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第一天

我母亲92岁了，没有轮椅寸步难行；没有保姆，什么事儿也做不了。她已经到了人生最为艰难的阶段。在这样什么事都仰仗于人，生活质量取决于别人对你的感情和态度的时候，儿女的照顾是万万少不了的。因为即便是有保姆的伺候，可保姆是不是也需要时常的提醒？否则，做保姆的把负面的情绪带到她的工作中，母亲的生活质量自然会出现问题。

这个月该轮到我负责母亲的生活起居。这一天，是我60岁生日，我正式从工作岗位退下来的第一天。而这一天，恰巧也是保姆早前确定好的的休息之日，所以，保姆早就做好了回家的物质准备。因此，早上当我打开手机，看到儿子在微信中的留言，说是他们家的保姆也是这一天休息的时候，我稍稍想了一想，给了他这样的回复：今天我要去照顾你奶奶，那边保姆回家。——我知道我孙女这两天感冒，没去上学，保姆休息自然家中的运转有些困难；但是，他们应该能够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遥想当年，我与他年龄相仿，他则与我孙女年龄相当，而那时他也经常感冒咳嗽去不了幼儿园，我们不也“忍”过来了？何况说，那时的我们能够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支持更少呢？

所以，尽管看到了儿子的微信，我也有些替他担心，可我还是去我母亲那里了。

这时候外面还是黑通通的。这可是仲冬季节，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日子，气温也很低。到我母亲那里的时候，保姆在照应我母亲吃早晚，行李则早就准备好了——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到这一天，保姆她也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回家了，而她家中与我一样，有她老公，有她儿子，有她孙女，所以，我能想象，她也一样惦念他们。让人十分感动的是，好些天前，她就买了十元钱的桃酥打算带给她老公——她老公近七十岁了，还在外面做建筑小工，有些时候晚上回到家里，因为太累了也顾不上做晚饭与吃晚饭便上床睡觉了。现在，我在请教了保姆照顾母亲的若干事宜之后，让她赶紧走——两头抓紧点，路上别着急，注意安全。

这时候是早上六点钟。八点多一些，我又看到了儿子发的微信，微信中他告知我家中再没其他人了。——我是他老爸，我当然知道他发这微信的用心，所以，我给了他这样的回复：我已经在你奶奶家，保姆来了，我可以过去，但估计要到下午。——此时此刻，尽管我也牵挂孙女，可我知道，我母亲这便更需要我。

对我母亲，我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我爱我母亲吗？爱，因为她生了我，并且在养育我的过程中，也曾给了我关心，有相当的付出。不过，我可不愿意把她形容成天下最好的母亲，因为事实上在我眼里她或许可以算是合格的母亲，但远远不是最好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因为全社会普遍贫困，所以，在那样的背景下，做父母的考虑自己的事儿更多一些，我能够理解；然而，在后来人们不再贫困，他们也有余力的情况下，对处于困难中的我很少关心，在我看来就有些冷漠了。然而，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父母永远是正确的，做儿女只能服从与理解。所以，尽管我对此有看法，又能怎么样呢？至于她到了这个阶段，该我做的我还是要做——是人，都得有人性与人情；即便是外人，能够帮助我也一定会援之以手，何况是自己的父母呢？而这，也让我时常内心十分纠结。

我在照应母亲吃完了早晚之后，又给她榨了半碗苹果汁，陪着她看电视，给她换尿不湿，给她做午饭。吃过午饭，太阳上来了，天气暖和了，推着她去附近市民广场转悠——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习惯，看看太阳西斜了，又推回家喝水、休息，直到保姆回来了。保姆回来了，我跟她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则又匆匆赶往儿子家。到了儿子楼下，恰巧看到我太太从电梯里出来，她告诉我，孙女被她妈妈带到单位去了。直到这时候，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这是我退休的第一天的主要活动内容。过去，人们习惯用“上有老下有小”来形容中年人的生存压力；而我们这一代，由于人均寿命的延长，到了自己开始老去的时候，上面的“老”可能还在，而下面不仅有“小”，还有“小小”，所以，压力一点也不输中年人。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烦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其中有一些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另一些则维系着我的感情，所以，今后一段时间，我有可能依旧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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