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

在古人那里，梧桐多与寂寞和忧伤相联系，比如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又比如，“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徐再思《水仙子·夜雨》）但是，梧桐于我，却有一段别样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我们这座长江入河口北岸小城的西南城脚，一条两头相对狭窄、中间特别宽阔的巷弄的中段，大门坐西朝东。走进大门，里面又有两个小门——本地人俗称“二门”。这“二门”一个朝东，一个朝南，朝南的那个就是我们家的。在大门和二门之间，有道院墙，这道院墙北侧有棵相当高大的梧桐树，紧傍院墙而立。有多高大？大概有四层楼十二三米那么高，而梧桐树在院墙之上三米上下开始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也就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扇面，数个平米的空间，大致可以躺下一个人。因此在当年——差不多是五十年前，炎炎夏日，我和我哥哥都曾经躺在这里，享受凉风的亲抚。

最难忘的还是深秋时节，梧桐果成熟，我和我哥哥以及巷弄里的孩子们敲落梧桐果，尽享梧桐果的美滋味的那些事。

跟很多我看到过的植物开的花不一样的是，梧桐花是一簇簇的，并且体积相当庞大：一串花一般都有一到二尺那么长，花茎上开出的花儿略带淡绿、白色为主，那花儿团聚在一起，从树上挂下来，犹如瀑布一般，相当壮观。数周之后，这一簇簇的梧桐花逐渐凋零、转色，最终变得金黄。最有趣的则是，豌豆一般大小的梧桐果都附着在一个个形同小船的“蓇葖”上——“蓇葖”是植物学上的术语。而每个“蓇葖”上所结的梧桐果的数量并不完全相同，少的两三个，多的三四个。此外不能不说的一点是，这船型的“蓇葖”薄如蝉翼，非常干燥，我们会把它收集来作为柴草，供炒梧桐果之用。而这，与“豆荚燃豆萁”是不是有些相似？只不过情调并不一样而已。

梧桐果的外壳跟有些像花生，也有些像核桃，凸凹不平的。这外壳也有一定的硬度，非得牙齿才能咬开。咬开外壳，里面的果仁也就暴露出来了，没有爆炒的时候是白色的，爆炒之后则略带淡黄。那梧桐果仁是什么味道？现在的我已经记不很清了，只记得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香。最重要的是，这果仁油油的，这在我们那个属于物质极度匮乏的饥饿年代，是可以稍稍缓解肚皮里的抗议的。所以，当看到我们在院子里敲打梧桐果，当闻到我们炒熟之后的梧桐果散发出的诱人的香味，巷弄里的孩子们都会呼朋引伴地过来与我们一共享用。

有些可惜的是，在我十四五岁那年，这课梧桐树被锯倒卖了，我记得卖了大约40元钱——这大致是那个年代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为了贴补家用：那个年代，包括我们家在内，经济真的太过困难了。但是，我们家院墙边的这课梧桐树，直到现在还会经常在我梦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