼族神话中具有单性繁殖的记述,无论是神灵、族祖,还是每一种事物的出现,无不成双成对,阴阳相携,红绿相配,雌雄相交,体现出二元对应的特征。哈尼族神话中所描述的天地初开的混沌景象,便是阴气阳气互变、繁衍之结果;人类的产生,万物的发展,也是如此。阴阳对应的思维方法揭示了事物固有的辩证关系,但它与神话自身的幻想相结合,便形成了哈尼族神话的另一番景象:即阴阳对应上升为审美层次,具有了神话性质的审美内涵和审美价值。既然阴阳相合产生万事万物,这些事物对人类是有益的,那么阴阳相交也是美好的,而且天地万物也须阴阳、雌雄对应才能相存,才能变得完美元缺,于是便有了天公地母,有了高山平地、岩石箐沟、风雨雷电、水草等相依相存、相存相生的关系,有了太阳姑娘和月亮伙子优美动人的神话传说。

(四)神话中的集体英雄意识

    哈尼族神话中大部分英雄业绩都是由集体完成的,如发明历法、划分天地方位、传授知识,还有金属冶炼、耕种棉麻、狩猎渔集以及迁徙定居等,都是由众多的神或人共同完成的,即使是英雄个人所为,也常常离不开其他人的协作帮忙,如取火种的阿扎伙子,就是在得到了白鹿姑娘的指点协助下取到火种;取谷种的玛麦伙子,也是得到小金马的帮忙才取得谷种。《哈尼阿培聪坡坡》中多少英雄业绩也亦然。究其根源,哈尼族神话中的集体英雄意识,取决于他们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中积淀下来的民族特性。哈尼族大多活动于高寒山区、半山区,而这些地区物质匮乏,环境恶劣,可以想见哈尼族先民的生活是十分艰辛的,要谋求和维持基本的生存条件,仅凭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想像的,必然要强调集体协作。加上高山阻隔,河流挡道,交通不便,从而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寻根”意识,形成了以家族为中心,支系为结构的内趋凝聚力。可以说,哈尼族内部相对而言是团结和气的。由此可推知,集体英雄意识当属哈尼族十分古老的道德观念。

()神话中的生命意识

    人类对于自然的认识,部分是从认识动物开始的。哈尼族神话中丰富的动物知识神话,反映了哈尼族先民对生命的极大关注。哈尼族神话中有“远古时,猛兽甚多,人在树上居,可树上太寒冷,跑去洞里居。后洪水泛滥,人类灭绝,只有兄妹在天神的指点下躲进葫芦幸免于难”。这一神话和以上提及的人类起源神话、人类再造神话,哈尼族对生命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哈尼族神话中的生命意识首先表现为图腾意识,即认为某种飞禽走兽、植物与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于是产生难于解释的感应。哈尼族神话中较少有植物图腾的反映,而动物图腾则反映较多。随着历史的发展,动物逐渐由图腾对象变成了认识对象,正所谓“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哈尼族在对动物的长期观察过程中获得了不少的动物知识,并从动物的习性及生理构造等方面进一步认识人类自身。他们认识了蜘蛛牵网的生存习性,想像出“补天织天”和“耙天耙地”的巨大工程;动物的凶猛让他们恐怖,便认为“凡有角的兽”都是天兵。在《杀鱼取种》和《杀查牛解尸》神话中,哈尼族先民将鱼类、畜类的生理构造、树木生长情况对等于人的生理构造了。哈尼族这种对生命的强烈关注,形成了他们神话中“人与动物同源”的基本自然观,人与动物和睦相处,人与植物和谐发展,又增加了神话的生动性、现象性、具体化。

