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

有什么说什么，我们通常称之为直言。能够直言之人，往往“君子坦荡荡”，绝少心计。与这样的人相处，我们感觉会轻松很多，也会获益很多。另一方面，面对他人直言，如果我们能够虚怀若谷、认真听取，就有可能给他人营造一个宽松的、有利于直言的环境，听到一些不太那么好听，但对我们自身有益的观点和意见，并因此避免在一片赞誉冲忘乎所以，犯下诸多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

就这点来说，晋代的王述和王导堪称我们的榜样。在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赞誉》中，有这样一则小故事：王述成名比较晚，当时一些人认为他是傻瓜。王导因为他是东海太守、有东晋初年的第一名士之称的王承的儿子，就任命他做了自己的属官。有一次聚会，王导每次讲话，大家都争着赞美。坐在未座的王述说:“主公不是尧、舜，怎么能事事都对!”王导非常赞赏他。

假如不是王述，而是别人，那么，在这种场合下，对大家异口同声称颂王导持有保留意见的话，至多大概也就是保持沉默。这其中的道理是十分清楚的：王导可是王述的恩公呀，后者的被发现与提拔，纯属前者的功劳。在这样的背景下，与众人唱反调，以为王导并非古之圣贤，未必句句话都是真理，也不用说王导本人，就是了解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们，恐怕也有可能感到惊讶。

王述显然个性有些特别：他应该是属于那种相当耿直、率真的人，喜欢实事求是，是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个性好吗？在很多数情况下不太那么好。这是因为爱听好话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实话，尤其是不太中听的实话，没有经过加工毛毛刺刺的实话，是有可能让人心烦意乱乃至勃然大怒的：就中国历史上来说，因为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实话实说而被打入冷宫甚至丢脑袋的还少吗？

然而，王述是幸运的。因为他的主公王导是一个头脑十分清醒的人，他不仅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十分赞赏他的做法。为什么赞赏？在我看来，可能是因为他很高兴自己提拔的这个人，实实在在，这样的人值得信赖；也有可能是他从王述的直言中受到了启发：是呀，因为我在丞相这样的位置上，所以有太多的人奉承我，逢迎我；可我真的并非尧舜，是有可能在某些时候犯糊涂、出昏招的。因此，我得在众人的一片赞誉声中保持清醒和理性。

总之，王导之所以能够乱世中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同时保全了自身，面对直言不仅毫无愠色，而且能够虚心听取，理性看待，至少应该是原因之一。而喜欢直言的王述后来做到了尚书令，也让我们不能不赞叹、不能不惊讶：那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喜欢与敢于直言的人，在那个时代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