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苦笑---心情不快、又无可奈何时勉强的笑。此处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点，既然是“心情不快、无可奈何”的情绪，为什么还要笑？第二点，也就是对这种的“笑”的追问：心情不好又无法摆脱，肯定是痛苦、苦恼、忧愁等负面情绪，如果呈现出“苦笑”的外表，肯定有另外的原因，那么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二）
在我经历的生活感受里，自己体验和目睹到的笑与哭两种极端情形：一种是当某个人处在极度悲伤、痛苦和无助时，不但不哭，反而笑了。比如说《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当听说她心上人贾宝玉与薛宝钗订婚的消息，对于一直爱恋的林小姐而言，无疑晴天霹雳。但此时她先是“如同一个疾雷，心头乱跳”，接着又“焚诗”病卧，临死前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哭，（电视剧画面上看到）还微笑：‘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如此，悲极而泣就转换为“悲极而笑”，这不是很反常吗？另一种是当某人处在极度高兴、快乐的时刻，不但不放声大笑，而是哭了，有的是那种“喜极而泣”，有的是那种流泪满面的嚎啕。当然以上两者情形还没有出现“苦笑”类型，但可以为我们解析“苦笑”这种面部表情提供一个分析视角。
（三）
为了弄清“苦笑”这类面部表情，我们首先将其纳入哲学认识论范畴。
心理学---哲学等学科，一般把“笑”视为情感、意志、欲望等情绪在面部的表现。
我国哲学家陈嘉映先生认为：“我们的确要从感觉开始。要是对所探讨的没有感觉，说来说去不都成了耳旁风？”
把“感觉”---反应定位在由心理或意识所驱动这个层面上。那么“笑”、包括苦笑，当然也是情感、欲望或意识的外在标记。
我开始时对诸如感觉、面部表情、行为等等相信以上这种“刺激---反应说”，接着又相信康德哲学中“刺激---整合---塑造说”。直到前些年我阅读了后现代现象学家梅罗.庞蒂的《知觉现象学》后才发生改变----肉体组织驱动说，解释了苦笑的原因，请看下面：
（四）
梅洛.庞蒂是当代哲学的天才，他的“知觉现象学”实际上就是“身体现象学”。不是感觉、不是情感，也不是意志、欲望的驱使才产生了面部表情，至少说，表情包括哭与笑、和颜悦色与愤怒咆哮等等，它们被驱使、被支配，还有一个生活的前维度----身体，只有身体的需要才是所有表情及行为的外在呈现。用他的那句名言就是：
“身体是一切意义和纽结的发生场”。
我们大都坚信，像哭、笑、愤怒、高兴、悲伤、吼叫、低吟等等，这些面部表情是受情感支配的。但是梅罗庞蒂以上来就问：那么，像情感、欲望、意志等等有时受什么支配的呢？尼采说：身体是一切欲望的发射器，是身体有了这方面的需要。就连最初的感觉也是有身体需要发射出的，你看，我们在静观的时候看一个东西，一定是要靠身体的某种动作才能看到，一定是在身体动的过程中看到的。比起感觉，身体才是更原始的。如果身体出了问题，那么什么感觉、欲望和情感就都没有了。这一些还是很容易理解的。
这个发现无疑是非常深刻的。像我上面提到的苦笑，最原始的驱动不是感觉，而是感觉背后身体的原因，他心中很悲伤，很难过，是身体体内某细胞组织产生了需要，需要一种外泄式的反应，于是就通过一种声音、眼泪显现出来。此时的哭就很真实，“悲伤欲哭”。但是，如果一个人整天悲伤，痛苦得很，但是，持久的痛苦悲伤是不是就整天的哭呢？庞蒂在这本书里提到过这样一个心理学上的测试：
用头发反复刺激皮肤上某个区域，已开始被测试者有准确的知觉，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点状刺激，每次都定位在一个准确的点上。逐渐，定位的准确度降低，直觉在空间中扩张开来，被测试者就感到刺激在移动，或者皮肤上画圈，最后，干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这就使前感觉的身体知觉场发生的机制，它开始感觉的清清楚楚，有新鲜感，它愿意接受这种刺激，还接受的比较准确。后来，头发就没头没脑一直扎下去，它对于皮肤知觉场而言，就是恶作剧了。开始还在试探这个刺激还有没有意义，皮肤不断询问，一会儿热，一会儿凉，最后，干脆拒绝，没感觉了。（注意这不是意识感觉，而是身体场的本能感觉）。
弗洛伊德说：如果一个人长年累月遭受痛苦，那么，它不能把这种痛苦无限制继续下去，必须由身体下意识自行置换，一方面减轻这种痛苦程度，另方面把痛苦置换为幸福感。当然不是情感、意识，而是身体本身的自行调适。
一个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痛苦悲伤，也不能无限的哭下去，否则如此的了，必须实现一个向相反方向的转换----“由哭变笑”，也就是苦笑。
（五）
梅罗庞蒂在这部书性爱部分里还讲到了“害羞”，他说，害羞是处在身体与精神之间一种“模棱两可”的遭遇。他提到了另一位现象学家舍勒举的例子：
一个被火警醒来不及穿衣服的母亲会赤身露体抢救自己的孩子不会感到害羞；一个专门供画家作模特的裸体女子也不会感到害羞。因为她们当时或者专注一个精神世界，那个母亲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一具躯体交出来了，最高的价值是孩子；那个模特也把自己的躯体交出来了，最高的价值是维持生命的钞票。这一些都是极端客观（女模特）的一极或者极端主观（救孩子的母亲）的一极，害羞不会出现。但是当画家停止作画以色迷迷的眼光打量女模特或者这个母亲就出孩子时在围观人群面前时，就出现害羞了----处于“模棱两可”之间，也就是精神与身体交融时刻。
由此看出，人类在悲痛至极的大哭或高兴至极的大笑，都是处在一个极端，并且也是在悲痛或者高兴开始不长的时间里。如果这些情绪无限延长，无论哪一种情绪对身体大大不利，那么身体内某些细胞组织就会发出警告：该停止了！
虽然还是持续的悲痛或者高兴，但是大哭或大笑逐渐停止下来，并继续着一种转换。
其中那个持续悲痛的人，停止了大哭后，当然还是悲痛，但程度却在不断降低着。
但悲痛仍没有被终止，但是哭声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那就是无奈，此时他可能开始摇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
“哭”是“苦”的转化形式，也是“苦”的有效宣泄形式。笑也是高兴的转化形式和宣泄形式，两者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完全主观化的裸体母亲与完全客观化的裸体模特位居两个不同极端。而身体试图把“哭”转化为另一个极端的“笑”，但是除了精神分裂病人外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因为无论是哭还是笑，只能在其一端的程度可以降低，当他们降到一个身体能够接受的程度就停止了降低运动，于是，当笑与哭遭遇时，谁也没有吞并或者兼容谁，而是在同一个面部出现“两端拼接”----苦笑，也就是“哭笑”，你看，凡是苦笑者面容都差不多，笑好像是哭；哭好像是笑。
对无力克服的痛苦或悲伤，被无可奈何笼罩着，他苦笑着，看不到未来.......。
（六）
苦笑者，是因为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和悲伤，他们曾试图冲破牢笼，但屡屡以失败告终。
他们痛哭过、哀叹过，也奋斗过，先是“把两眼目视苍晴天，试图在那里找到救星”；后又寄托于善良或正义。但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于是他们在脸上挂上了这种“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怪异笑容。
苦笑不是“笑”，它是哭的另一种极端的表现形式，看看这些苦笑者，他们可曾真正的微笑过？欢笑过？不是吗？幸福的笑容已成为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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