()神话中的“人一自然”互变感应观

    无论是基督教“上帝造人”的人类起源神话,还是汉族“女娲抟黄土造人”的神话,都或显或隐地传达出人乃“神的子民”,具有与生俱来的尊贵。哈尼族人类起源神话都明确地揭示人曾经“像禽一样过日子”,“像兽一样过日子”,去掉了笼罩于人身上的“神”的光环。因此,哈尼族神话中贯穿着“人一自然”互变感应观,与西方神话中的“超人”有着显著之差异。哈尼族神话中的“鱼生人”、“猿猴变人”、“原人”“白猴变人”、“龙变人”、“小白鹿变人”、“毛猴变人”等传说,直到今天还有“人死成虎”之传闻。人既然是动物“变”来的,那么人和动物就可以“互变”,这就是哈尼族神话中最基本的“人一自然”互变感应观,与其古老的物质变化观一脉相承,又与“万物有灵”的原始思维密切相关。这与明代文献《虎荟》卷三对彝语支彝族记载:  “罗罗——云南蛮人,呼虎为罗罗,老()则化为虎。”如出一辙。并与“以熊、鹿等为图腾的印第安摩其人,确信灵魂的转移,他们说他们死后将再度成熊、鹿等等。”[20]同工异曲。由于人与动植物互变这一基本观念生发开去,则人与自然的各种物象都具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如《杀鱼取种》和《杀查牛解尸》创世神话中,天地、日月星辰、云雾、风雨雷电、飞禽走兽、花木树草、鱼虫蛇等,人与自然物、自然物与自然物之间,凡“会动有生命的,有血有气的,有翅会飞的,有脚会走的,有嘴会吃的”都存在着感应,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图腾的范畴。哈尼族“人一自然”互变感应观还有“形而上学”泛化的趋向,包括昼夜、阴阳五行、天象等也属“会动有生命”的东西,与人产生了感应,而且还赋予了部分观念某种人和禽兽的特征,将之形象化、具体化。至于哈尼族神话中大量运用并存在着的人和动物的比喻、比拟、借代等多种修辞手法,也是这种感应观的必然反映,只是更为显性罢了。

                      

[1]阿蒂演唱,阿嘎翻译,阿流记录整理:《天地人鬼》,载《哈尼族古歌》,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

[2]张牛郎等演唱,赵官禄、郭纯礼等记录整理:《十二奴局》,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3]朱小和演唱,卢朝贵翻译,史军超整理:《烟本霍本》,载《哈尼族古歌》,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

[4]李期博翻译整理:《木地米地》,红河州哈尼族古籍资料丛刊,1985年,内部印刷。

[5]张牛郎等演唱,赵官禄、郭纯礼等记录整理:《杀查牛解尸》,载《十二奴局》,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6]毛佑全等搜集整理:《族源歌》,载《红河民族语文古籍古籍研究》1986年第四期。

[7]刘庆元、阿罗搜集整理:《兄妹传人种》,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8]李乔搜集整理:《为什么公鸡叫太阳就出来》,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9]朱小和讲述,史军超、卢朝贵翻译整理:《苦扎扎》,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10]李荣光搜集整理:《阿扎》,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11]朱小和讲述,李永万翻译,红芒、芳芳整理:《英雄玛麦》,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12]龙倮贵搜集整理:《想到天边去的人》,载《阿姆山》(油印本)199010月号,红河县青年文学爱好者协会编。

[13]赵浩如搜集:《阿罗找布谷鸟》,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14] 张牛郎等演唱,赵官禄、郭纯礼等记录整理:《十二月生产歌》,载《十二奴局》,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15]李书周、李七周讲述,李期博搜集整理:《起死回生药》,载《哈尼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16]朱小和演唱,史军超、卢朝贵等翻译:《哈尼阿培聪坡坡》,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

[17]李期博翻译整理:《普嘎纳嘎》,载《木地米地》,红河州哈尼族古籍资料丛刊,1985年,内部印刷。

[18]也称《洪水泛滥》、《兄妹传人种》、《兄妹传人类》等。

[19]高和搜集整理:《葫芦里走出来的人》,载《哈尼族古歌》,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

[20]马克思:《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第134页,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

[作者简介]龙倮贵(1963-  ),男,云南红河县人,云南社会科学院红河民族研究所业务研究人员,从事研究彝族、哈尼族原始宗教、民俗、民间文学等

满丽萍(1980-   ),女,云南弥勒县人,云南社会科学院红河民族研究所业务研究人员。所址:云南建水县,654300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莫失莫忘,中国创世神话传承不绝
萨满教的宇宙观:宇宙的起源
民间文学,神话传说
彝族人类起源神话文化溯源
黎族神话与传说有何特色?
中国上古开天辟地神—盘古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