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人•情

人是感情的动物。当我们上了一定的年岁的时候，往往会产生怀旧之情。怀旧，大体有三类，一是怀念旧人，二是怀念旧物，三是怀念旧事。在这三者中，在我看来，旧物往往是触发我们怀旧之情的基础——“睹物思人”、“睹物生情”就是最好的注脚。

可以说，“旧物”乃是我们怀旧的“凭借”。可惜的是，对于旧物，因为认识上的差异，十分珍惜的有之，不甚惜的也有之。而在不甚惜的人群中，不能充分认识“旧物”的价值，无意识中将其轻易抛掷是一种情况；而本来对“旧物”的价值有一定的认识，甚至是深刻的认识，仅仅是因为“现实”的需要，闭上眼睛狠下心来以新易旧的也有相当比例。比如说，在早些年各地进行的所谓“旧城改造”中，一大批具有一定乃至相当历史与文化价值的古建筑、老建筑，被毁之一旦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最近在华东政法大学校园里走了一遭。而这里有意保护下来的原圣约翰大学的“约翰式建筑群”，让人眼前一亮：这里得到精心保护的可不是象征性的一两座建筑，而是成片的建筑。这些建筑作为“凝固的历史”，你从它们建筑材料有些剥落与老化，以及建筑前的相关介绍中可以了解到。

华东政法大学的前身是中国最早的教会学校——圣约翰大学。1903年，圣约翰大学用庚子赔款基金兴建“思颜堂”，以纪念中国籍牧师颜永京。这一建筑现因楼群序号被称为“40号楼”。而就在这幢楼里，孙中山先生曾经发表过“民主国家，教育为本”的著名演讲。虽然斯人已去，可我站在这里，似乎孙中山先生铿锵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响。可假如这里被推倒，当年的“思颜堂”——今天的“40号楼”彻底从地面上消失；或者是在原址上修建起新的建筑——哪怕十分漂亮、体量是原来数倍数十倍的大楼，那么，我以为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亲切的感觉，因为它与历史完全是两码事。

重建——也包括所谓“异地重建”，是今天一些地方在大规模拆迁中最常见的保护历史建筑的方法。重建当然比一拆了之要好，但这好，也只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因为重建获得的仅仅是“形似”，而那些建筑的“灵魂”已经被抽掉了、丢失了。这有些像我们与初恋情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分手，若干年后忽然在身边的某个人身上发现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的身材、五官等与之相似；然而，这也仅仅是相似而已，我们绝不会因此而爱上他们。或者说，我们的那个初恋情人虽然老去，不再那么美丽，但如果他们还在，那么，只要我们能够瞄上一眼，那都扔有可能扣响我们的心弦。这才是真正的感情呀！

对人来说是这样，对于物——比如说建筑之类不也是这样？举例说，我生活的这个小城，有一座修建于民国初年的建筑，上下两层，西洋风格，它曾经是我们这个小城的第一所公立医院用房；我们这座小城有很多人是在这所楼房里出生的，也有不少人曾经在这里看病、住院，是我们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在进行“旧城改造”的过程中，因为对它予以保护的呼声很高，最后政府采取了“异地重建”的保护措施。这座异地重建的建筑，如今静静地待在本地一所医院的一角，根本无人问津——“老人”不认为它是历史建筑，而是“假古董”；“新人”觉得它不伦不类，既不现代，也不历史。

当然，从政府的角度来说，或许也有他们苦衷：他们需要被异地重建的那些历史建筑置换出来的地皮进行房地产开发，而房地产开发可以带来极为丰厚的经济回报。然而，我们要说的是，对于历史建筑来说，其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这自然是说他们在文化方面的价值，在吸引和凝聚人心方面的价值。因为我们知道，无论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国家，游子们之所以念念不忘故乡、故国，那里有他们的念想之物，乃是原因之一。

所以，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给人们留下一些念想之物，给念想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