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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须重节操

宋人洪迈的《容斋三笔》第五卷第十四则《油污衣诗》,不过100余字,属于典型的“短章”;但是,细细读来你会发现,这一“短章”的蕴含却又十分丰富,值得好好咀嚼。

这段文字是这样的:予甫十岁时,过衢州白沙渡,见岸上酒店败壁间,有题诗两绝,其名曰《犬落水》、《油污衣》。《犬》诗太俗不足传,独后一篇殊有理致。其词云:“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是时甚爱其语,今六十余年,尚历历不忘,漫志于此。

洪迈于少年之时在衢州白沙渡所看到的两首诗,六十余年后居然还记得,让人十分惊叹:这足以说明他虽未必能够称得上神童,可他的记忆力绝对是相当惊人的。不过,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其中的《油污衣》全诗,恐怕又绝不仅仅是因为他记忆力十分惊人的缘故,一定与他当年读过这首诗印象便十分深刻,而在后来的漫长人生之旅中,这首诗极有可能时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翻滚,引发他的深度思考、联想等也有着相当的关系。而这“关系”的关键就在于,油污让一件洁白的衣服被污染之后,即便是千洗万涤也难以彻底清除;对一个人来说,道理也是一样。

如果我们对洪迈的人生经历有一定了解的话,那么,还就可以知道,在属于古稀之年、来日无多的岁月里,洪迈再次回忆起这首诗,是有相当的缘由的。

绍兴三十二年 (公元1161),金世宗完颜雍派使者与宋议和,洪迈当时三十九岁,是接伴使。洪迈竭力主张“土疆实利不可与”,属于立场十分坚定的“反对派”。后来金主完颜雍登位,洪迈又以翰林院学士名义充当贺金国主登位使。到了金国的国都燕京后,金人要洪迈行陪臣礼(即以臣子的身份行礼),洪迈最初坚决不肯;但在被金人囚禁三日的威逼之下,洪迈屈服了,向金主跪拜称臣。洪迈回到朝廷后,宋孝宗已经即位,殿中御史张震弹劾他“使金辱命”,使得他一度罢官。

洪迈向金主跪拜称臣,虽然有某些客观原因、比如说,出使前宋高宗因为收回河南心切,曾经有不惜因此可以向金人称臣的指示;又比如说,金人对他采取绝食之法,对他进行人身折磨等等。但毫无疑问的是,向金人称臣是举动即便是在洪迈自己事后的反思中,也是一件十分屈辱和羞愧的事。而他在六十多年之后,再次提及儿时所读到的《油污衣》一诗.,则是他对昔日做过的此类之事的一种形式较为隐晦的反思:一个人清清白白的一生,如果留下了些遗憾之事,那么,就如同一件洁白的衣服被一点油污污染了一样,再也难以洗刷干净了!因此,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可以重新选择“称臣”还是“拒绝称臣”,那么,我们不难想象可能的答案。

应该承认,不论对什么人来说,“守节”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勇气、胆量乃至牺牲精神。然而,正因为不易,所以,它才显得十分可贵。洪迈的反思,也因此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具有不菲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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