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那水 那人
文/郭子麒
故乡的冬日是冷寂的，阴郁的天空，枯黄的草，稀落的行人。就连那一湾山溪水都瘦长了许多许多······
水痕收，山骨瘦。远远近近，山间田野一片枯败，了无声息。 故园的冬就和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一样，沉睡了。
每年归家，我总是要到山上去走一走，也许是躲避那些烦人的麻将声音， 也许是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缅怀过往的心情。 树木稀疏、落叶满地，几只小麻雀在林间跳来跳去不见身影，只余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心情是惆帐的，一年又一年，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流走了。远眺群山，白雾朦朦，稀稀落落的山间农舍，几缕袅袅的炊烟，如一副泛黄的古绢画……
人大了，世事便看得更加明了，心事也便变的沉重。唯有在这里，在故园的山水间 ，我才能找到片刻的宁静。在祖先的怀抱里，才能自由地放纵天马般的思绪。
看那山山岔岔、沟沟渠渠、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坟包。你那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先人，都在这里静静的躺着，无声无息。只是坟包上的破砖压着泛黄的黄裱纸在窸窸抖动，你的思绪便飘的好远好远……
想起阿公，那个兴奋得用火统宣告我来到人世的阿公。那个高大的、 喜欢光着头光着膀子、爱披着一条白麻布的阿公，你在否？ ！ 早年间给你烧的钱花完没有嘛？！ 你的那只跟了你十多年的大黑狗，还是和你在一起吧？！ 你还是喜欢雄纠纠地披一件大衣骑在你那条老水牛上吗？！ 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暴烈脾气，应该改了些许把？！
阿公啊！！！
风吹叶动，如翻书的声音。我那敬爱慈祥的家公也在这里。家公，你此刻是不是带着个老花镜在认真地翻动你那破旧了的线装书？！你就这样舒展着眉头，一字一句的看着，永远都是那样的安祥！
我总是记得在小的时间，在那暗黄的煤油灯下，喝了几口小酒的家公，总是这样一副舒展安祥的表情。也不知是有感而发呢，还是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吟诵了几句刘禹锡的诗：“种花道士何处去，前度刘郎今又来！”。少时的我似懂非懂，也就是因为不懂，我才永远的记住了这句诗。
家公，我们怀念你！
家公，阿妈怀念你！她总是念叨着你……
远处的马路上多了一溜儿小人儿，想必是那些小娃娃放学了吧。现在的条件好多了。他们的玩具也多多了，但我想，他们不一定有我小时候的那种乐趣哦。看这里，看那一块长长的光光的黄土坡，那时可是我们那辈小破孩儿的游乐场哦。折一大把松枝压在屁股底下，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从上面往下溜，那种飞一样的感觉就不用说多快乐了。 回到家总会挨阿妈的骂∶你只剁头崽，又把裤子磨破了？ 看你以后穿甚？以后给你搞个铁裤子穿？阿妈总是会这样很凶的说，我怯怯的样子不作声，转身就跑了。管她呢。她说她的，我玩我的，我才懒得理呢。嘿嘿！
“郎在山上锄棉花……哦——，姐在下山走人家……哩 ——”。风儿隐隐约约送来了抑扬顿挫的山歌声。是谁？是谁在唱这古老的情歌？是七太么？
山没有回答！水也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这山山岔岔留遍了乡人的足迹。回荡着七太的歌声……
这个快乐的老头啊，总是给人留下了那么多快乐的谈资。比如说我不想干农活的时候，我妈便经常打趣地说∶剁头崽 你想学你七太吗？大家便都会心地笑了。
其实“七太”不是名字。因他兄弟七人他行小，加上辈份又高，便成了“七公”或者“七太”啦。他的少年时期肯定是顽劣异常的，上有几哥几嫂用不着他干活，乐的个快活青春。偶尔父母要求他做点事，他就鬼点子多多，把脚放到草丛里面去，嘴里念念有词“蛇啊蛇哦，你快来啰，咬我脚哦，不做事哩”。大家听他一说到这些，就忍不住都要哈哈大笑。这也算是“七太留给我们的经典故事了。
但在我的记忆里是完全看不到“七太”有一点懒惰的模样，他总是那样的干干净净。大背头梳起，稀疏的头发紧紧地往脑后贴着，肩膀搭一条白毛巾。哼唱着他的山歌。小眼眯眯的，扛一支枪担往山林走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那样阳光着，快活着，不见他有一丝愁苦。
夏夜，总有一些青春期的后生崽子会凑到他的面前，递上一支烟：“七太，唱个呗，唱个！”七太便惬意地躺在竹床上，打起浦扇轻轻的哼唱起来。
月亮在空中微笑，星星在夜空眨眼，“七太”在为我们吟唱，我们在给“七太”送欢。时光啊，总是就这样的飞逝，不知不觉，无法阻拦……
那个华学太呢？走了许多许多年了把！那个刚刚学走路的年龄，这个瞎了眼睛的老人很是庝爱我。模糊的印象里面，他也是喜欢梳个大背头，脸色苍白。最最奇怪的是他的下巴上还有颗痣，更奇妙的是痣上面还长了三根胡须。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去拔他的那三根胡须，他总是捉开我的小手念念叨∶“ 崽啊，莫动！莫动！ ”想必他也是很爱惜他那几根胡须的吧。
现在想起来对他还有这个印象，应该是他的痣和原来老屋里面挂的几副画像有关，里面就有个和他一样下巴上有痣的人，长大以后才知道，画像上的是毛泽东主席。 嘿嘿……
不知道为什么，华学太是以一种奇怪的方法死去的，当大家沸沸扬扬地趴在窗户往里面看时，他已经都自己上吊死了！
小时间也是怪哈，对那些和自己亲近的人的死，总是感觉很害怕。有天晚上，阿爸、阿妈、老妹和我，全家睡在一起。昏黄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光影摇动。只听见老屋的角门吱呀了一声，好像有人在推门。惊醒的阿妈用脚推了推爸爸。轻声说∶“是不是进了贼了哦！”大家屏住气息静静地听， 一会儿就听见敲敲索索，滴滴答答的声音。阿妈对阿爸说∶“ 肯定是华学公来找纳崽戏啦！” 阿妈 这样一说，大家就都紧张了起来，那种声音还真的就像是瞎子用棍探路的声响。阿妈紧紧抱着妹妹，我就紧紧的抱着阿爸。心里害怕得要死，我还真怕是华学公想我了，来找我玩呢……
日子过的太快了。一晃就到了中年，那些逝了的家人，乡亲，都是我们的亲人。他们的生生世世，前生旧事，都是以各自方式给我们留下了念想，启迪……比如那个少时因为吃南瓜粥涨痛肚子而大哭的贤麒大爹！走路如风 腰杆很直 总是急公好义一脸严肃的普絮大爹！ 那个喜欢讲古、喜欢拿个鸡蛋到处选埋风水宝地的华理太等！
生命总是以这样那样的一种方式去轮回，生生息息，息息生生，绵绵不绝……
谨已此文留记永逝的我们的亲人们……
并以此文致敬家乡的所有的亲人：我们永远是和睦恩爱的一家人！
（2019年9月17日，农历八月十九日 郭子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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