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的鬼话

古代很多帝王，在他们没有登基之前，往往就与某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后晋高祖石敬瑭就是这样。

宋人的《太平广记·征应》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清泰年间（“清泰”为后唐末帝李从珂的年号，从公元934年到936年，共三年），后晋高祖在并部还没有得到帝位。有一天，他十分舒缓地对辅佐他的官吏们说：“近来白天睡觉，忽然梦见若干年前在洛阳时，我和天子坐在一辆车上在路上走，路过了他过去的住宅，天子就让我进去。他再三再四的谦让，没有办法，我就只好提马进去了。到了厅前下马，我走上了东边的台阶，面向西坐下，这时天子已经赶着车走了。”

“并部”到底是朝廷的什么机构或者部门，不甚清楚。但我们知道的是，石敬瑭在他起事之前，担任的是河东节度使，并兼云州（今山西大同）大同军等地蕃汉马步军总管，手中握有重兵。而他想取代李从珂登上帝位，可谓路人皆知——一次朝廷派人前来劳军，其麾下的将士，有人居然高呼万岁，想拥立他做皇帝以功邀赏，由此足见“石敬瑭之心”在其部下中的透明度。只不过当时石敬瑭生怕事情过早败露，因此，将带头高呼万岁的三十六位将士杀了。当然，毫无疑问的是，当他把自己白天所做的这个与天子同坐一辆马车，天子还在路过他过去的宅子的时候，竭力让他先进这个“故事”讲给身边的人听的时候，大概他认为自己取而代之的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向手下适当透透风了。

石敬瑭这样做，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不过是在为推翻一个政权做舆论上的准备。而这样的准备，亦即证明自己做皇帝乃是天意，是很多后来者惯用的伎俩：合法性是造反者永远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也因此，围绕它很多后来者做足了文章。

司马迁的《史记》中的《高祖本纪》从一个侧面可以证明它：《高祖本纪》的开头部分，是这样介绍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降生的：“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其中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无疑是刘邦的母亲刘媪，是怎么怀上刘邦的：她不是与刘邦的父亲太公温存而怀上刘邦的，而是与神相遇，与蛟龙发生关系而怀上的。这个有些离奇的“故事”大概率可能是从刘媪、或者刘邦口中出来的吧？在科学昌明同时又是高度民主的今天，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这样的“故事”——自然也可以说是“鬼话”，但在古代，人们却不能不信：帝王之人必然异于常人的固有思维是一个方面，而刘媪与他儿子刘邦尊贵地位让人不敢不信也应是一个方面。

对于坐稳了江山的帝王之人来说，编造类似于石敬瑭的“梦见”与刘媪的“遇神”一类的故事不是难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样的故事编造的难度委实十分有限，何况说他们还可以得到手下某些得力干将包括“御用文人”的鼎力相助。所以，让这样的鬼话进入百姓的叙事空间，成为史家白纸上的黑字，真的太容易了。然而，这样的鬼话能够蒙蔽一些人，未必能够蒙蔽所有人；能够一时甚嚣尘上，但很难就此成为史实、永远无人质疑也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