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的破灭

林肯有句名言我非常欣赏：“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某些人，但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为什么欣赏？因为它深刻地揭示了所有的欺骗的致命的弱点：暂时性.与有限性。重提林肯的这句名言，是有原因的：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辉煌一时的“马家军”，在其神话破灭之后，又被踩上了一只脚：作家赵瑜若干年前推出的报告文学《马家军调查》第14章《药魔重创马家军》，昔日曾经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而在出版之时被删除，但在2016年，这一章节的内容被媒体曝光。

其实，即便是这一昔日因为高度敏感而被删除的内容依旧“尘封”，对于不少人来说，也都知道所谓马家军的荣誉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这当然不是指“一天一个马拉松”与“生命核能”、“中华鳖精”之类，而是在世界体坛肆虐已有时日，有损公平也有损运动员健康的人人喊打的兴奋剂的帮忙之下。记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我就曾经写过严重质疑马家军的文章。而我仅仅不过是一个体育爱好者，仅仅是根据我所掌握的竞技体育运动的相关常识，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相对于我这样的体育爱好者，我以为国内搞竞技体育运动，尤其是搞田径运动、搞中长跑的那些教练员、运动员、科研工作者，应该对马家军这样的“人间奇迹”的突然诞生想法多多。而之所以他们中的不少人当时保持了缄默，未必是因为他们对个中原因不明就里，没有他们的想法，而是因为在“为国争光”一类炫目的口号下，任何质疑都有可能是不合时宜、不受欢迎的。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一言不发。至于各级体育官员，他们与马家军可能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想要从他们那里听到一句真话、实话，那更是比登天还难。所以，马家军的神话即便是破灭了这许多年，也还是甚少有人触及其“灵魂”。

在今天，那段被尘封的往事被再次提起的时候，我以为，“真相”已经不再重要，这是因为事实上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重要的是什么？是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会被欺骗。

竞技体育运动是一门科学，是科学就有一些基本原理和规律。比如说，“一天一个马拉松”就不符合科学：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运动强度，膝盖、脚踝、脚趾也无法承受这样日复一日的超高强度的磨损。然而在当年，为解释马家军为什么如此辉煌的成绩的时候，这样显见胡扯的说辞为什么竟然没有人提出质疑？一支运动队居然在一夜之间批量制造出了一群世界一流的中长跑好手，在世界田径锦标赛上包揽某些项目的金银铜牌，在一年之内66次打破国家、亚洲乃至世纪记录，正常吗？不正常为什么没人认真地问一声“为什么”？“飞行药检”有助于及时发现作弊现象，但是，马家军一年之内四次与相关国际机构的“飞行药检”擦肩而过，在“庆幸”之外，有关部门有没有采取补救性的措施以避免家丑外扬，也避免我们的运动员受到更大的伤害吗？

针对这些问题，可能给出的答案大概多是否定的。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当年太多的人选择了沉默。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们太需要马家军这个神话了？太需要这样的奇迹来证明别人能够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了？我们太需要这样的奇迹来提升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了？我们太需要这样的奇迹来证明这样那样的很多东西了？所以，我们成了聋子和瞎子，所有不想听到的不想看到的，也都看不见、听不到了！然而我们不该忘记的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聋子和瞎子；更不是在所有的时间段里，人们都会盲目地相信某些人提供的“事实”。所以，“神话”的破灭，委实只能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