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末路

洛阳昔日居于全国的中心，也曾经是东汉、三国之魏、西晋、北魏、隋、武周、五代之唐的都城。在唐贞观、开元这两个被后世称之为“太平盛世”的年代，很多达官贵人在这里大兴土木，建起了上千家的馆舍住宅。但是，随着唐朝的覆灭，它们都化为灰烬或废墟。当看到这些景象的时候，北宋文人李格非十分痛心，在他记叙洛阳十九座园林兴衰的著作《洛阳名园记》的“跋”中，发出了这样沉重的感叹：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矣！

对于“公卿大夫”也就是“达官贵人”们来说，在朝廷上做官的时候，放纵自己的私欲——即纵情于各类感官享受，吃好的、喝辣的、穿轻的、住大的、玩酷的，几乎是一种常见病。为什么？因为无论何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难得超凡脱俗的那一面。所以，在可能的情况下，自然会致力于自己的家庭建设，努力为当下也为可以是为日后退休之时充分享受生活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国家的安定和动乱抛在脑后，实在算不得多难理解的事。然而，他们忘记了这样一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大厦倾塌，国家灭亡的时候，哪里还可能让他们如昔日一样享受生活呢？

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原因，对于唐朝的那些在洛阳大兴土木的达官贵人们来说，他们是没有办法看到几百年后唐朝覆灭的悲剧的，自然更不可能理解李格非的心情。然而，对于李格非来说，因为拉开了一定的时间距离，他不仅是对前朝的覆亡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对于唐朝覆亡的原因和教训同样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在他看到当今之世的达官贵人纸醉金迷的时候，其内心一定是异常沉重的。也因此，他忍不住大声疾呼：一心沉迷与物质享受而罔顾国家的治理与命运，最终不只不可能让你一圆退休下来享受这一切的美梦，而且可能让国家重蹈唐朝的覆辙！

跟封建时代的官吏去讲什么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以及这个主义那个理想，可能太过超前；但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则是毫无疑问的。与此同时，一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的命运时代的命运相联系也是毫无疑问的。因此，作为国家这部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公卿士大夫应该做的是勤政、廉政、遵纪、守法，努力让这部机器正常地运转，也在这部机器的畅快运转中体现自己的价值——当然，你也一定能够从中获得相应的回报。比如说，朝廷给你的俸禄，虽然未必一定能够让你住得起豪宅，穿得起名牌，建得起名园秀池，但是，住得宽敞、吃得舒服、穿得整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的是，很多为官之人并不满足于住得宽敞、吃得舒服、穿得整洁。，他们往往还有更高的要求，比如说要体面、要阔绰、要威风、要气派。在这样的情况下，有限的俸禄显然是无法满足他们超高的物质要求的。这该怎么办？从国家这部大机器上往下拆零件呗！并且，似乎拆去某些相对隐蔽部位的零件还没人知道，机器也似乎还可以正常运转。然而，当偷拆、偷拿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是很难停下手来的；与此同时，所有的人会一个看一个——既然你拆得、你拿得，我为什么拆不得、拿不得？既然别人拆与拿没事，那么，我不拆、我不拿，那不是傻了吗？停不下手，一个看一个，如同进行“拆”与“拿”的竞赛，那么，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越拆越多，那机器到头来自然也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趴窝”。

回过头来想想，哪个覆亡的朝代最后不是从瓦片掉落、门窗活动逐步发展到墙倒柱歪与整个大厦轰然垮塌的？唐朝固然是这样，北宋乃至后来的南宋、明朝、清朝不也同样如此？惜乎道理虽然十分明白，但是，这种“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事在中国历史上总是一再发生。而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缺少智者指点，也不是公卿王侯一点都不明白，而是他们总念着一句话：“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他们只看到鼻子尖上的一点点。所以，他们即不会收手，更不会考虑如何从根本上杜绝此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